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陪在我身边的是一头绿眼大狼。」管玄歌悠悠地接着道。「那时候我还小,并不懂得害怕,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出来,牠并无伤我之心。事实上,应该说是牠救了我,现在想起来,那头狼彷佛有灵性似,如果牠是狼妖--」
语气顿了下,她忽儿一笑,雪白的笑颜在晨光辉映下晶润如玉。「那么我并不觉得狼妖有什么可怕之处,那甚至是我觉得非常温暖的一段记忆。」只是,那样的温暖她后来再也不曾感受过……自从那回意外后,姊姊就变了一个人。
听了她的话,苍衣笑了。「二姑娘妳太天真了,不管怎么说,妖毕竟是妖;人妖殊途,其心也异,还是提防点好。」
「是这样吗?」她回头蹙眉看着他,眼里有着疑惑。「我以为……人与妖并无不同,妖亦不比人可怕,会伤人害人的是『心』与是人是妖无关……」
闻言,苍衣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双目沉沉地睇着她侧首思吟的模样。
半晌,低低笑道:「二姑娘说得很有道理,苍某受教了。」
管玄歌微微脸红。「苍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罢了。」
话刚说完,胸口微起一阵喘迫,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苍衣见状,眉心微拧地睇着她单薄的身子,再次轻责:「妳不该就这样跑出来。」说着,长臂一舒,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她才刚开始服他特制的汤药,虚弱的病体尚禁不得一丝风寒;他如此花费心思,可不是为了看她在他眼前发病。
「咳咳……苍公子你……」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她愕然,下意识想挣开,却被他牢固似铁的臂膀紧紧箍住;加上无法抑制的喘咳,她虽慌措,也只能无力地委靠在他的胸怀里,只剩下理智仍顽固地运作着。
「你不必这样……放开我……」每开口说一句话,她的喘咳就愈急促。
「别说话!」粗浓的眉越发拧紧,他低喝了声,随即在雪地上盘坐下来,大掌抵住怀中人儿的心脉,运起灵通替她舒缓胸口的不适。
管玄歌本想出声抗议,却发现胸口窒塞般的疼痛竟缓缓纡解了些;并且,还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正透过他掌心徐徐渡进她的胸口,逐渐驱散了她因疼痛而起的寒意,及因喘咳引起的急促痉挛。
片刻后,喘咳止息,胸口的疼痛也消逝无踪。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瞠视着他。
「你……」好奇也疑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光凭他的手,竟神奇地让她胸窒的痛楚在转眼间消褪了,莫非……他也是个巫医,能以灵力与咒语治病?
彷佛看出她心里的疑惑,他收回手,淡淡道:「此乃师传秘学,以气治病,可止一时之痛,但无法拔根。」
看着她仍显苍白的脸,他眸底潋过一抹异样的情绪,随即一把横抱起她,直身而立,又道:「妳该回去喝药了,那药才真能让妳延续命脉。」
管玄歌瞬即回神过来。「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她从不曾与男子这般亲近过,他的举动让她无措。
「医者仁心,我不过是尽职责罢了,二姑娘切莫困囿于世俗之见。」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雪白芙颜难得染上一抹红晕。
春寒料峭,一阵凉风袭来,吹动她出门时不及绾起的发;发长如瀑,似墨般垂覆,更衬出她肤白若雪。
望着她的长发飘飘,苍衣不自觉地将她搂紧了些,惯常隐露讥诮的嘴角此刻却不复见。
而偎在他怀中的管玄歌,恍惚中,似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青草、树木与土壤的香气……
这味道,她好像曾在哪儿闻过,竟莫名地让她生起一股怀念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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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星光寂寂,梅林里一片浓墨似的黯黑,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一道高大的身影,却仿若眼能视物般自在无碍地穿梭林中,来到林外的银川岸边。
在夜幕下闪着幽微蓝光的银川上,隐隐中,一头雪白大狼自对岸而来,转瞬间幻化成一身白衣的娇俏女子。
「大哥,你找我有事?」女子莲步轻挪至他身前。
苍衣徐徐抬眸。「我要妳动员其他族人,帮我找齐这几味珍贵药材。」说着,将一包药帖递至她面前。
女子微蹙眉,却仍是接过药帖,迟疑了一会,方开口道:「大哥,你对那人族之女未免太过用心了吧?」
眸光微一闪动,他淡淡道:「谈不上什么用心,我有我的打算。」
「打算?什么样的打算让你不惜以自己的血为她续命?大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女子很是不以为然,并且隐隐感觉事情并非如他所说那么单纯。
