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回村子里。那里有阿爹、大哥、姊姊和姊夫,他们都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呀,她到底是怎么了?
「妳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响在耳际,猛一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靠至她的身边来。
「你……」近乎贴身的距离让她不觉又红了脸。这屋里只有她和他,他的贴近不免教她心里一阵慌,很快地移开眼,闪避他注视的目光。
「这几天妳好像很怕看着我似,能让我知道为什么吗?」不再称呼她二姑娘,深邃的眸荡着了然的笑意瞅住她。那天他说的那一番话肯定吓着了她,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惊讶。
然而那样的念头就这么驻扎在他心上。孤寂了这许多年,身边有个伴会是什么滋味?在修行的长生之路中从没想过找个伴侣的他,头一次生起这样的念头。
「我、我没有……」管玄歌微微结巴,心跳又开始失序。她不禁困惑地自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自从那一夜起,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悄悄改变了,她的心也变得好奇怪,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妳有,妳在想那一夜我说的话,对吗?」他噙着笑,俯下脸贴近她的颊畔,温热的呼息拂过她细嫩的肌肤。
心口一跳,她抬眼愣看着他,他如何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我医好了妳,妳想妳阿爹可会允我一个要求当作给我的报酬?」话儿一转,他突地轻声问道,神态虽然十分悠闲,可看着她的眼神却是深沉而认真。
她愣了一愣,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仍轻点了下头。「苍公子对我有治病之恩,理应得到报酬,阿爹他一定也这么想。」
「是吗?不管我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她本想再点头,可他嘴角那抹神秘的牵动让她不由得迟疑了。「嗯……只要是阿爹和玄歌能力所及的事……」见他笑意漾深,更显诡异莫测,嘴边的话就这么止住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绝对不难办到。」他向她保证,目光牢牢地锁住她。
「嗯……」管玄歌心慌地应着,再一次躲开他的视线。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的要求并非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却又没有勇气直接问他。
「妳不问我是什么要求吗?」他挑眉笑问,浅浅勾起的唇似在嘲弄她的胆小。
轻柔的低嗓让她心口又是噗通一跳,他的声音彷佛会勾魂似,教她怎么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继续沉默着。
然而,苍衣却没打算放过她。
「我不贪心……」他在她耳旁低低沉沉地吐语。「我保住了妳的命,那么妳就该属于我,这个要求是不是很合理?」事实上,跟着他她才能活命,而这便注定了她该是属于他的。
闻言,管玄歌倏然一惊,旋即抬眸愕瞪着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纯粹只是为了索取报酬吗?
似是能感应她心里所想,他对住她的眼,又道:「还记得那一夜我说过的话吗?我的族人寻找伴侣向来只要专情而唯一的一个,当我们认定了一个人,就非得到不可;而妳就是我要的那个人。」
她困惑地摇摇头。「我不懂……」在她的认知里,所谓的伴侣是两个人互相爱着对方,可她与他……
「妳不是也想身边有人陪着吗?有个人分享妳的喜怒哀乐,两心相许,共度一生。」诱惑的轻嗓蓦地扬起,打断她的思绪。「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妳了,妳的亲人并不能给予妳快乐;跟着我,妳不会再感到孤单寂寞,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感觉,为了苦思无解的姊妹情仇一再地暗自神伤。」
「你……」她惊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内心的感受知悉得这么清楚,彷佛早已认识了她似。
「妳很惊讶我为什么对妳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是吧?」她的表情让他一笑,随之神情一敛,目光沉沉地道:「如果我说,我是为妳而来的,妳相信么?」
稷匡说得没错,用自己的血为她治病并非只是表面上他所说的原因。这十年间,关于她的喜怒哀乐种种心情,他全都一一感受到了。一开始只觉得兴味、有趣,可渐渐地,他发觉自己愈来愈专注、留意与她之间的感应,一种名为「心疼」的陌生情绪也在不知不觉间自他心头慢慢滋生,一点一滴不断地累积。
这种未曾有过的心情扰乱了他数百年来的淡冷无波,让他深感困惑;甚至,他再也无法继续冷眼旁观,于是借口就近监视管崇渊而来到她身边为她治病;选择幽静的梅林做为养病之所也是为了要让她远离村子那个令她孤单伤心的地方,并且让自己能与她有更多时间相处。
如此异常的行为也难怪雪衣会产生质疑,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讶异。
但,即使如此,一开始他的目的也只是想要厘清自己对她产生的异常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可没想到却让自己更加陷入,无法自拔。
这便是动了心、动了情吧!终于,他不得不承认,却也不由得暗自苦笑。当初望着那雪地上的小娃儿,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与她之间会有这样的变化。
