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以为自己是这么讨人厌的大女人。”于敏容坦然地承认,“但是很多时候,人无法百分百地控制住自己、还记得吗?你、丁香和我曾讨论过一则有关‘费洛蒙’的报导吗?”
“费洛蒙的报导?”那绫面带疑惑,想了一下说:“好像有,但请原谅我的记忆已模糊了。”
“我刚怀孕时,你不相信我是找精子银行受孕,所以私下和丁香讨论这种可能性,聊天时被我撞见,怕我恼气成怒、于是机警地捡了一个报上的话题搪塞我,记不记得?”
“好像有这么回事。”那绫尴尬地承认,“我不记得聊什么。”
“你那时说,你和丁香正谈论报上健身版里刊出的一篇摘自国外的报导,说英国科学家正在对费洛蒙进行科学研究,强调费洛蒙是人体分泌的一种无色无味的化学物质,可以决定两性吸引力的强度,撩起异性双方的性欲,并打破人类一见钟情的神话,记不记得?”
那绫愕然地瞪着她,“听你这么说,我好象有点印象了。”
“我当时不承认,但书后还是好奇的找了一些研究看,发现有些研究者建议,费洛蒙的希腊原意是‘我携带刺激’,除了影响男女间的吸引力外,在同性友谊相处是否融洽也扮演了很大的角色。甚至当一个女人想怀孕时,也会无形地引导她去找上一个容易让她受孕的男人。
那绫不敢相信于敏容这么实际的人竟会相信这一套。“于姊,这只有在电影和古龙水广告上才可能发生,不能当真。”那绫铁齿地看着师父的肚皮,觉得一个女人怀孕后,个性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样子。“我那时那么说只是想试探你的反应,但你一脸不予置评,让我相信那是无稽之谈,所以便将这套理论抛诸于脑后,我一直相信你是人工受孕的。还跟好多传话传得很难听的同事发誓,你不是轻易跟人家走的人。”
“那我现在跟你说声抱歉了,我的确跟人家上床了。一个陌生男人,还是我主动的,后果呢,就在我的肚皮里。”她摸了摸己的肚皮。
那绫以吞下事实。“不,你让我……”
“我知道我让你说了不实的事,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不是那个。是我既然知道事实真相,便得把打赌赢来的钱还给其他同事。”
“钱!什么钱?”
“我赌你这胎是‘无性’生殖,赌注有效期为半年,目前还差一个月。”
“那绫,我不相信你会对师父我做这种事。想必丁香也参了一脚。”于敏容希望有,这样她和丁香之间算扯平了。
“没有。她的绰号是圣女小番茄,从不跟我们这批人家赌的。”
“我以为你信教信得很虚诚。”
“但我是凡人。相信圣人生而宽恕。凡人生来犯错得忏悔的名言,我得把钱还给同事,不然心不安。”“不可以,你若还的话,我的隐私全都要被抖出来了”。
“但我不能说话不算话。赌性坚强是我生来的弱点,但知错不改就是一种后天的罪恶。”
“那绫,我不管,你也别在这个节骨眼儿跟我传道。你想还钱,可以,等个一年后再说,到时再加个利息给人家,算她们存在你这边的。”
“好吧!反正我现在也是捉襟见肘,快破产了。”
“对,不是不还,是时机不到,外加还不起。”于敏容拼命给徒弟洗脑。
“我不还就是了。”那绫不是那么容易被洗脑的人,但为了让于敏容安心,还是假装自己被洗了,她把这事往旁一搁回头问:“你刚才为什么一直跟我提费洛蒙?”
“你一进门,就提了一脸犯下重罪的模样,对费洛蒙有认知后,难道不会让你宽心一些吗?你不觉得自己跟一个陌生人发生亲密关系是超出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吗?”“但那是我当时思想不正,不能将错推到费洛蒙上。”那绫还是不能接受于敏容灌输给她的理论。
那绫所受的家挺教育不允许她这么想。“也许,表面上我很向往母亲能为爱去追寻美梦,但私底下我还是受到外公双重标准的影响。青少年时,我外公总是警告我,说都市男女谈情说爱,好听点是艺术气质浓,说坏点全是一张油嘴在瞎吹,自由恋爱的婚姻不如经由相亲结合的婚姻持久,因为一旦爱情没了,什么都吹了。而好男人只会找不正经的女人下手,至于一个洁白女子,跟一个不认识的人上床就是不对,若有吃亏上当的感觉更是活该。”
于敏容大摇其头,“我还没听过有哪一个祖父级的人物会这样食古不化地教坏小孩。你要知道,如果男人可以,女人当然也该可以,如果女人不可以,男人自然不该可以;这是两性平权的立足点问题。当然,老男人的思想是他们母辈的人宠出来的结果,所以思想总是比女性慢了一代,对于他们这种落后,我们无力去改变,但是我们可以从教育我们的下一代男性开始做起。”
“喔!”那绫看着于敏容肚子里的男娃娃,无法想像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绫,告诉我,你认为你还会再跟另一个男人发展出这样快速的关系吗?”
