“爸,这是自然法规,只要是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答案。我是藉尿遁才出来挂电话给您的,下课再回话给您。”金不换急急地就要挂上电话。
“等一下!你现在上的课是中国近代史,对不对?是林老师授的课,对不对?”
“对!对!爸,您行个方便,等下我们再聊……”
“可以!儿子,老爹这儿有好料哦!够你请十个同学打打牙祭,我送过去给你当中饭吃。”
“好啦!我会在校门口等周伯伯。”
“我是说我要送过去。”
“你!你?爸,少来了!你回国五年半了,从没送半盒便当、一瓶养乐多给我过!”
“这次顺路啊!不欢迎爸爸去吗?这么以爸爸为耻吗?”今天是怎么了?只要他以“我要”二字起头,似乎没人愿意相信他接下来说的话。
“爸,这您不能怪我,您来一次,我就要幻灭一次。您还是请周伯伯送午餐给我好了,以他的年纪我比较不用费唇舌跟同学解释。”
有个年轻、财大气粗、既帅又骚包风流的情圣爸爸是件大不幸的事。想想看,曾祖这么拗的人,都可摒弃要他认彭家为宗,无非就是希望父亲成器,他这个儿子已叫金不换了,而他这个浪子爸爸还是回不了头!足以证明,人为若不修,即使把名字取得再有学问,恐怕皆是枉然。再说他老爹是个天然桃花大磁场,只要是适婚年龄的女子,都会被他吸得魂飞魄散,就连他连续追了三个月都无进展的学姊女朋友,都是因为暗恋他风度出众的父亲才肯接近自己这个跳板,不是过来人,根本无法体会个中滋味!
“儿子,爸爸不是故意的。”金楞每一想起这件事就愧疚得很。
“问题就是出在您不是故意的才教我气馁。”听着父亲可怜的语调,金不换的语气软了下来,“好啦!您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送个饭盒给你。你教室在哪?”
“三楼三○三室。”
“好!待会儿见!乖乖上课啊!”金楞收了线。
金不换看着手上的话筒,不禁无奈地摇头,轻声说道:“老爹,您还真是现实!”
他心知肚明得很,老爸根本是垂涎林老师的美色,才使出这陈年的烂招数。
自他上回亲眼目睹自负的老爸被浇了一杯冰水后,哇!他对林老师的崇拜又跃升了好几级。
不过老实说,身为人子的他,并不欣赏老爸每天对着妈妈的照片拈香焚炉的虔诚状,因为老是跟鬼魂说话、忏悔,那的确是很病态。人死不能复生,这样挂念着对方,简直是戕害自己的灵魂。更夸张的是,老爸的女朋友都长得跟妈妈有些雷同,这种移情作用是很损人又不利己的。如果,他老爹这次是真的看开的话,金不换倒是乐意帮他这个忙。
结果,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坐在前头忙着抄笔记的金不换,忽地抬头就斜眄到他那个骚包老爹穿著一套休闲装,鼻梁上挂着一副墨镜,咧着一嘴健康、亮晶晶的白牙,站在隔壁教室的走廊边,春风得意地伸手跟他打招呼。
金不换假装没看到他,继续埋头书写,专心听着林老师柔柔的嗓音从麦克风里传出。
可是很不幸的是,老爹的出现已慢慢地引起教室里一些人的骚动,他能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吱喳声,趁着台上的林老师转过头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递了张纸条往后传给“班固”……班上专司弭定戡乱、巩固纪律的人。
叫她们安静!否则小弟班抄,金不换我,不贡献笔记,要你们一个个战死考场,死后超不了生!
没多久,声音就被压了下来,但他还是能感应到蠢动。美妙的下课铃一打,老师又多花了十分钟发给图文参考讲义,等到她说“下次见”,他将笔记本一合,背包一拎,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儿子,这么想爸爸啊?”金楞高兴地摘下墨镜,递给他一个三层竹制的谢篮,“好料都在里面,你拿着!”
“爸,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矮父亲五公分的金不换接下了如砖头般重的篮子,拉着父亲避开围观的女同学,往男厕所走去。
“教学观摩啊!”金楞放慢着步伐,回答儿子的问题。“嘿!你要把我拉到哪儿?”
“厕所!她很受同学拥戴的,如果你想在教室找机会跟她搭讪的话,今生是没指望的。等一下她会到隔壁的盥洗间洗手,你在门外等还好些。”
金楞不满地看了一下儿子,为他聪明的脑袋暗地叫苦连天。“你不要把老爹的人格看得这么低下好不好?我的确是你们老师的旧识。”
“喔!那大概是太旧了,她反而不买旧帐地泼了你一身冷水。”金不换提醒父亲。
金楞只得无奈地再度戴上墨镜,认分地跟在儿子身后。唉!这就是父子分离太久的悲哀,父不父、子不子,两人都把对方视为手足。
第八章
“林若茴老师!”
