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雄不作声,形同默认。
「嘉璇!」吴美淑转移目标,发狂似地叫道:「妳一定知道那个贱女人住在哪里!快告诉二姑,她在哪里?我要去抓奸!」
吴嘉璇记起那间空荡荡的冷清画室,只能无助地望向萧昱飞,害怕地猛摇头说:「我不知道,二姑,我不知道。」
「妳不要为难孩子!」沈光雄走过去扯住吴美淑的手臂。
「是谁为难谁?沈光雄,是你为难我啊!打从结婚起,你爱过我吗?你疼过昱翔吗?你的心就放在那个贱女人身上,还有这个野种……」
「阿姨,妳不能侮辱我妈妈!」萧昱飞爆发了,冲到吴美淑面前。
「你!」吴美淑好像被他吓到,愣住片刻,又尖叫起来,「你很优秀、很行、很厉害,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家昱翔比你更聪明、更优秀,翔飞是他的,你休想夺走!」
「昱飞,你快走,这里不关你的事。」沈光雄撇下吴美淑,推他出去。
「爸爸!」他不想走,他舍不得哭泣的嘉璇啊。
一声爸爸,又惹得吴美淑凄厉大叫,沈光雄动了气,用力将儿子推了出去。
客厅大门在他眼前关了起来,立刻有吴家的仆人请他离开。萧昱飞艰难地迈开脚步,隐约听到客厅里的哭叫声,他下意识就想尽快跑离这座疯狂的地狱。
凉风刮上他的脸,一回头,吴家别墅已经隐没在深沉的黑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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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昱飞趴在实验室的桌上,目光呆滞,毫无心绪地转动原子笔。
「大哥,数值弄错了,你会害老师的实验重来一遍,浪费研究经费。」
王昱中记录仪器上的数字,心里怨叹命苦。大哥失恋了,他这个小弟就得来当助理的助理,不但没有薪水,还得肩负起心理辅导的任务。
「王昱中,你哥哥比我还厉害咧,每次出问题,他都找得出原因,还能帮我省钱买设备呢。」林聪明教授喜孜孜地记录实验过程。「喂,阿飞,研究所考得怎样了?」
「我没考。」
「什么?!」林聪明大惊失色,随即扼腕不已。「太可惜了,浪费人才!」
「我大哥以前就说,他想先工作,有需要的话,再考在职进修。」
「一工作就没时间念书了。阿飞,老师拜托你,当兵回来念研究所啦。」林聪明拍拍那个颓丧的肩头,笑嘻嘻地说:「再说嘛!女人最不可靠了,说变就变,随时跟你刮风下雨,我们是高瞻远瞩、志向远大的男人,千万不能为了女人而怀忧丧志啊。」
「老师,安慰他没用啦,我大哥听不下去的,他失恋一个月以来,整天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
「谁说我失恋?!」萧昱飞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实验室。
老师和弟弟说的废话,他统统抛在脑后。又到了嘉璇的下课时间,这一个月来,他不惜翘课又翘实验室,只为了堵到嘉璇,和她说上一句话。
事情一定还有解决的办法,谈恋爱的是他们,不是双方家长啊。
才跑出系馆,就看到系教官站在大门前吼道:「你们哪里来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鬼鬼崇崇的想进去系馆做什么?」
萧昱飞瞄了一眼那两个绝非善类的「学生」,他们也向他瞄了过来,神色凶狠,好像是在瞪视他。
他才没空看热闹,反正他心情不好,顺便回瞪一眼,就跑去牵脚踏车。
后面教官还在吼那两个人。「你们看哪里?!我问你们,早上男生宿舍的玻璃也是你们打破的吗……」
教官的吼声消失在风中,萧昱飞卖力地踩动脚踏车,快速地穿越校园。
吱!吱!脚踏车和小货车的煞车声同时响起,萧昱飞吓出一身冷汗,双脚有些发抖地踩稳地面,再瞪向前方五十公分的车头。
「同学!」小货车司机凶神恶煞地下了车。「你要害我出车祸啊?」
「喂!校园限速二十公里,你有眼睛不会看标示吗?你刚才开那么快,是存心撞死人啊?」他也恼得吼了回去。
「你讲话很大声喔,小孩子这么不懂礼貌,真是欠揍!」司机摆出架势,手臂上的龙纹刺青随着肌肉鼓了起来。
「你干什么?!」后面有人大叫,原来是猛踩脚踏车过来的校警,只见他气喘吁吁地拿出警棍挥舞着。「你进来送货也就罢了,还在校园里绕来绕去?说!到底想干什么?呼!追得我累死了。」
「是你们学校学生不守规矩,不给他一点教训怎么行!」
「咦!明明是你给我开快车啊?!」校警向萧昱飞摆摆手。「同学,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你赶快去上课。」
怎么回事?萧昱飞再度骑上脚踏车,今天学校的地痞流氓好像特别多,还是他心情不好容易撞邪,自然就看到了这些牛鬼蛇神?
