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南台湾,饶宇麒的显赫大名就像高雄盛名的大太阳一般威赫霸气。想到高雄,就联想到炙热的烈阳;想到烈阳,就联想到港都驷名的钢铁巨船;想到巨船,就没有人不知道船运界的巨子——饶宇麒!
他拥有南台湾规模最大的造船厂,海上运输的庞大企业操之在手。他皱眉,风便不敢放肆;他瞪眼,浪便不敢翻腾。
饶宇麒的魄力是出了名的,饶宇麒的强悍是与生俱来的,饶宇麒的成就是男人羡慕追求的,饶宇麒的外貌更是女人争相倾慕的。
但这些,饶宇麒统统不放在眼里,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他的人生就是分秒必争的行程表,不容许浪费,不随便拖延,更注论放弃。
基本上,若不是他的外型太出色,若不是他的成就太非凡,他实在是个无趣、古板、乏味的男人。
但,他更不在乎这些!
三十三岁的饶宇麒,他的目标,就是征服这片霸占了地球百分之七十的无垠大海,他要成为海上之王!
结束股东会议,三十分钟毫不拖泥带水。股市大涨,每半年一次的分红让众股东眉开眼笑!会场中的八人,每一个都是南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每一个都比他年长,但每一个都甘心臣服麾下。
饶宇麒一声散会,股东们解禁似的松了口气,相约午餐纷纷离去。没有人前来邀他共餐,他们太明白他的个性,花时间跟大伙吃饭,免不了应酬、打屁,他从不干这种浪费时间又无意义的事。
空旷的大会议室一下地变得冷清起来。
他在笔记电脑察看今天的行程表——午后两点察看船厂工地;两点半到码头验收新渔船,客户要试乘;三点半……
他轻轻蹙眉,到两点才有工作,他居然还有一个半小时的空档!花九十分钟吃午餐,太不符合经济效益。
收起电脑,他决定先到码头看看,顺便解决中餐。
正午的码头,是令人昏眩的躁热,饶宇麒早已习惯这炽阳,他一身古铜的肌肉根本无畏烈阳的烘烤,每当他高挺的身躯迈进这空旷的港口时,连阳光都仿佛被他的不可一世而畏缩地减弱了强度。
空无一人的码头,他嗅着这股大海特有的咸味。波光粼粼的海面,慵懒地荡漾着金光。
海,他又爱又恨的大海,美丽又残酷的大海,海,是属于他的。
“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
歌声,清亮又动人的伴着浪涛而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在这闷热无人的正午码头,何来的歌声?而且是如此悦耳甜腻的歌声……
“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静,可惜泪水……就连泪水,也都不相信……”
他看到了,就在前方停泊的一艘豪华游艇上,他看到一道纤弱的白色背影。长发飘逸,连身的无袖白裙翻飞,裸露的两条纤细的手臂是那样柔美的线条,阳光底下的肌肤居然是泛着光亮的透明白皙。
他皱眉了。
是什么样的女子会在大太阳下坐在甲板上唱歌?而且那艘船还属于他企业下的出租豪艇呢!女孩垂下了头,风把她乌亮的长发撕扯在空中,她缓缓地站起身,在海风的撩掠下,她窈窕动人的身段隐隐若现,单就背影而言,她应该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饶宇麒发现她打着赤脚,站在甲板的边缘,在空中仿佛一朵白色小花,迎风摇摇欲坠。
他突然心头一紧,一个奇怪的单身女孩独自在这里唱着伤心的情歌,难不成准备自杀吗?他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更是个痛恨麻烦的人,尤其是女人,一向是最麻烦的麻烦!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女人没兴趣,他可是正值壮年,不论是精力体力都处于颠峰的正常男人,只是三十有三了还是孤家寡人。一来,忙嘛!二来……女人,麻烦啊!
这个怪女孩令他不安,就算要自杀,也别在他的船上跳海。他踏上船,快步向女孩走去。
听见了脚步声,女孩在他来到她身后的同时转身了。
这一转身,让他的脚步立刻顿住,也几乎在同时夺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他在瞬间失去呼吸的能力,短暂的缺氧让他首度在烈阳下感受到中暑的昏眩。
女孩太美、太美、太美!是一种虚幻的、超然的美,白云一样的白衣女孩,衬着她身后的海,像映着蓝天的云朵,风一吹,她就会飘散无踪……
怎会有那样纯净的眼睛,那样澄澈地望着他!她无瑕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只有一点茫然地看着呆愣的他,好像是他打扰了她的清境一般。
他现在的表情肯定有点蠢。她居然笑了,这一笑,让他的心脏难以负荷地漏了两拍。
那么阳刚、那么高大、那么帅气的男人,出现那么错愕的表情,她觉得好笑。
“我唱歌好听吗?”女孩甜甜地说。
饶宇麒确定了两件事——他没有大白天撞鬼;她也没有自杀倾向!