管玄歌闻言,心下一愣一跳!他说他为她而来……他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吗?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玄歌,在那个村子里,妳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苍衣接着又道。这是他头一次唤她的名,音调柔柔缓缓,像情人的低语。「这么多年了,妳可等到了妳要的?不如离开吧,随我而去,我会永远伴着妳,让妳快乐。」他继续诱惑着她。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更加肯定心里对她的感觉;她是个特别的女子,有着柔软却又坚强的心灵,情感似雪般纯粹无杂染。
听到这些话,她先是屏息了瞬,而后心跳不受控制地怦动。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虽未曾动过情爱之心,但她并非完全不识男女之情。此刻她的心是悸动的,却也有些迷惑。
「你喜欢我吗?」她望着他,忍不住问,随即察觉自己的问话似乎过于大胆直接,脸颊迅速抹上一层浅浅红晕。
「我以为我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苍衣微微一笑,眼神温柔。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又问。
他的回答是伸出大掌抓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心口上。「妳感觉到了吗?」
管玄歌蓦然一震,那一下一下沉笃有力的心跳声彷佛敲在她的手心上,带着点急促,煨热了她的手,那热度还一路窜烧到她的心口和两颊。
「我……」她想要缩回手,但他不让。
「喜欢一个人便会为她感到心疼,不忍她受到一点伤害,时刻都想要守护着她……」他凝着她,眼眉认真地说着。对于她,他便是这种心情。
「……」她只能愣愣地呆望着他,无法言语。
「小姐,大小姐和姑爷来看妳了!」忽地,屋外传来小翠响亮的声音。
还未来得及回神,稷匡夫妇俩已跨过门槛,进到屋里,两双眼就这么瞧见了她与苍衣两人引人遐思的亲昵姿态。
管玄歌愣了瞬,随即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姊姊、姊夫。」匆忙地喊了声,便低下头去。
管晴欢微一蹙眉,旋即笑开脸来,走向前,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玄歌,我今天同妳姊夫一起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妳。」
低垂的螓首这才抬起。「姊姊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是有关于妳的终身大事。阿爹他已经为妳订下一门大好亲事,对方可是当今北方五狄之首大鄢国太子鄢闾呢。」
管玄歌闻言一愣,下一刻,目光不自觉移向苍衣,心头莫名地涌上一阵慌。
苍衣眼色微沉,却是不动声色。
「姊姊……我的病至今尚未治愈,怎能与人论及婚嫁。」仓皇之间,她只说得出这么一句话来。
管晴欢莞尔一笑。「傻妹子,大鄢国太子是何许人也,还怕找不到名医为妳治病吗?」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苍衣一眼。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玄歌,这可是妳的福气呢!」管晴欢轻拍着她的手道。「一旦妳嫁给了大鄢国太子,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荒凉的地方,重回故城,阿爹也可以恢复往日的风光,重享荣华。以前稷爷爷曾说妳是阿爹的福星、能让族人兴盛发达的吉娃,还真是一点也没说错呢,也不枉阿爹这么偏疼妳了。」始终笑着说话的她,眼里却淡露着一丝凉讽。
不待管玄歌回应,她接着又道:「这么多年来,阿爹就盼着这天,现在总算给他等到了,妳果真没教他失望,姊姊照顾妳这么多年的辛苦也算是有了代价。」
听她乐得滔滔说着,管玄歌却是愕然无语。为什么姊姊说的话句句听来别有含意、话中有话似,甚至还带着点刺?
「我还没想过要嫁人……」
「那怎么行!」管晴欢立即接口道:「阿爹和族人们就等这么一天,一直以来,他们对妳也不过抱持着这么点期望,妳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晴欢,别再说了!」始终静立一旁的稷匡终于忍不住开口,眼神担忧地凝住管玄歌道:「结亲的事尚未底定,或许还有变数也未可知。」
管晴欢脸色黯沉了下,便又笑道:「这事阿爹说了算,难道会有假的吗?今日阿爹特别设宴招待大鄢国太子,还要我们带玄歌回村子里,好为他们两人引见,不是已经说明一切了吗?」
稷匡顿时黯然无语。
「小翠,去替小姐收拾东西。」管晴欢随后下达命令,若有所指地暗示道:「我看这里是不能再住下去了,玄歌,妳等会就跟我们一起回去。」
说罢,目光转望向苍衣,淡笑道:「这段时日辛苦苍大夫了,家父嘱咐我请苍大夫一同回村子接受款待,他老人家要好好酬谢你一番。」
苍衣微微一笑,道:「既是管爷盛情,那苍某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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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管晴欢挽着夫婿的手臂走在一起,小翠则陪在管玄歌身畔,只有苍衣一人独自走在最后。
一行五人,除了小翠以外,其余四人皆各有所思。
几次,管玄歌不由自主回头偷觑着苍衣。不知怎地,一想到不久后即将与他道别,竟觉得嗒然若有所失;随之又想到他之前对她说的像立誓般的话语,一颗心更加紊乱得无法自持。
苍衣自然也瞧见了她的回眸,眼神温柔回望的同时,心下也已有了计量。若不能光明正大地得到她,那么,他只好采取非常手段,将她劫掠而去。
而此刻稷匡脑子里浮现的,尽是方才进屋时看到的那一幕。玄歌与苍衣彼此凝视的眼神彷佛流动着一丝情愫,他蓦地想起之前苍衣曾说过的话,他真的对玄歌日久生情、喜欢上她了吗?但他是狼呀!人与狼如何成为眷属?玄歌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她也对苍衣动了情吗?
