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掉?!我不要!今天帮我会诊的医生也没提及我不适孕的征兆。”
“即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要强迫你拿掉孩子;更何况我可能有不良家族基因存在,你知道我二伯的事吧?”
“你过分紧张了,爷爷说那是因为你二伯小时候高烧过度,来不及就医才变成那样的,根本和基因无关。”
金楞无话可说,勉为其难的转过身。“不管怎样,我不做冒险的事,先把这胎拿掉再说,以后再从长计议。”
若茴听着他薄弱的理由,不解的看着他。“你不高兴有个小孩吗?”
“这跟高兴与否无关,我是出自关心才要你这么做的,如果你有个万一的话,我不会原谅自己的。”金楞摆出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温柔的以指背摩挲她的面颊。
“我……”面对这么轻柔的话与他深邃的眼眸,若茴差点点头了。
“把孩子打掉!”
“先让我跟医生商量过再说,好吗?”
“不用商量了!医生说你不孕,结果你还不是有了?这回难道他敢保证你的性命无虑?”
“我们多看几家,听听不同的医生的意见嘛!”若茴紧抓住他的大手。
这结果不是他要的,金楞倏地抽回手,马上换了一个面目,“随你,难产而死,不关我的事。”
为了松缓气氛,若茴尝试谈谈别的事,“趁着还余几天的假期,我开始整理温室了,栽种一些木本植物,诸如木芙蓉、茉莉、桂花、鸣子百合、葛郁金等,凑巧上周末我回峨眉探望爷爷时,看到阿福叔那儿有好几株黄秋葵和白秋葵,就顺便跟他分了几盆回来,你知道怎么着?”
金楞耸耸肩,折回床边,一副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的态度,勉为其难地反问:“怎么着?”
“每一个花苞真的是朝开暮谢呢!无怪乎人家会用秋葵来表示已逝去的事物,‘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前人所说的昨日黄花,一点都不夸张。”若茴喜孜孜地说着。
“所以说嘛,有花堪折直须折!我是举十指十趾支持这个享乐主意的论调。”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他无动于衷,继续伏首书信问。
“司秋葵花的花神是谁?”
“谁?”他不耐烦的虚应。
“阿福叔告诉我,是汉武帝的爱妃,李夫人。”
“喔!她跟秋葵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若茴伏趴至床缘,雀跃道:“西汉武帝时,有一首古诗‘北方有住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你听过没?”
“听过又怎样?没听过又怎样?反正都不是指你,你干嘛这么起劲?”(作者注!
日文汉语中,‘北之方’乃是正室,也就是大老婆。)
若茴不理他任性的反讥之语,好言好语地解释:“这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乐师李延年,借诗寄寓自家妹妹有超俗逸尘的花容月貌之姿,就因为在他唱作俱佳的表演下,听得汉武帝心猿意马,李夫人因此得宠。可惜李夫人早逝,如一日秋葵,后来的人就把她誉为秋葵女神。”
金楞眄了一下若茴急欲得到认同的表情,撇嘴说道:“听起来有一点牵强。”
“怎么会?很诗意的,不是吗?”若茴拉住他的手臂,不依的抢走他手上的信,半强迫地要他点头应是。“你不同意的话,我不还给你!”
“别这样,让我安心看完这封信再说。”
“我不要!”若茴说着往他胸前仆倒,凝望他雍容的轮廓,心有所动的倾下头,红唇自然地要朝他印下。
出入风月场所多年的他,已习惯了女人这种突击的把戏,当下本能地闪了一下,她的吻直直落到他颊上的青胡髭上,他猛力地将她扳离自己,蹙眉严厉地回视若茴一眼,见她娇嫩香腮泛起霞红,为她从未有过的撒娇举动纳闷不已。“你今天怎么了?才怀孕三个月,就不知检点了,别再耍这种孩子气的把戏!把信还给我!”他厉声斥道。
若茴怔了一下,过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行为,慌忙中把信递了出去。他不发一言地接下恬,不理会走回房间一隅的她,继续阅信。
就这样,不到十分钟的轻松时刻又消弭无踪,若茴的心底有股冷流窜起,渐缓包围着她。她早该知道,要以不变应万变的,再说,以她的年纪而言,也已大得不适合扮演小女生的模样,冀望博得别人的注意力及娇宠。
若茴忍下了遭拒的尴尬,好整以暇地问着:“你会抽空到我的温室参观吧?”
“我一有空就去。”
“要快啊!你平日早出晚归,花季一过,就又得等到明年了。”
“那也犯不着大惊小怪,只要温度、湿度、土壤合宜,你要它天天开苞都不是件难事。”
“可是违反自然、四时之道啊!”