因此,他很快地恢复镇定。
美女他见多了,他身边永远也不缺美女,他只是一时被她绝尘的美吓到了。他以为所有女人的美丽都是靠化粉彩绘出来的,所以他从不曾想象任何一个女人卸妆后的模样。
但是她……脂粉末施,却美得无以伦比!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答非所问,口气是他一贯的冷硬。
女孩的笑容被他的不苟言笑抹去,她垂下秀眉,刹那间小脸蒙愁。饶宇麒居然心头狠狠一紧!他开始觉得这太阳未免过分炙热,惹得他烦躁不安。
“我想唱歌给海听……它听了高兴,才不会让我痛苦……”
如果……她不是要自杀,就是人格有问题的精神病患。饶宇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下来。”
他冷漠的口气让她更委屈了,缓缓一退,她的脚跟已经退出了甲板。
饶宇麒紧张地叫道:
“别动!你快下来!”
女孩忧伤的星眸似乎要泛起了泪光,像海面泛起粼粼波光,闪烁着美丽的哀愁,也瞬间剌痛了他的心头!
“如果我跳下去,你会救我吗?”
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细汗,一步向前,他伸出了手。
“别做傻事,把手给我。”
女孩轻轻地牵起一抹微笑,仿佛因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而感到满足。
“你叫什么名字?”
饶宇麒一愣,手还僵在半空。他再一次被这名古怪的女孩弄糊涂了,前一刻她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后一秒就变成哀怨的怨妇,在他被她吓出一身汗之后,她居然又问起他的姓名来了。
也好,拖延战术,免得她真的想不开往后一跳。
“饶宇麒。”
“饶宇麒……”她细细地咀嚼他的名字,又像个小女孩一样笑了起来。“你的名字好斯文,跟你的外表不像。”
“名字不是我取的,外表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女孩的笑声像一串悦耳的银铃。原来他还是有点幽默感嘛!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看来她应该忘了要跳海的事了吧?饶宇麒只想先哄她下来。
“我叫什么名字……”她有点恍惚起来。
糟糕!看来他真的遇到疯子了!以他的性子,他应该会马上调头就走,报警处理,无暇去招惹这种麻烦的,但此时,他心中只有万千可惜,可惜这名太过美丽的女孩,居然是个疯子!
女孩拉起纯白的裙摆,垂头望着一身雪白飘逸的自己。今天的她,是一朵白色的花……她缓缓抬起头,漾起一抹美不胜收的微笑。
“……百合。”
百合!这也算名字?他不但皱眉,连脸色都难看得可以。
百合垂下秀眉,无助地启口: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疯子!他向来就缺乏的耐心已经消耗光了,原本要拉她下来的手已经收回,饶宇麒决定走了,他没空跟一个疯子疯言疯语。
“你不下来,我要走了。”他横下心说。
风一吹,扬起她的发、她的裙,和她突如其来的眼泪。那串促不及防的泪珠,在瞬间勒住了他的气息!
“你走吧……”
百合的啜泣满是绝望,她悲伤地丢下最后两个字:
“再见……”
没再给他多余的时间惊讶,连换口气的机会也没,她像一朵白色的百合花,盈盈坠落蓝蓝的深海,在瞬间颠覆了他所有的冷静。
“百合!”他一声惊喊,就在她倏地没入海面时,他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一跳。
海面之上那样炙热,海面底下却沁凉彻骨。女孩以一种优美的姿态在深水中漂荡。
好舒服,好舒服……她甚至可以睁开眼看见阳光洒在海水之上泛出的斑斓光彩,甚至可以感受窜过她脚踝的美丽鱼群。
但她随即一愣,她看见他奋力地朝她游来,他拨开潮水的霸气,连深水底下县涌的浪潮都要退缩。
她立刻放松自己的身体无助地往下坠,就在他的大手环住她腰身的刹那,她的心立刻涌入一片暖意。
冲出海面,饶宇麒大口呼吸,立即抱着她软若无骨的身体上岸,抱起她跑向远避阳光的阴凉处。
“醒醒。”他粗鲁地摇着她,拍着她苍白的脸颊。
百合呕出一些咸涩的海水,状似痛苦地睁开眼。她的眼神好无助,甚至有些埋怨,埋怨他的不温柔。
“笨蛋!”饶宇麒忍不住生气,他救了她耶!她居然还用那种不领情的眼神看他。
百合皱起了眉,她湿透的长发垂落在肩上,水珠滑落她白皙的双颊,此时的她更显一种沧桑的美。
“你走吧……”
这是她第二次赶他走了,上一次她说完就直接跳海,那这一次会不会干脆反身撞墙?饶宇麒的心情从来不曾如此混乱过,尤其是面对一个女人!
“我送你到医院。”他努力地克制自己的音量,万一她又想不开,他的麻烦就大了。
女孩的表情有点傻,她一双星眸却蒙着光,那是一抹十分犀利的光芒。
“医院?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疯子?”
