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妳还是舍不下妳的亲人?」
她一脸迷惑又迟疑。「阿爹他、还有大哥……」
「妳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柔声打断她的话。「在他们眼里,妳只是一颗棋子、一个筹码。大姑娘那天说的话已经暗示得非常清楚,妳听不出来吗?」
管玄歌脸色霎时一白,不发一语地低眉垂眼。
她极不愿承认这一点,虽然她并不是毫无感觉。一直以来,族里流传着一则预言,说她是阿爹与族人们的福星;阿爹每回探望她时,嘴里念着的也总是要她赶快好起来,还说族人的兴盛就全靠她了这类话语。
对此,她深感困惑。她不过是一介女子,既不懂武又无权谋之智,何来令族人兴盛的能耐?
「我不懂……」她不自觉喃喃。
似是知晓她心中疑惑,苍衣怜惜一笑,道:「因为妳有一张倾城的容颜。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的美貌也是一项强而有力的权谋利器。」
他的话教她一愣,心口倏然抽紧了下。
「我只是要让妳明白,什么亲情血脉,终究敌不过人性的阴暗面;父女、姊妹、手足之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何不随我而去?」他接着又说。
她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幽幽道:「或许你说的都对,可我……宁愿相信阿爹他是真心为我好,真心疼爱着我的。」
说罢,不自觉地伸手环抱住自己,不知道是因为山洞里渐趋阴寒的温度,还是心头突然泛上的荒凉感所致。
「冷吗?要不要生火?」苍衣微微皱眉。随着夜幕罩下,山洞里一片漆黑,但他仍能清楚看到她的一举一动。这个洞穴位处银川之北,虽时值春夏之交,但夜里仍有寒气,对她的身体不利。
她摇摇头。「不要生火,这样很容易让人发现。」她不想阿爹找到他们。
闻言,他目光转沉,柔情更甚。
「过来。」朝她轻唤了声,他突然伸臂抱起她走向石床。「妳该休息了。」
感觉自己被放在毛毯上,管玄歌这才回过神,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一具温暖的身躯随之在她身旁躺下。
她一愕,随即挣动了下,却教他伸手制止。「这个地方夜里冷凉,妳的身体禁不住。」说着,停顿了下,微带笑意地接道:「别担心,在妳身旁的只是一匹狼,就像那年一样。」话落,瞬即化身为狼,让她感触到他毛茸温暖的包围。
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不再挣扎;然而,脸蛋仍是控制不住地晕红了。对她而言,他是狼,也是一个男人,一颗心不由怦跳得厉害。
黑暗中,她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泥土混合草香的味道,以及伤口处散出的淡淡血腥味;她觉得无比安心,却也担忧……
未来,该怎么办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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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洞里过了五天,苍衣的伤虽尚未完全恢复,但已好了许多。
这五天,他不间断地以体内的灵珠疗伤,因为挂心着管玄歌的身体,他希望自己能早日恢复灵力;五天没喝他特制的药,又只能靠着野果和泉水果腹,他担心她会支撑不住,病体再度复发。
这一晚,他早早让她睡下,便又开始打坐运功调息。忽地,洞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他眉间微皱,缓缓睁开眼来。
走进洞里的,正是他的亲手足,一头全身毛色雪白的大狼。
「大哥。」轻唤了声,白狼化身成美丽女子,眸光一触及他身上的伤口,秀眉立即拢蹙。「你受伤了!」难怪这几日她总觉得心神不宁。
「伤你的一定是那人族的头头,对吧?」她接着又说,很难不将他受伤的事与人族闯入银川以北两者联想在一起。
「他还没有那个能耐。」苍衣脸色暗沉地道。「有人帮助他,而且手上还持有上古后羿神箭,我一时大意才会受伤。」
「神箭?」秀丽脸蛋顿时一白。被神器所伤,灵力定然受损,若被一箭射中心脏则必死无疑,连灵珠也会尽毁,跟着烟消云散;显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知她心里在想什么,苍衣淡淡道:「妳别担心,我没事,只要再修养个几天便能完全恢复。」
女子紧张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可当她的目光留意到石床上的管玄歌时,不禁又皱起眉头。「是她……为什么这时候你还放不下她?」
苍衣不语,只是淡淡垂眼。
「大哥,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先是以自己的血为她续命,现在受了伤,还坚持把她带在身边,你难道不知道她的父兄还在追捕你吗?」他的做法实在令人难以理解,连身为亲妹子的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又如何?」面对女子担忧气恼的质问,他的态度依然是不疾不徐、不惊不惧。「我会受伤是因为太过大意,等我伤好了,他们能奈我何?」
