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逸,你是采访他的最佳代表了,你得密切注意他来台的时间,上次没完成的,这次一定要成功。」老编发派指示。
不,饶了我吧!柔逸说不出话来,几乎以为自己会痛苦得昏过去。
「现在请大家动动脑筋,提出采访重点做下次封面主题。」老编兴致勃勃的说。
「重点当然是他惊人的财富和生命力。」有人立刻说。
「不错!」老编赞许。
「他的未婚妻也可以多加着墨,把富豪和少女的故事编得像罗曼史情节。」
「好点子。」老编雀跃,陆续有人发言。
最后老编对柔通说:「你记下这些重点,下一期我们的亚洲卖量,一定要居同行之冠,散会。」
柔逸第一个离开会议室,她没有回到座位,而是进了化妆间,躲起来痛哭一场,哭到浑身虚脱。
你哭什幺?他并不在乎你的感受,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那位救了他的女孩啊!那女孩在他生死交关之时救了他一命,这比什么都难能可贵!
噢!美人鱼的情节竟在她身上上演吗?不不,她不是那个为爱牺牲的人鱼,她没那么伟大,她会祝福他们,但她绝不会成为海上的泡沫。
她一定有能力抚平自己的伤痛,走出这段自以为是的爱情,她绝不再相信什么一夜夫妻的笑话!她竟还对大海喊「我爱你」,如今那全变成今生最大的讽刺。
她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发,剪去的缺口早已长出新发,却仍是参差不齐的一个缺角。她拂去脸上的泪,决定去美发院把头发整理一番,也好好整顿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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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星期后的下午,向豪捷的私人飞机抵达台湾。
柔逸早在他从英国出发就接到一位在航空业服务的「内线」通知,并事先联络到他的私人秘书,破天荒的,向豪捷答应了她的采访,时间就在晚间七点,地点在他所下榻的饭店。
她如期到达饭店,心情是异常的沉静,本以为自己会推掉这访问,请老编另选高明,但理性说服了她自己,这是她的工作,她不该把私人情绪放进来,她该当他是和一般的受访者没两样。
「何小姐,向先生在楼上,请随我来。」男秘书接待了她。
柔逸记得他,在澳洲矿区时,他曾帮过她传真,但他仍是神情内敛,一板一眼,连句寒暄也没有。
「谢谢你。」她礼貌地说,随他搭电梯上楼到位于最高楼层的总统套房。
她本是沉着的,但脚步愈接近他的客房,她发现自己心愈乱,就像即将看到一头猛兽那么惊惶不定。门被推开的刹那间,她的手心冒出汗来,脚步踌躇了……
怕什么?她又不是单独见他,房里不只有秘书,奶妈一定随侍在侧,说不定她还能见到他的未婚妻,她慌乱中给自己心理建设,走了进去。
静谧的客厅中,她看见身着淡蓝色短袖休闲衬衫、西装裤的向豪捷就坐在沙发上,他看见了她,眸光深幽,面无表情,她也装作不为所动。
「向先生,这位是台湾路透商业志的记者河柔逸。」男秘书介绍,领她上前去。
「你就是何柔逸?」他念着她的名字,像是根本不认识她,起身礼貌性地伸出手,展现绅士风度。
「不就是我?」她一脸幽冷的和他握了手,立刻又急急甩开了。
向豪捷微微蹙眉,疑惑地瞥着她。「坐吧!要问我什么?」
柔逸真不想坐,她想掉头就走,但他已坐定,仍是一直看着她,她恨透了他那种陌生的眼神,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男秘书倒来开水,放在她位子旁的茶几上,倾身的时候,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警告她。「注意你的礼貌,先生他脑子受创,后脑还有些血块,他忘了一些事,也不能受刺激,你最好态度和顺地说话。」
什么?柔逸心一震,猛然望向男秘书,他已走离客厅。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向豪捷身上,神情楚楚地看着他,对他的不谅解正在消逝中,枯萎的心却再度的疼痛了。原来他已不记得她了,那么他们之间的种种也就不存在了!