饶宇麒皱眉,他的确这么认为。
女孩居然笑了。
“可怜。”她说。
可怜?饶宇麒瞪大了眼,她是说她自己还是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起身了,一点也没有刚自杀后的虚弱,往前走了几步,她回过头给他一个令他迷眩的灿烂笑容。
“谢谢你救了我,饶大哥。”
码头恢复了空荡,恢复了闷热的空气,她在瞬间离去,留下错愕的窒息。
饶宇麒还蹲在地上,一时无法回神。
这到底是怎样的奇遇?竟教他有条不紊的脑袋失去了运转的能力;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竟能在短短时间颠覆他的心情。
飞快跑向码头外一家临海餐厅的百合,脸上居然漾着促狭的笑意。她愉快地飞奔入洗手间烘干了湿润的长发,望着镜中那张无瑕的笑脸。
饶宇麒……她在心中咀嚼这个名字。
以手梳开半干的发丝,她踩着轻盈的脚步来到一处包厢。洁净气派的包厢里,满桌的佳肴,却只有一名气质高雅的美妇与一名平凡臃肿的男人共餐。
“小蔷,你跑去哪儿了?”男人宠爱地启口。
“怎么浑身湿透了?”中年美妇柔声说,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万种。
对坐的男人以一种贪恋的眼神痴迷地望着她。
“天气热,游泳去了。”
被唤作小蔷的百合,此时看来就像个调皮的小女孩。她对中年美妇眨了眨眼,传递了只有她们之间才懂得的默契交会。
此时男人的行动电话适时响起,他有些扫兴地看了看手机,脸上出现了尴尬的神色。
“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美妇对他微微一笑,她柔媚的眼神总能轻易教人神魂颠倒。男人不舍地暂离包厢。
“小蔷,说吧!”
“我?”小蔷笑了起来,慧黠的美眸有股雅气。她亲昵地偎进了美妇的怀里。“我去钓鱼啦!妈妈。”
钓鱼——那是她们之间的密语,也就是钓男人、钓凯子。若不是她一声妈妈叫得如此甜腻,任谁也猜不出这名美丽过火、气质绝然的女人,是她的母亲。
是的,她们一同出现时,总以姐妹相称,一对让男人销魂的姐妹。姐姐柔如水,妹妹狂似火,她们一样的美丽。
“小蔷,你不像我,这种事别玩的好。”
“好玩,人生来就是来玩的。”她笑得既野又美。
美妇长长的睫毛轻垂,她怜爱地抚着女儿娇嫩的粉颊。她一直对女儿有着深深的亏欠,她并不希望……女儿和她一样。
“妈妈,你忧虑太多了,你并没有影响我。”她眨着伶俐的大眼睛对她说。
美妇柔柔一笑。“你开心就好,我只希望你不要被男人骗了。”
“想骗我不容易。”
“就是你太聪明,所以我担心。”
“别担心我了。妈妈,这个王董又丑又肥,根本配不上你,早早打发他走吧!”小蔷言词犀利,对这种贪图母亲美色的男人,她一向嗤之以鼻。
“他人很好啊!蛮尊重我的。”
小蔷还有意见,王董就进来了,带着满脸的歉意。美妇立刻明白他的心情。
“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和我妹还有话要聊。”
“对不起……”
他走来,双手轻按住她裸露的香肩,若不是小蔷在场,他实在很想吻她一下。
“好吧!钱我已经付了,这个给你。”他轻附在她耳畔说,偷偷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我再打电话给你,玫瑰。”
美妇温柔一笑,王董不舍地亲吻了她的脸颊才离去。
小蔷立刻抽出她手上的信封袋,里面是满满的现金。
“大肥鱼喔!”
“我没跟他开口过,他每次见面还是坚持给我。”
玫瑰,那真的是她的名字,像极了她美绝的外貌。她优雅地点了一根烟入口,这是在众多男人面前她不会有的举动,在男人眼中,她永远是一朵高贵的红玫瑰。
而她的女儿,是蔷薇。
她们还有个更特别的姓氏,姓野。野玫瑰、野蔷薇,生来就是魅惑视觉的尤物。
野姓来自大陆的特殊姓氏。好似注定了她们的宿命,她们都美,她们都没有归宿,她们都注定在野地绽放美丽,招摇路过的人不堪一击的自制力。
蔷薇只记得妈妈提过,她的外婆是大陆来的偷渡客,叫野梅,美得像冷冬寒梅。她偷渡来台湾,成为一个大企业家的情妇,生了玫瑰。
玫瑰长大,比梅花还美,她也成了别人的情妇,生了蔷薇,比玫瑰更美……但蔷薇不屑当男人的情妇,她聪明冷酷,她我行我素,她玩弄男人的感情,她游戏人间,她不愿生存在男人自私的出轨世界里,她要寻找一种感情,一种叫作自由的爱情!
“妈妈,你想不想谈恋爱?”
玫瑰笑得迷人。“我随时都在恋爱。”
“那不一样,别人发狂地爱你,你却从来不爱他们。”
玫瑰抚着她发亮的乌发,温柔地笑道:
“他们都是可怜的男人,他们爱我就觉得满足,我不需要泼他们冷水,我的爱只给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