金楞忽地将信一摔,冷言冷语地说:“你别老是抬出‘道’这个字好吗?那个字就跟孙悟空的金箍圈一样,教人头疼。”
“我不知道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若茴静坐,慢吐心声,“你好象很反对我种花似的,请你花一点时间就这么难吗?”
“胡扯!难道我累了一天回家来,就只能听你唠叨今日又种了什么阿花、阿草的吗?”
他说话的当儿,已走向更衣室,再回来时,身上已罩了一件衬衫,牛仔裤换成西装裤。
“而你再怎么忙,却有时间到蔷薇花房去!”
“那是我多年来的习惯,我没必要为了讨好任何人就改变它。”他面带微笑,走到镜台前,抓起表带扣上。
“我不是在要求你讨好我,只不过是请你到我的花房瞄上一眼,给我意见罢了。”
“刚才说了,我一有空就会去,那还不够吗?”好不容易他终于肯正视她时,脸上却毫无表情地宣布:“我明早飞横滨,何时回来也说不准,我希望你能照我的话做,把孩子拿掉。我得赴一个朋友的约,趁着现在,先跟你说声再见。”
若茴的心中惊讶万分,费尽心力才抑制住眼眶的泪。“太突然了,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护照、记事本丢进公文包,再从衣橱里拎了件西装外套往床上一掷,回答她,“我刚决定的,那边有件紧急私事,非得出我亲自出面解决,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只要挂通电话给江汉,就一定联络得到我。”
“什么样的紧急私事?为什么我都得透过第三者才联络得到你?”
“你这疑问句是出自关心,还是心存责难?”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
“既然如此的话,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他一脸和气,丝毫不露惭色。
若茴奋身与他面面相觑,鼓足勇气说:“你是已婚的身分,也要做爸爸了,不比往昔单身时逍遥,你不能再像个小孩一样,予取予求,要怎样就怎样!我希望你能收敛行为,尊重我。”
“哼!又要学你娘教训人?我开始相信遗传因子了!相信我,我再尊重你不过了,从未有哪一个女人能让我如此挖心掏肺地尊重过,你是绝无仅有的,”他嘴角斜扬,乐劲十足,“所以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尊重诚意,我就老实告诉你,我这趟回横滨,是兼程安慰我的日本情妇的。看!有哪一个做丈夫的人能像我这么坦白,不过,这还得归功于我有一位贤明讲理说道的老婆。”
若茴神色一黯,在心中重吐口气,看着他满面嘲讽的笑,久久才迸道:“你真的是很过分!结婚才三个月,你就等不及要偷腥,做那种有伤风化的事。难道你忘记自己曾跟我说过的誓言,要疼我、呵护我?”
“我没忘,但也没有对你发誓过不疼别人、不呵护别人啊!”金楞大玩文字游戏,规避重点,提起公文包及提袋旋身往门走去,冷酷道:“你要认清一个事实,男人对已摆平的关系是很容易生厌的,偶尔放家猫出去采采野花,才会知道怜惜家花的平淡。更何况我对一个身材臃肿的孕妇没兴趣,孩子和婚姻,二选一,你自己挑。”
此话一出,若茴恍然大悟,原来兜了半天,这才是重点。“我不懂,我做错了什么?”
她一脸诧然,过了一秒才捉到一点窍门,歇斯底里的嘶喊:“难道你刚才说关心我的话、扯一些基因问题,只是要骗我堕胎?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肚子里的宝宝是你的骨肉啊!”
“你不是笃信爱情力量吗?现在应证你所谓的爱,也是有条件的。”
“你这是勒索的行为!”
“是又如何!如果你不健忘的话,我说过这是桩各取所需的婚姻,当初我娶你是因为你不能生,如今出了这种差错,不能怪我翻脸。我不要孩子,也不在乎你的死活,够清楚了吗?如果你坚持要孩子的话,也可以,你就坐等律师寄给你的离婚证书!”
面对这样一个善于为己脱罪、找借口出外走私的男人,若茴是空心一片。“那又何必娶我”的字眼已悄悄地在她内心深处扩散、堆积。她不禁揣忖,自己是否又踏错了一步,再次错看了他?