「我在等你。」他淡笑说,手撑着额。「别让我打瞌睡。」
他的话刺激了她的泪腺,她眼眶忽红,赶紧低下头去,打开公文包,拿出整理好的问题,不灵光的手指却不小心将包包里的文件和相机等物品全抖到地上。她赶紧蹲到地上捡,意外的是他也蹲下身帮她。
「你很不小心哦!」他把捡起的文件夹递给她,两人距离近到她可以感受他的呼吸,额头几乎就要碰在一起。
「对不起……我自己来就行了。」她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泪眼,泪却是愈涌愈多,洒落在他的手背上,两人同时一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一急,拿了随身的面纸,拭去他手背上的泪,没发现自己竟是双膝着地跪在他面前。
他迟疑地握住她擦拭的手,诧异地盯着她满脸泪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许久才说:「没关系。」
她慌乱地想抽出手,他却紧紧握着。「秘书说我曾在澳洲见过你,但我只见过你一次吗?我觉得我好象认识你……」
她杏眼圆睁,他们何止认识,她是把心都遗落在他身上了,但那都事过境迁了,倘若他的记忆里已不再有她,她怎还能强迫他去记起。「你……怎会认识我?」
「只是感觉。」向豪捷注视着她,克制心底莫名的「感觉」,他竟想吻去她脸上的泪,想把她抱在怀里安抚,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竟然可以感受到她情绪中的悲伤……甚至最初他会答应她的采访,只因为秘书说了她的名字叫何柔逸,这让他很有熟悉感,像有股温柔又奇异的力量敲击着他,要唤醒他沉睡的记忆,但是见到她,他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感觉也许是错的。」她回避了他的目光,轻声说:「请放开我。」
他放开她回到位子上,她拭净了脸,也回到座位。
「你怎会答应我的采访?」她声音因哽咽而变得有些低哑。
「我想试试自己记得多少,能回答多少。」他注视着她红红的鼻子,嗅着空气中她带来的淡雅芳香,模糊的熟悉感觉不停地牵动着他。
「在受创后你还记得些什么?」她深深为他惋惜。
「工作、家人,他们也会提醒我。」
偏偏就忘了她!「你会痊愈吗?」她为何要问,还对他抱持着希望吗?
「等后脑的些微血块消失,有可能吧!」他说。
她心口上的伤痕慢慢地愈合了,她希望他健康,即使他不再记起她,也无所谓。她开始正式地访问,关于她的提问,他一一的回答,还同意让她摄影,最后她问起他的未婚妻,他的回答是——
「她是个好女孩,但我不想多谈。」
「为什么?」
「隐私。」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她怎好再多问,又为何要让自己置身在痛苦中?「那……访问到此结束,谢谢你。」她收好文稿,要自己微笑,向他道别。
「再见了。」她提着公文包,轻盈地起身。
「怎样才能联络到你?」他也跟着起身。
她拿了名片给他。「这是我在杂志社的名片,出刊时我会寄一本给你。」她转身就走。
「等等。」他唤住她,走向她。
她回眸,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伫立在身前。
「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她讶然,他的思绪真敏锐。「我会问你的秘书。」
他想想也对。「好吧!」
她深深地瞥他,对他一笑,翩然离去,她不能久留,多留一秒,对他就有多一分的牵挂。
他克制自己想挽留她的冲动,总觉得心底对她有份难以着墨的奇特情愫,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感受,包括那个巴望成为他未婚妻的女孩黛安;她也来到台湾,被台湾璀璨的夜生活吸引,早就拉着奶妈和他母亲上街购物去了。虽然黛安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他对她只有感激之情,他真怀疑她有购物狂,并不欣赏她挥霍无度的本领,他清楚知道她并不是他所爱的人。
他内心渴望的是另一份细致情怀,有谁曾给过他这样的感情,为什么他想不起来?
为什么?
他抱着头,万般苦恼。
第七章
「哈哈哈——今晚好愉快哦!」黛安的笑声在开门后传了进来,她一头红发,颊上缀着雀斑,五官算是清秀,却称不上高贵或典雅。
向豪捷侧过头看着她挽着他的母亲,两人有说有笑,仆役跟在身后提着琳琅满目的名牌购物袋回来,奶妈走在最后脸色不怎么好。
「把这些全送到小姐的房里。」向夫人指示仆役。
「是。」仆役把所有东西送到黛安房里。
黛安一看见向豪捷就飞奔向他,毫不避讳地当众搂着他的脖子亲吻。「豪,不好意思,我一逛街就忘了时间了!」
「血拼得愉快吗?」向豪捷牵动唇,笑容很淡。
「嗯!」黛安用力地点头,青舂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快去休息吧!」他说,双手扳开她亲昵的双手,他并不喜欢。
黛安吐吐舌头,感觉很糗,也真拿他没辙,无论她多卖力地讨好他,他就是和她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她今年才十七岁,来自单亲家庭,家住比利时偏远的北海岸,老妈经常都不管她,放任她没事就到海上玩冲浪板,在她发现向豪捷躺在沙滩上时,她立刻见义勇为地叫救护车,那时她根本不知他是位英国公爵,还是位大富豪,直到医院通知警方,警方查到他的身分,他的父母、好友纷纷赶来。
为了感谢她,他们给了她大笔金钱,她长这么大没看过那么多钱,她方才知道幸运之神降临了,这比彗星撞地球的机率还要低呢!