“不会,太伤元气了。”
“是了。当你知道在你一生中只会发生这一次,这惟一的一次时就格外有意义了。为什么你以前从没想去跟别的男人做这种事?你很漂亮,身材又好,对你表态的男人又多,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就是他,以前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一年半间,追求你的人不少,其中也不乏条件好、卖弄阔绰的已婚大老板,为什么你过去能抗拒男人金钱物质的引诱,现在却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似乎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于姊,我该怎么办?”
“你要振作,变回那个肯定自我又充满朝气的那绫。要记住,找男人就跟挑鞋一样,你总得试试才知道对方合不合你的品味。”
“可是他又不是鞋子,怎能说试就试。”那绫不苟同这种“试试看”的实验态度,太漫不经心了。
但于敏容重重地给她一记当头棒喝,“就是要当鞋子来试!有一种说法,丢开一个薄幸的男子,好比丢开一只破鞋子,因为他会让你摔一跤。你摔跤了没?”
“摔了啊!还鼻青脸肿的。”
“很好,那就不要眷恋,赶快把破鞋扔掉。那绫两手握得紧紧的,给自己打气。“好。”说着起身要出去。
于敏容及时叫住她。“等一等。我们光闲聊,正事还没谈呢。我再问你一次有关纽约行的事。对方改变主意要你过去,但是,我觉得不能任人摆布,所以自作主张地跟人家摆了两种选择,第一选择是去纽约见习,另一个则是去巴黎散。”
那绫无法下决定。“老实说,我两者都不想。”
“这是很多人求不来的机会,为了一双破鞋而跟自己过不去,未免太傻了。”
“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
“好心?才不呢。巴黎那一个机会是我帮你争取来的,对方勉为其难地同意。不过我必须让你知道,他非常希望你去纽约实习。”
“是吗?那于姊你呢?”
“我个人是希望你去巴黎散心。”
“那佟老师怎么说?”
“别问他。他这个人,除了和丁香有切身关系的事外,跟那个人是站在同个线上,一个鼻孔出气的。”
那绫觉得有点诡异,说出自己的看法。“我听丁香说,她很久以前见过他一次,对方当时古怪又自命不凡,直到前阵子佟老师带她去纽约,相处一阵子后才对他有所改观。另外,我问过我朋友,我朋友说他很不会做人,凡是跟他共事过的人,都要嫌他两句,甚至想亲身问候他妈妈。”
“你有朋友认识齐放?”于敏容眯着眼,语带怀疑地问:“你朋友叫什么名?”
那绫的好心情顿时塌陷到心谷底,“知道他的洋名叫Ray”
于敏容闻言面不改色,心里却忍不住笑骂,混小子!真有自知之明,“呃!你那个叫Ray友将姓齐的描述得颇恰当。好了,你想去巴黎,还是纽约?”
那绫想了一下,发现对纽约还是有着依恋,虽然跟他是过去式,但是她想去看看那个他居住的大城市,也许,她会在无意中踏过他遗留下来的脚印。“我想我还是去纽约好了。”
于敏容深深看了那绫一眼。叹了口气,交代着,“对方帮你预定三天后礼拜五一大早的飞机,于周六晚上抵达甘酉迪机场,会有人去接你。之前说过他会包吃包住包薪水,这回连你在台湾的房租都肯帮你付,别问我为什么他要这么好心,你自己见到他后再问个清楚。另外,你上次和丁香出国比赛办的签证还有效吗?”
那绫点头。“嗯!是签五年的。”
“好,既然如此,你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开始打包行李,我会尽快将所有资料备妥,最晚后天给你。现在,还有任何问题吗?”