腋下夹着笔记的若茴听到有人唤着她的名字,拿手帕拭了一下手背后,缓转过头,一瞧见人影,便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踏着闲适的步履趋前而至。
“嗨!”金楞打了声招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细直的中分秀发乌亮地垂在肩上,与颈上的细链相互映耀。她穿了一件粉褐的直排扣长洋装,颈项打了一条粉绿的丝巾,纤腰上系着一条样式朴素却高雅的真皮带,细致的足上套着米色的低跟皮鞋,不发一语、亭亭伫立在走廊上,目光笔直地回视他的墨镜,令他有种无所遁逃之感,等到她以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后,才回复过来说:“嗯!真巧!你我还真是结下不解之缘,没想到你竟是小犬的老师!我今天是给儿子金不换送便当来的……”他想着一些借口,却一时词穷。
她没有反应,像木头人似地杵在那里,过了几秒才伸出一手,很公式化的要跟他握手,“你好,广崎先生,能教到令郎是我的荣幸。”
他楞了一秒,也伸手握住她的手不放,轻喊了一句:“若茴!”侧身避开熙来攘往的人群,建议道:“我们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下吗?”
若茴四下眄视,也觉得堵在人群中实在碍路,片刻后才颔首同意,“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金楞点头表示了解,事实上,他知道她下午根本没课,至少可以跟她耗上四个小时。”
你想去什么地方?”他一见若茴摇头,便建议道:“不如我带路吧!”然后习惯使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拥着她离开校园,而若茴并没有躲避他的碰触。
※※※
他们沉默地坐在纤歌流逸的茶舍里,四处卷帘轻荡而下。
木桌上摆满十来碟丰盛的精致小菜与茶具,一时给人傍徨、无处下箸之感。若茴缓缓地动着筷子,他则殷勤有加地为她夹茉、斟茶,“你实在太瘦了,该多吃点东西,把身子养胖才好,教书是得具备良好体力的。”
若茴没应他,只是低头吃着眼前堆栈成塔的佳肴。
“来!先尝尝这道荷叶粉溜排骨蒸,只要轻咬一下,肉脱骨分,纤嫩滋味入口即化,余香犹存;哪!再尝尝这道枸杞炖瑶凤,汤汁能明目补身,不油不腻、不伤胃;这道碗豆黄儿是清朝呈上御用甜点,你非得浅尝一番,很爽口,是不是?还有,这道红寻蟹肉捣制成的肉团,一级棒!再来是你最爱吃的莲藕清汤、香菇栗子、鸽忠、冰糖翠玉燕窝。”
他就这么一样样地夹给她,自己反倒没吃上半口。
若茴只是很认分地埋头苦吃,也不劝他吃点东西,等她吃撑了,才将手一抬,表示饱了,顺便瞄了一下手上的表,轻声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他忽地扣住她的手腕,屏气凝神地以眼神捕捉她秀逸的倩影,温柔的问:“能再多待会儿吗?”
若茴看着他诚挚的眼睛,思考五秒才点头,“你有话请说。”
“嫁给我吧!”
若茴因他这句话而傻楞住了,许久才回过神,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板开,挪开眼斥责他:“你别开玩笑了!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当年的青苹果尚且喂不饱一头大野狼,如今的我不懂得博香弄粉,恐怕还是无能为力。”
“你很清楚我之所以会那样做的动机。”
“是的!但你的方法残忍了点。”她淡淡地告诉他,“过去的事不用再提,我知道你一直都不缺伴侣,如果你想再续弦的话,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合适,只要尊夫人不反对,我们依旧可以做个朋友。”
“你一定得这样封闭自己吗?”
“我也一直纳闷这个问题,你还是一直封闭自己吗?”她对答如流地反问他一句。
他一怔,然后潇洒地耸了一下肩头,强辩道:“起码我的方式比较人性化,不排斥异性。”
“你别把自己捧得太高,我并没有排斥异性,只是一直没遇到好对象。”若茴心里很呕,但她还是不愠不火地为自己辩解。
“那大概是我坏得太好了,”他故意摆出沾沾自喜的样子来激起她的斥责,“好得把别人都比了下去。我老了七岁,也长你七岁;比上虽不足,比下倒还有余,配你刚好。”
“你还是很善于自圆其说嘛!听过老牛吃嫩草这句话吗?”见他微耸眉不解的样子,她继续解释:“老牛本就该吃嫩草,有助消化是延年益寿的良方之一。我建议你挑个年纪轻一点、嫩一点的女孩,才好让她们见识到你沾恩点性的魅力,以便雕塑成你所要求的标准。”
他沉思地看着她,“求你下嫁于我,真的这么难吗?”
若茴撇过头去,“我不能生!”给了他答案。
他展眉好言好语地劝道:“不能怀孕而已,也不是绝症,何必如此患得患失?有些想保持身材的女人还求之不得。我已有个儿子,传宗接代的事根本不用你操心。如果你想要领养小孩,我不反对。”他说得简单俐落,好象抱个小狗养养就能解决她所有的疑难杂症似的。
若茴端视他略带同情却喜上眉梢的表情,倾听他全然本位主义的话语,不禁怀疑的问道:“七年的时间不算短,你在事隔多年后,才想到要来找我,到底你葫芦里卖什么膏药?”