七年前,不修边幅的金楞行为虽放浪,尚且保有一颗炽热的赤诚之心;如今涉世已久,在复杂的日本跨国商界翻滚多年的广崎,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就是白居易笔下既典型又唯利是图的商人;重己利轻别离,而且更难接近。
她恐惧,七年前的恶梦,又会在她不经意时重演。
第十章
若茴一手托颊,另一手持着汤匙,勉强将饭送进口。
冷风飕飕,从窗隙间灌人,敲得百叶窗嘎嘎作响,科办公室门窗紧闭,窒闷的空气在二十坪大的空间里压挤,让她频频以手帕擦拭额间的汗珠。
开学至今已近尾声,期末考刚过,她将已阅毕的学生研究报告包捆好、锁进橱柜后,打直腰杆站起身。
她瞄了一眼手表,自己和金不换及母亲约定的时间还差五分钟。她提袋一拎,加速脚步朝校门口走去,远远就看见金不换站在一辆车旁等着她。由于金不换下午没课,自告奋勇地一口允诺要开车载她们母女上医院。
若茴一坐进车内,贝雨蓉就殷切地问:“今天口感如何?妈给你炖的补品还合味口吧?一个礼拜不见你,瞧你又瘦了一圈!亲家母不在,你还是搬回家住几天吧!”
“妈!我很好,只是怀孕罢了,又不是生病,不需要搬回家!再说如果广崎打电话回家找不到我的话,会着急的。”
“家里又不是没人接听电话,教管家林太太转个话,有事挂电话到家里来,不就成了!我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怕我什么?如果行得正,干嘛处处避着我?我看啊,他根本就是心虚!还有,他到底在日本搞什么花招,盖什么摩天大楼?去日本五个月了,知道你怀孕的消息,竟还是无动于衷。想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你爸正在美国念书,连毕业证书都等不及领,就直奔回国来了。这样吧!你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骂也要将他骂回来。”
“妈!他忙嘛!商社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无法说走就走。”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说话!这是他给你的借口吗?我就不信这一套!那么大的公司,人才济济,没他一日,也绝不会垮。小换,你等会儿就拨通电话给你爸,我要亲自问他,到底是何贵事紧缠住他,竟忙得抽不出空回来探探你二妈。”
眼见二妈在后视镜里跟自己挤眉弄眼,暗示他别多管闲事,尽管金不换很想照贝奶奶的话做,仍是机伶地安抚贝奶奶,“奶奶,爸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听说爸公司投资了两亿美金研发出来的最新防震建材,好象差点被商业间谍盗取,爸为了调查这档事,晨昏颠倒,忙得有日没夜的。”
“听说、差点、好象!怎么都是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搪塞用词?”贝雨蓉眉一挑,斜睨正在与继子使眼色的女儿一眼,不满地说:“返台旅程不用五个小时,稍稍打盹、眼一瞇就下了飞机,我可不是这么好商量的。本来我打算让这件事过去的,但你们可能没料到我尚何不少远嫁日本的手帕之交给我通风报恬,说广崎大老板与其麾下一干中日老臣、少将,的确是晨昏颠倒、有日没夜的过日子,白天人模人样、谨守礼教的上了一天的班,晚上竟还有精力左搂右抱的出现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更荒唐的是,他还跟一个日本女人牵扯不清!他的厚脸皮可以不要,但金家、彭家、林家在这儿还想要立足啊!当初照子没放亮,让你嫁到他。男人的甜言蜜语,只要相信三分之一以上就是呆子。事到如今,你们还想替他瞒下去?不必了!三条路给你选……是你给他下通牒,还是由我,抑或是我下峨眉请彭老爷出面求他回来?”
“妈,爷爷已八十七了,何必拿这等小事去烦累他呢?我一回家就拨电话给他好吗?”
若茴强颜欢笑地抓起母亲的手,往自己腹上放,笑吟吟的转开话题说:“我很难想象这里有个八个月大的宝宝。妈,您当初怀我时,有没有特殊情况发生呢?”
经女儿这么一问,贝雨蓉总算舒缓了眉头,细说当年怀胎近十月的苦乐。金不换则一改平时乐观的笑容,无可奈何地暗自观察二妈脸上泛起的忧容。
※※※
“请帮我接日本叫人电话,广崎日一。”若茴透过国际台帮她找人,因为她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五个月前,他赴日不及一周,便委托江汉打电话问她“解决”了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两周内就寄来了离婚协议书,内容不外乎……他,广崎日一,无条件放弃孩子的监护权,孩子不得姓金及姓彭,只要她悄悄盖章、不惊动长辈,便可得到多少多少的不动产,以及他名下一半以上的现金资产。
两份中文及日文的离婚协议书签名处只有他的署名,而她迟迟未动笔。当初他说只要找江汉便可联络到他的话,也从未生效兑现过半次,就连金不换找父亲谈个话亦是枉费心机。
听到对方的响应,若茴并不惊讶,只是暗地叹了口气。
“江汉吗?我要亲自跟他说话。”
“社长目前很忙,不方便接听电话,”江汉礼貌的回话,“上周日我寄出了一份补身的膳食药方,不知社长夫人您收到了没?”
“谢谢你的关心,江汉,我早已收到,也试过了,只怕我现在是肿得不成人样了,大概跟河豚有得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