那绫摇头。
“那就出去做事吧!”于敏容在那绫快要踏出门时,附加提醒一句,“你千万不要把钱还回去哦!要不然我早产都是你的错。”
★ ★ ★
这不是那绫首次搭飞机,却是最久的一次。
挥别前来送行的表哥和丁香后,那绫早早通关,不料飞机在机场因为机械维修的问题延飞了六个小时,十几个钟头后又因为接不上东岸的航班,被安排列洛杉矶的机场饭店住一晚。好险她在台湾登机前曾去电通知对方的助理,要不然她在飞机上一定会坐立不安。
从下机、过海关入境到提领行李的这段路上虽然拥挤漫长,但人与物件一切平安、没有突发状况。她站在入境大厅等人来认领,不到十秒,就有一个黑人帅哥领着一个孕妇晃到她面前,冲着她笑。
黑人帅哥俏皮地比了一下搭在孕妇肚前的牌子。从右比到左,尽可能咬文嚼字她用拼音说“那——令?”那绫点头,但快速伸手往写了她大名的牌子比来,这回是从左比到右,顺便校正他的发音,“那——绫!”那根指头还刻意往上扬。
等到她发现他们皆以一种看待ET的表情望着她时,她才警觉到平仄音的手势对老外来说没任何意义。她以洋文慢腔慢调地道歉。
大腹便便的孕妇马上安慰她,“别道歉,因为这又不是你的错。纽华克机场反而离齐放住的地方近。我是安妮,他叫约克,是齐放的助理。你一定累了,让我们尽快送你到齐放那里休息。”
黑人帅哥绅士地将那绫的行李接收过手,三人坐上一辆自用车出了机场领域,经过纽泽西州,往纽约市中心开去。那绫一边睁大眼吸收周遭景观,一边拉长耳朵听同伴聊天。
行车间,他们解释,“本来照计画,齐放要亲自来接你,但因为飞机晚一天抵达,公司大老板正巧又在今日安排一个酒会,他算是半个主人,分不下身,使请我们先带你到他的住处休息。”
约莫四十分钟后,车子开进纽约最繁忙的曼哈坦区时,已是华灯初上,原本细管霓虹的小店招牌逐渐被高耸撼立的摩天大楼取代,大型广告看板,盏盏闷气明灯及缤纷绚丽的彩色三角条旗相互竞逐,锦上添花地将一幢幢豪华富丽的摩天建筑物衬托得更加夺目。
由于正值下班用餐时间,车多人更多,衣冠楚楚的男土与时髦的社交名媛逐渐占据街头名店,表示夜生活才刚要开始。
约克的古董金龟车停停走走,硬挤在光鲜大型名牌轿车中,从空中鸟瞰,象极了被装甲坦克夹击的小虫子。约克告诉那绫,齐放住在曼哈坦上西区的一幢大厦吧,他的公寓面对赫逊河,不论晴而都有很好的视野,附近有林肯表演艺术中心、中央公园、美食卫,她有空可以去逛逛,包准会有收获。
那绫率真地问约克和安妮,“齐先生人好不好?”安妮和约克快速地在后照镜里交换眼神,仿佛对她提出的问题感到匪夷所思。
约克是男生,个性比较直,坦率地反问那绫,“我以为你们认识。难道你从没见过他吗?”
他见那绫摇头,先道了声歉,马上问后座的安妮。“怎么办?是不是他们搞错,误会齐放的意思?该不该打电话问他一声住处的事?”
安妮看了一下手上的行动电话,再审视那绫一眼后摇摇头,然后迳自和那绫聊天。“我们的老板不算差!”意思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爱摆阔是惟一令人诟病的美德。”
那绫笑而不答,心里却嘀嘀咕咕,想来也是,要不然也不会省到让我这个陌生人入侵他的窝。
安妮继续表达她的看法,“在工作上,他要求很严,骂人很凶,私底下,则是不太爱讲废话,更讨厌别人跟他嚼舌根。但你只要肯努力,绝对能赢得他的肯定。”
“太好了,我正希望他是如此。”那绫违心陪笑,心里却哇哇大叫,还暗地在胸前书了一道十字架。完了,还没拜过码头。就已经开始排斥他,等正式上工共事,麻烦肯定一箩筐。她开始后悔没选花都逛了。安妮对管理员秀出访客证后,车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五分钟后,三人搭乘旧式电梯上到齐放位于三十一楼的公寓。
进门后,约克先行将那绫的行李提到她未来三个月的安身之所,安妮领她参观这幢楼中楼公寓。这公寓虽大,却是开放式空间,厨房、工作室、客厅和餐厅都连接在一起,毫无隔间措施,想来主人是个习惯自由自在,而且痛恨受到空间束缚的人。
概括地看过楼下,那绫踩着雕花的旋转圆梯跟在安妮身后,踏进二楼的一间卧室,这间卧室本身的架构只有梁柱和栏杆,梁柱的四个顶端垂着长长的帷幔,可任人拉上,需要时形成一块隐密的天地。
那绫喜欢极了,不禁用欣赏的眼光打量这个房间。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一张双人铁床,其雕工朴素雅致,床单床被等寝具皆是白的,尤其她的眼盯上那厚暖的白枕头时,忍不住想往上趴去,睡个一天一夜,但她忍住了,心里笃定地认为这个齐先生没有家眷,不担心隔墙有耳的问题,但当她注意到自己的行李堆放在地上时,反而吓一跳,心生警戒。她问安妮,“我住这一间吗?”
“嗯哼。”安妮点头。“隔壁是不是还有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