他嘴角一咧,露出惹人心跳的笑颜,“只能说时机成熟、各取所需吧!交往的女人之中,就属你最了解我,在你面前我也不需再伪装自己的身分;而你也不需要顾虑到子嗣的问题,成天被人逼去相亲。在双方互蒙其利的情况下,亦不失为一桩良缘。”
可惜的是,若茴对他的笑容无动于衷,因为早在多年前,她已被他亲手打入一剂超强免疫药水,根本不买他的帐。
“对不起,若在七年以前,我或许会考虑嫁给一名穷设计师;但现在,我却高攀不起你这个金玉良缘了,更何况,我还不想那么早死在你的阴柩冷冢里。我没打算嫁给你,也不会因为人老珠黄、拉警报就随便找人嫁。时间到了,我要走了!”若茴站起身问,“这饭钱要对分吗?”
金楞冷眼仰视她,语调客气得不寻常,“不用,就当这顿饭是我这个做家长的人答谢你这位做师长的一点微薄心意吧。”
若茴浅笑地认同了他的话,转身掀起竹帘,步履从容,裙摆摇曳,翩然离他远去。
※※※
若茴穿著一套小碎花的棉布睡衣,站在阳台上为植物浇水,拔掉刚冒出头的野草,一阵急促、震耳欲聋的门铃响起,教她不禁皱眉,放下小喷枪,拭了一下沾着泥土的手,从容前去应门。“来了!”青铜门一拉,便问:“哪位?”
隔着一扇铁门,她瞧见一只挽袖的褐色手臂从左至右、老大不客气地横抵眼前,接着瞄到宽肩上挂着黑西装的背影,心一硬,刚要关上门时,就听到“砰”的倒地声。
这个重物落地的声音让她不得不拉开铁门站出去,瞧个究竟,只见他一身酒臭,歪着满脸青髭、恣情纵欲的淫相,曲着长腿,靠墙席地而坐,嘴里唱着荒腔走板的小毛驴。
他身上名贵的白丝衬衫俨然已绉成咸菜干,衬衫领处口还有三个口红印,还是不同色系的!
若茴不知如何是好,决定还是先把他搀扶进屋再说,但他很不合作,若茴才刚要跨到另一侧去时,他长脚一伸,害她绊了一跤跌进他怀里。若茴倾向前,在他唇边嗅了一下。阿弥陀佛!他是喝了多少酒?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酒气,大概可以醺死一屋子的蚊子。
若茴挣扎地要爬起来,双手不得不扶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忽地发出一种暧昧的呻吟声,紧握住她的手不放,且往他胸上揉挲,唇边还嘟哝道:“小亲亲,别走啊!让我香一个。”
老色鬼!若茴怒不可遏,甩掉他的手后,粗鲁地抓着他的肩膀要把他架起来,还一直命令道:“起来!站起来!”
谁知他竟嘻皮笑脸地说:“我已经起来了啊!你没感觉到吗?小鸟!飞啊!飞啊!
小美人儿,来,让我香一个!香一个,我就飞到外面给你看;你若不依,那就脱光衣服飞到外面给我瞧!”口齿倒很清晰却是语无伦次,两只手还很不安分地到处游移,猛掐她的臀部,还重重地拍了一掌,她差点想狠狠回掴他一巴掌,外加一个过肩摔。若茴快要被他逼疯了!
为了把他沉重的身子扛进门,她可怜地弓着背,使尽吃奶的力气,还得不时拍打、闪躲他的毛毛手。当他们终于歪歪倒倒地来到双人沙发前时,她驻足喘了口气,不到一秒,却惊叫了一声,赫然将他往地上一摔,退却两步,双臂急急地护住自已的前胸,看着他趴在地上的后脑勺,强抑下要用脚上踹他脑袋的冲动。
他竟敢掐她那里!这无耻的大淫魔!若茴恨不得拿条皮带缠住他的手。
不过,她选择直走进小厨房烧壶开水,等到她拿着一杯热茶出来时,却发现色魔尸体已不复见,转头一看,在浴室里,门还是敞开的,更夸张的是,他正吹着口哨,面对浴缸而立,要解拉链泄洪。
我的妈!若茴将茶杯一放,冲上前去,一手遮着眼,一手强将他拉到马桶前,忙转过身以背抵着他的背,支撑着他,还听他煞有其事的吟着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返!”终于一串惊洪声毕,“水到渠成”。
林若茴,你怎么会为这种没品缺格的男人白白浪费七年的光阴?!唉!也只怪自己当时年纪小,识人不清!刚叹了三声,忽地就听到一阵作呕声,若茴头一转,就看到他趴在浴缸边大吐特此,冲天的酸味顿时萦满整个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