而且向夫人很喜欢她,看她没人管还把她接到伦敦度假,一同住在向豪捷的府邸中,那真是幢漂亮的房子啊!比起她家,简直就像天堂一般,她都住得不想离开了,最教她兴奋的是,她还和他们一起参加上流社会的晚宴,亲眼见到英女王!她贪着这份安逸舒服的日子,总是憨想如果向豪捷看上她,那她就可以永远住下来了。
但她该怎么做,他才会爱上她呢?她一定得努力用点心思。
「来吧!黛安,我们都回房里去,逛那么久也累了。」向妈妈和气地对黛安招手。
黛安跑向她,挽着她进到总统套房里的个别住房内。
奶妈在一旁看了是直摇头。
向豪捷走向她,奶妈是他唯一没有忘记的人,他搂住她问:「什么事不开心?」
「这个黛安小姐真是花钱不眨眼睛,这个月已经刷爆老夫人两张信用卡了,哎!」奶妈实在是快看不下去了。
「妈和她开心就成了,那都微不足道。」向豪捷轻抚奶妈的背。
「我知道她是救了你的大恩人,但……她会不会太过予取子求了点?」奶妈有话要说。「像你以前收留在家里的那位台湾来的柔逸小姐,就显得比她含蓄,她的家当全被偷了,你见她没好衣服可穿,要我买一套衣服给她,人家都没收呢!那样懂事的女孩,在这个年代真是不多见啊!」
向豪捷听见奶妈提起柔逸这名字着实震撼,心似滚沸,他握住奶妈的双肩,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我曾收留一个叫柔逸的女孩?她姓何,是记者对吗?」
「是啊!后来你失去音讯,我看她成天双眼都是肿的,但那时大家都悲伤过度,没人分神去照拂她,不久她就走了。」
「难怪……」向豪捷听得心头火热。
「大人,难怪什么?」
「她刚来过,我一直觉得我不只认识她。」
「我看你是对她有好感才收留人家的吧!」
是吗?他只是对她有好感而已?不、不只,绝不只!可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你是从哪里看出我对她有好感?」他问着,放开奶妈。
奶妈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当时,在你临出发到比利时之前,曾问我一些关于女人喜好之类的话,还显得有些苦恼,我想你大概是有了锺情的人,才会那么问,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柔逸小姐……」
「你是我的奶妈,比我亲妈还亲,怎会不知道?」向豪捷唯一的希望全寄托在奶妈身上了。
奶妈欲言又止,许久才为他点破迷津。「大人,是你太花心了,女伴太多,我一双老花眼怎么看得清楚?」
向豪捷沉沉地吐了口气。原来他是那样的人,这部分他真的忘得一干二净,成为过眼云烟了。也罢,他也不想去追忆。
他渴望探索的是一份让他想不起来又放不开的感情,对象极可能是何柔逸,否则他不可能一思及她,心就火热无比。
他一点也不想花心思在黛安身上,如果她喜好消费,他可以满足她,这也算是还她恩情;但他绝不会和她有进一步的关系,依她的年纪,仅能让他收她为义妹,其馀免谈。
「奶妈,你早点歇着,明天要去见外祖父母,后天就要回英国,时间安排得紧凑,可别累着了。」向豪捷不再多问,有了线索,他该自己去找答案。
奶妈点头,正要进房,见到向豪捷竟是往玄关走去,她不放心地跟过去问:「大人,已经十点了你要去哪里?」
「我出去透透气。」向豪捷伸手比了0K,要她安心,走出门外,关上门。
他单独搭着电梯下楼,向柜台要辆车,饭店立即特派他专属的司机开来礼车待命,他坐上礼车,一个人夜游台北。
「向先生想去什么地方?」司机恭谨地问。
向豪捷心底有个目的地,他摸索口袋,取出何柔逸的名片,思考了好一会儿,递给司机。
「这是办公大楼区,离此不远。」司机说着,送回名片立刻照着地址,平稳地驶向南京东路,十分钟后停在一幢大楼前。
向豪捷从车内看向暗涩的楼面,看似已无人上班,大厅虽犹缀着些许灯光,但网状铁门已拉下。他自我解嘲,这时间当然是全下班了,不会有人在,他明知道还来做什么?
他自己也没有答案,只因他想见见跟柔逸有关的地方,就算是她工作的地点也行。他交代司机等候,独自下车,红砖道上没半个行人,只有夜风和他暗淡的心情。
回去吧!他不该只凭着心底那份莫名其妙的感觉而来叨扰她,他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他本要下令开车,意外地见到大楼的网状铁门缓缓拉起,一个美丽的倩影走了出来——
是她,何柔逸!
一名管理员模样的男子立在门边,她点头似乎正向他道谢,接着她匆匆走出大楼,直往红砖道的尽头走去,铁门再度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