「那么其他族人呢?你总得为他们着想吧。」女子提醒道。「这三日来,人族大刺剌闯入银川以北,族人们却拿他们无可奈何。」
闻言,苍衣微一皱眉。「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了宝藏的事情?」
「我猜想也是如此。」女子眉间的皱痕更深了。「他们带着玄冥火,谁也无法靠近,更遑论想要阻止他们。」
「玄冥火?」脸色顿时黯沉,思索了半晌,才又接道:「叫所有族人离开吧,各自过自己的生活,无须再死守此地。」
「这……」女子惊愕地瞪大眼。「大哥,你的意思是……难道宝藏的事你也不管了?」
回应她的是淡淡一笑。「雪衣,我们看守宝藏已有数百年了吧?这么多年也该够了。难道妳不想要自由?老实说,这个地方我是渐渐待不住了,我想四处走走看看,乘风遨游,不受拘束,浪迹天地之间。」
女子无语,静静思索着他的话,片刻后,才道:「那么,你打算任由人族取走宝藏吗?」
苍衣又是一笑。「那倒也未必。在此之前,我已将藏宝之处封印,没有我的咒诀传授,他们怎么也不得其门而入。」说着,碧眼闪过几许幽诡星芒。
「那……这人族之女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眸色瞬间转沉。「她会跟着我,我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天涯与共。」短短几句话,已清楚说明了他对管玄歌的爱恋。
「大哥你……」女子又是一惊,随即恍然道:「莫非你……爱上了她?」
见他敛眸不语,她继续喃喃道:「莫怪……莫怪你会这么在乎她,还以自己的血为药引,为她治病续命……」停顿了下,她又深深蹙眉,道:「可是,大哥你明知道她……她活不过二十岁,为什么还--」
「有我在,她不会死。」他沉声截断她的话语。
「但她终究是人呀,纵使你一辈子以自己的血喂养她,她仍然会有老死的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的。」他抬眸望住她,眼底有着坚决的意志,心中对此似乎早已有了打算。
「你……你该不会想要那么做吧?」毕竟是同胞手足,女子一眼便看出他意欲何为。「一旦将灵珠一分为二,你将不只道行减半,连寿命也剩一半,更别指望修炼成仙!」
「我对得道成仙没什么兴趣。」他淡然回应。「长生之路我亦不留恋,唯独她,我无法放弃。」没有惊天动地的爱语,他像是在说一件平常至极的事,唯有那幽湛的眸底,泄露出他的缕缕情深。
「大哥……」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雪衣,妳也随同族人往北去吧。」他朝她微微一笑。「宝藏的事我会处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我也会离开。」
「那么……以后我还能再见到大哥吗?」
苍衣笑意加深,眸光绽柔,回道:「也许还会有那么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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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山洞里的第六天,一碗药汤赫然出现在管玄歌面前。
「这是……」她微愕,熟悉的味道充斥鼻间,正是她之前每日必喝的药汤。那淡淡、却无可错认的血腥味也一如以往。
「妳已经五天没喝药了,来,把这碗药汤喝了。」苍衣淡笑地看着她道。
「……」她没伸手接药,只是抬眸定定地凝视着他,眉心微蹙,眸光幽幽沉沉的。
「怎么了?是不是胸口又犯疼了?」察觉了她的异样,他不禁也蹙起眉,担忧地问着。
她依旧不语,又专注地凝视了他好半晌,才低低开口:「你不该这么做……伤都还没好,便急着以自己的血帮我熬药。」
闻言,他心下一讶,表情却是不动声色。
「昨晚……其实我根本没睡着,你和那位雪衣姑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继续说道:「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是用自己的血为我治病,难怪我总觉得药汤里有一股怪异的血腥味,你……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没有回应她的话,他只是柔声哄着:「来,先把药喝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
她却摇了摇头。「你何苦如此费心?明知我活不过二十岁……」
「我不会让妳死。」他骤然打断她的话。「我活多久妳便活多久,妳的身体里有我的血,我和妳早已分不开了。」低沉的嗓音铿锵有力,字字敲进她心坎,像是一种宣誓。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愣愣地呆望着他,一股潜藏的、模糊的情感渐渐清晰,在心头流窜。
他淡淡垂眸,将药碗放在一旁后,抬眼注视着她道:「我以为,妳应该已经明白我的心意。」
「我……」脸色微赧地垂下眼,勉强吐露心里的困惑:「我只是不明白……你是狼,我是人,你怎么会喜欢上我?」
「一开始或许是出自怜惜吧。」唇线微扬,他低缓地说着,一边伸指轻抚上她靠近眉心的那道疤痕。「当初为了两族的协定,我在妳额上划下这道朱疤,藉此感应有关妳的一切。」
「朱疤?」她以为这道疤是天生的。