「不过是一点血,对我并不造成任何影响,妳无须担忧。」语气微微淡冷,似是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那人族之女身上有一股死气,她的命数不是你改变得了的。」她不死心地又道。今晨她特意接近竹屋,亲眼瞧见了她,那人族之女非但死气缠身,过人的美貌更是招祸的端源--生就一张天妒的红颜,自古以来皆是命薄如纸的宿命。
苍衣微微瞇起眼。「我没说能保她不死,只不过……我要她活多久,她就得活多久。」管玄歌能活多久,由他决定,现下她还不能死。
「大哥……」女子还想开口再劝,却教苍衣一个眼神止住了话语。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妳只需做好我交代妳的事。」旋身一转,神态悠然淡定地走向来时路。
女子默然,颇感无奈地淡颦着眉。
忽尔,前进的步履微微一顿,悠沉的嗓音又抛来一句话:「雪衣,下次别再在竹屋附近出现,难保不会让人瞧见。」
女子凝眉不语,明白他这话是关怀,也是警告。只是,她总觉得心不安,冥冥中,彷佛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悄悄改变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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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呀……为什么药汤里会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管玄歌捧着碗,如往常般,在苍衣微挑着眉的注视下,不得已地紧蹙着眉一口口喝下药汁,他那神态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监视还来得恰当些。
这已经是第十五天了,每天早上,她必得在他眼下喝完药汤,虽然仍是满心疑惑,但自从喝了他特制的药后,她那胸痛喘咳的毛病已有数日未曾发作。
「小姐,大小姐和姑爷来看妳了。」
刚喝完最后一口药汁,小翠清脆的嗓音自房外传来,却是不敢随意推门而入。
闻言,她欣喜地急欲下床,一不留神双腿给床褥绊了下,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前倾去,整个人几乎要跌下床了,不由得惊呼一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只臂膀及时拦住她的身子,她下意识地伸手攀住,小脸不经意擦过一堵厚实的胸膛;瞬间,她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青草香,整个人忽地愣了下。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自他身上闻到这样的味道,几次近身的接触,她对这味道已经很熟悉,但……感觉里,她好似更早以前便闻过相同的味道。
「小姐,妳怎么了?」许是听到她的惊呼声,小翠在门外担忧地问。「苍大夫,小翠可以进去了吗?」
听到小翠的问话,跟随在后的稷匡与管晴欢夫妇俩不禁对看了一眼,眸底有着相同的疑惑。
稷匡下意识地伸手欲推开房门,房内却于此时传来苍衣低沉温淡的嗓音--
「只管进来吧,别让大小姐和姑爷在房外久候了。」
语音方止,稷匡已先小翠一步推开房门,俊脸不自觉浮上抹担忧,脚步略急地走向床榻边。
身后,管晴欢将丈夫一切神情反应看在眼里,丽颜骤然阴暗,双唇不悦地抿紧,随即敛下眼眸,掩去瞳底的恨恼,移步向前。
「玄歌……」
乍见玄歌倾身倚在男人怀里,稷匡微微怔愣了下,一股陌生的情绪泛上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微怏地,彷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里,教他一时无法言语。
「姊夫。」管玄歌没察觉他怪异的表情,绽开笑颜轻唤了声,而后在苍衣的扶持下重新倚回床榻上。
像是察觉到自己怪异的情绪与反应,稷匡蓦然醒神后暗自困恼。方才他是怎么了?竟没来由地发起愣来。
没让自己多想,俊雅的容颜随即泛起暖笑,目光温柔地迎向管玄歌,柔声道:「妳的身子还好吧?前些天听常大叔说妳又发病了,还昏睡了两天,现在可好?」常大叔是负责补充食粮与柴薪的人,每两天就得跑一趟竹屋,也亏得他,他才能得知玄歌的情况。
「这几天,我和妳姊姊心里着实担忧得紧,一得空便赶紧过来探望妳。」细心的他,不忘连带提及妻子,因知晓玄歌心里极为在意晴欢。
话说回来,若非顾虑到妻子的心情,他也不会迟至今日才来探望;多亏丈人命他代为探视情况,否则此刻他犹是只能待在村子里暗自担忧着急罢了。
「我没事。」管玄歌扬唇,漾笑更深。面对面前这张数年来始终如一关怀着她的温雅俊颜,恬暖的笑意自然流露,眼里有着最真的情感,一如对胞姊的孺慕之情。
「真的没事?」透着忧心的眸光不放心地在她脸上梭巡。
管玄歌微笑点头。「这些天喝了苍大夫特别调制的药汤,身子已好了些,不曾再发过病。」
「是啊,稷郎,你瞧瞧,玄歌的脸色是不是好多了呢?」管晴欢紧依在丈夫身边,拉开一抹虚笑柔声道,目光却只短暂地掠过管玄歌。
「嗯……」看着她雪白的容颜透着浅浅粉红,气色确实比往昔来得好些,一颗悬挂着的心终于安置,俊眸转移向悠然立在床尾的身影。
「苍大夫,玄歌的病让你费心了。」含笑的眼表露真诚的感激之意,蓦地,看见他手里拿着药碗,随即想起方才小翠说的话……这苍大夫竟亲喂汤药,而且还不许人随意进入,这……是什么道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毕竟不妥,这道理苍公子不会不懂,可他却丝毫不避讳,身为玄歌的家人,他是否该提点他一下?