这么一想,心底便又浮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怪异情绪,有点苦涩,有点惆怅,一如得知丈人想将玄歌嫁与鄢闾时的心情。
时间就在各人默默行进中与沉思中悄悄流逝,待一行人回到村子里时,已是晌午时分。
「阿爹、大哥,我带玄歌回来了。」进了屋宅大门,管晴欢即扬声唤道。
就在这时候,一支箭矢不知从何处疾射而出,凌厉迅速地朝苍衣直击而去。
陡生变数,尽管狼族天生敏锐的知觉让他迅即察觉情况有异,眼神陡沉,堪堪避过致命的一箭,可随之而来的第二箭却教他手臂见红。箭镞刺入肉中的一刻,他的灵体赫然一震,感觉灵力迅速流失。
「这是……」心一凛,赶紧拔出箭矢一看,竟是上古后羿射日之箭。
咻!箭矢破空之声再度传来,没让他有喘气的空间,第三箭又已随后而至,直瞄准他的心窝。
乍见这情况,其余四人都愣住了。
避无可避的苍衣,只得伸掌化出一道光震开来箭,同时,下一箭又已驭风而至,他匆忙侧身一避,然虽避开胸口致命之处,却仍遭箭矢穿肩而过;剎那间,体内的灵力又消减了好几分。
寻常箭矢只能伤他的皮肉,但上古后羿之箭乃属神器,能损减他的灵力;而且能以如此非凡力道射出,可见所用之弓亦非寻常。
强忍着烧灼之痛拔出箭矢,他步履不稳地喘息着。一旁见状的管玄歌胸口倏然一紧,随即本能地冲上前扶住他,并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他身前。
「玄歌,退开!他不是什么大夫,他是一只狼妖!」
管崇渊怒骇的嗓音陡地传来,随后大跨步走出前厅,身后跟着衣着华丽的大鄢国太子鄢闾,及作巫祝打扮的国师,却不见管祁修。
稷匡闻言一震!原来丈人他……已经知道苍大夫的真实身分,可是……怎么会呢?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正寻思之际,目光触及大鄢国国师诡异精锐的双眸,心下突地一凛,闪过极不好的预感。
同样的话语亦让管玄歌心弦一震。她抬眼望向苍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双碧绿的眼瞳。那双眼……好熟悉呵,像是许多年前她曾照见过的一双眼。
「玄歌,让开,阿爹今日要斩除这只狼妖!」管崇渊再次厉声喝道。
「不,我不能让阿爹杀了他!」她猛摇头,更加护着苍衣。「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阿爹怎能恩将仇报?!」
「和一只狼妖还谈什么报恩?!」管崇渊嗤鼻。「妳快快让开!」
回头看了鲜血直流的苍衣一眼,管玄歌咬着唇,仍是坚定地摇头。「我不让,不管他是人还是狼妖,我都不能让阿爹杀了他。」
「妳……妳知道妳在说什么吗?!」管崇渊气恼极了,索性下达命令道:「晴欢、小翠,把她给我拉开!」
愣呆了好片刻的管晴欢与小翠这才回神,上前抓住管玄歌的手臂,勉强将她拉退开来。
随即,管崇渊伸手朝上方做了个手势,管玄歌心下一紧,抬头往屋顶望去,只见屋檐上管祁修正拉弓引箭,准备射出第五箭。
「不要!」她惊声喊道,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甩脱了管晴欢与小翠,在箭矢射出的同时扑向苍衣身上。
只一瞬间,箭矢已破空而至,危急之际,另一道身影扑上前来,挡住这凌厉的一箭。
「唔……」一声闷哼响起,那道身影已然中箭倒地。
这一瞬,所有人都呆了;半晌后,一声凄厉的呼喊自管晴欢喉咙里爆出:「稷郎!」下一刻,人已飞奔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