「这得从妳还是个婴儿时说起……」他大略将最初的情况述说了下,才又接着往下说:「七岁那年妳坠河被我救起后,我便更加留意起妳的情况。这十年间,妳的心情、喜怒哀乐一切感受,我皆了如指掌,也感应到了妳内心深深的孤寂。我曾说过,我是为妳而来,还记得吗?因为不曾有过的怜惜:心疼的情绪,所以我来到了妳的身边,医治妳的病,也倾听妳的心……」然后,他再也放不开她;不管最初的动机为何,于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管玄歌微张着嘴望住他,愣愣地,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七岁起,她的病让她无法跟同龄的孩子玩在一起;她没有朋友,村民与她的接触更是少之又少,唯一常接触的姊姊对她又总是冷冷淡淡的;没人听她倾诉,没人能和她说说话。他说得没错,她很孤单很寂寞,但从来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像他对她这般用心,她的族人不曾,她的父兄也不曾……
微仰着脸,眼底泛着清波,她细细端详着他脸上的每分每寸,似要将他烙印般地看得分明透彻,脑海里同时浮现这段日子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的缘起是如此奇妙神秘,是上天的安排吗?
他说,他为她而来,多么令人心弦震荡的一句话呵!
这么看着他笃定深情的眼,内心深处,她的灵魂也深深悸动着。可是……
「但我……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族女子……」芳心暗浮,粉唇不由地咬出浅浅齿印。她怕自己只会拖累他,带给他麻烦。
苍衣轻笑地摇了摇头,伸指抚上她莹白的脸蛋,温柔地描划着她的眉眼。
「妳是唯一知道我真实身分却不怕我的人。」在她眼里,他就只是他,而非世人眼里的妖魔鬼怪。「对我来说,妳是特别的、不可思议的。没有人能替代得了妳。」他柔声说着,双眸盛载情感,深邃如渊。
至此,她无言,默默地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刻,情爱于她而言不再是陌生的,她的心顿时恍然有所领悟。当时会挺身为他挡箭的理由如今再清晰不过;爱苗已悄悄萌芽,只是当时的她犹懵懂不自觉呵。
随着两人眸光交流,一股轻轻浅浅,实则深刻人心的情感也在彼此之间来回旋绕传递,绵绵不断……
良久,苍衣重新捧起药碗端至她面前,道:「喝药了,再不喝都凉了。」
这一次,她听话地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喝下药汤,也一口一口喝下他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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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郎!你醒醒呀!」
这一日,平静的村子里陡然响起一声凄厉哀痛的呼号。
管晴欢跪倚在床边,心魂震颤地望着床上已无丝毫生气、脸色苍白若纸的夫君。伸出柔荑,微微发抖地抚上那张她深爱的容颜,触手的冰凉让她心口又是一阵猛颤……她的稷郎……死了?!
片刻后,村里几名闻声而来的妇人们纷纷靠近床边,有人伸手探了探稷匡的鼻息,跟着脸色愀然地垂下眼,低低地叹息了声。
「大小姐,姑爷他……他已经过去了。」唉!伤得那么重,拖了几天又不见族长回来,他们也束手无策啊。
管晴欢愣了愣,像是无法接受事实地呆愣着,好半晌,才喃喃启口:「不,他没死……他没有死。」说着,双手猛然抓住稷匡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他,边喊道:「稷郎,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大小姐,妳千万要节哀、保重自己呀!」一旁的妇人赶紧阻止她,担心她情绪太过激动会伤了自己。「别忘了妳还怀着身孕,要是伤了胎儿可就不好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响雷轰然劈进管晴欢近乎疯狂的神智,她瞬间呆了呆,停住摇晃的动作,而后缓缓地移回双手,轻轻抚上自己已明显隆起的肚腹……
「是啊,我还有宝宝……我和稷郎的孩子……」低声喃喃的同时,她的眼神也逐渐清明。「妳们回去吧,我想好好静一静。」
「可是……」几位妇人还是不放心。发生了这种事,族长和少主又迟迟未归,留大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实在不妥。
「妳们不必为我担心,我真的没事了,只是想好好静一静。」管晴欢再一次说道,神情很是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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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们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依照她的话,一一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她才任自己的泪水滚滚滑落。跪坐在床边,她眷恋不舍地瞅着稷匡死白的容颜,怜惜地抚过他脸上的每一分每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