正凝思间,管晴欢一只柔荑搭了过来,笑道:「稷郎,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吧?玄歌的病有苍公子看顾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着,眉眼微一嗔凝,似娇似怨地瞥了他一眼,又道:「我刚怀了孩子,都没见你这么关心呢。」
闻言,稷匡顿时一愕,不明白妻子为何突出此言。孩子?莫非……她真的有了?既是如此,稍早为何不曾听她提起?
乍闻此消息,管玄歌也是一愣,随即讶然而笑,欣喜地望向管晴欢腹问。「姊姊,妳有了身孕了?」
管晴欢微微脸红地轻点了下头。「已有月余了,妳搬来竹屋后没多久我才发现的。」也许是老天爷听到她的祈祷吧,她才殷殷盼着孩子到来,没想到肚腹里早已多了一块肉。
「姊姊,恭喜妳了!」管玄歌真心替她感到高兴。姊姊盼着这孩子已经盼了许多年,一心想为稷家添个子嗣的她,如今如愿以偿,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玄歌,这往后我和妳姊夫可能没办法经常来探望妳……」管晴欢趁机说道。「妳也知道,这孩子得来不易,我得格外小心。」
「我明白。」管玄歌丝毫不以为意,微笑地睇向稷匡,接着道:「姊夫,你可要好好照顾姊姊;至于我的病,有苍公子和小翠在,你尽可放心。」
至此,稷匡终于明白妻子的用意,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姑且不论有孕之事是真是假,晴欢对玄歌仍是心存芥蒂,甚至不喜他前来探望玄歌。
唉!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的一番苦心与努力仍无法消去她心头的怨恨,就怕心结不除,终成魔障。
「稷郎,咱们出来了大半天,也该回去了。」刻意放柔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绪,管晴欢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眼神复杂地瞅了妻子一眼,他无奈地转过身,朝苍衣拱手道:「苍公子,玄歌她……就多劳你费心了。」语气略带迟疑,心里却无端觉得有些什么不妥,因着苍衣特异的行为,还有自己心头那股莫名的怏然。
彷佛能看穿他心里所想,苍衣唇角微勾起一抹嘲讽,笑道:「好说了,稷爷,难得你信得过苍某,我一定尽力而为。」话中隐喻颇深。
稷匡听出他话中之意,俊脸微赧,不再多说什么,将目光移回玄歌身上。「玄歌……妳好好安歇养病,我……回去了。」双眸不自觉流露着依依。
「稷郎!」
他回神,对着妻子温温一笑。「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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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夫妻俩默默无语,各自怀着心事。
良久,稷匡缓缓开口:「晴欢,妳说妳有了身孕……可是真的?」
管晴欢脸色瞬即一沉,侧首望住他,瞇眼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怀疑我在欺骗你?」怒气隐隐待发。
「晴欢,妳先别动怒。」耐心安抚着妻子,继而温言道:「妳我夫妻多年,我知妳甚深,明白妳万不会欺骗我,只是……我怕妳对玄歌心结未解,终会酿成遗憾。」
「是么?」一声冷笑逸出,脸色甚是阴晴不定。「你何不明白说你怀疑我是故意在玄歌面前做戏,就因为我不喜你去探望她。」
稷匡愕然,继之一叹。「为什么妳对玄歌的怨恨仍是这般深?」
明眸抬眼瞪住他,恨恨道:「是!我是恨她!非但恨她,我更嫉妒她!从小,她就是阿爹的心肝宝贝,更拥有了族人们的疼爱,大家全当她是宝,而我却像根草!」说着,眼眶开始泛红。「但这些都不打紧,我再也不稀罕阿爹多看我一眼……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你应该明白的呀!」
「晴欢……」稷匡心里不忍,伸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的小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妳这样……只是苦了自己……也苦了玄歌。」
「说到底你是心疼她,不是心疼我!」她怒道,甩开他的手。「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是你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可你心里惦念的却是她!」
闻言,稷匡震愕不已。原来……一切的症结竟是出在他身上!
「晴欢,妳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对玄歌有的只是兄妹之情,心疼她为病所苦罢了,何况她是妳的妹子,我关心她也是应该的。」
「你对她真只有兄妹之情吗?」管晴欢冷冷地道。「如果只是兄妹之情,你不会在她不在身边的这半个月来,心思不属、时刻惦念!如果只是兄妹之情,你不会一听到她发病,便忧急得恨不得飞到她身边来,更不会在见到她和苍公子独处一室时,情急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