出了校门,跳上公车,赶到了法学院,他很快在教室里找到嘉璇;今天那位负责接送的魁梧司机不在现场,他不怕再被挡驾,也不必再眼睁睁地看着嘉璇被带走。
「嘉璇!」他用尽力气,大声喊她。
「昱飞?」吴嘉璇一看见他,眼眶就红了。「你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我不能来呢?」萧昱飞着急地握住她的手臂。「只要我们想在一起,他们再怎么反对也没用,嘉璇,我们不能放弃啊。」
吴嘉璇泫然欲泣。「没用的,你是我的表哥……」
「见鬼的表哥!」萧昱飞激动地说:「只有电视才会上演这种狗屁倒灶的剧情!大不了我带妳离家出走,他们也管不着!」
「我们能去哪里?」吴嘉璇哭了出来。「你还要当兵,我也还要念书,台湾这么小,又能走到哪里去?」
「熬个两年就好,我们再一起出国!嘉璇,妳等我!」
望着他激狂的脸孔,她只能流泪说:「这不是等待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只要妳愿意……」萧昱飞忽然发现旁边来了一个人,他往他看去,心头蓦然一窒,立刻恍然大悟。
问题就是向泓!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会到现在才明白?!
向泓退开一步,不好意思地说:「你们继续谈,我去外头等。」
「你又休假了?」萧昱飞面无表情地问。
「我昨天退伍。」向泓向两人解释说:「嘉璇,妳妈妈说妳生病了,你家司机今天休息,所以她请我过来接妳下课。」
「你们一直在交往,对不对?」萧昱飞劈头就问。
那恶劣的语气让向泓猜到原因,忙说:「我跟嘉璇……」
「对!」吴嘉璇却是挣开萧昱飞的手,站到向泓旁边。「我从高中时代就和向泓交往了,两边家长都看好我们,你也听我爸爸说过了。」
萧昱飞证实自己的猜测,但仍无法置信地颤声说:「妳故意唬我……」
吴嘉璇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因为向泓去当兵,我觉得寂寞,才想再交男朋友……昱飞,我无心伤害你,其实就算你不是我表哥,我也会在向泓回来、你去当兵之后,慢慢跟你分手。」
「妳……妳骗我……」她为他所展现的甜美笑靥岂会是假的?
「我没骗你。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想再遇见你,是你又过来找我的。」
「那妳画了那么多的我……」
「你的轮廓很立体,很适合当模特儿,而且我都说是画着玩了,是你要当真的!」她的声音有了一丝波澜。「再说我们交往以来,你总是很粗心大意,每次都让我等你等了好久,也不会顾虑到我的想法,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被忽视了,很委屈,没有被疼爱的感觉……」
这些就是她从来没有说出来的真心话吗?她早就不满他了?
「我已经很努力改善了……」他的声音显得无力。
「向泓不会忽视我的。我和他谈过了,他知道我是一时好玩才跟你交往,现在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就把话说清楚。萧昱飞,我要跟你分手。」
分手两字像把利刃刺进他的心脏,萧昱飞全身血液都凝结了,接着,灵魂彷佛也跟着裂成一块又一块的,整个人彻底分解成碎片。
从头到尾,是他被玩弄了?
他不敢相信,她一直是这么单纯、这么温柔、这么文静、这么害羞、这么祈求他给予她爱情……是了,他顿悟了,她就是这么一个渴望爱情的女孩;在新生舞会里,她正因向泓不在而深感寂寞,所以她借酒浇愁,而他的英雄救美,正好给予她找到寻求爱情慰藉的管道。
怎能怪她呢?
如果他能填补她心里的空虚,让她展露甜美活泼的笑靥,就算他不是她身边的那个人,他也甘愿。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如此深爱她,一切只怪自己轻忽,没能及时好好了解她、疼爱她、牢牢保护她那脆弱敏感的心,而偏偏诡谲的命运又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鸿沟;她会回到成熟稳重的向泓身边,真的不怪她。
「嘉璇,再见。」他吃力地说完四个字,转身就走。
吴嘉璇始终低头整理课本笔记,直到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球鞋跑步声音,泪水终于不听使唤,滔滔狂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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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午后蝉鸣唧唧,萧昱飞闷坐宿舍桌前苦读。
毕业考最后一科了,那是林聪明的必修课半导体实验,他只求过关了事,然后赶快去当兵,最好分发到有魔鬼班长的新兵训练中心,日夜操练,把他操到死。
偶尔,他会妄想,她只是拿向泓气他,又或者,经过DNA比对,他根本不是沈光雄的儿子,一切都只是狗血连续剧……
王昱中不时瞄向失魂落魄的老哥,唉!要不是这些日子买便当喂他,恐怕大哥就要形销骨立,躺在床上绝食而亡了。
「大哥,再十五分钟就考试了,你不去教室?」还得盯紧他的行程啊。
「喔。」萧昱飞看了看手表,拿起一枝笔,像个幽灵似地飘了出去。
室友看他出去,摇头说:「你哥哥这样不行啦,他不知道那件事吧?」
「这次男生宿舍没人敢漏口风,这是我大哥生死交关的事啊。」
「哎,怎么这么巧?她就挑昱飞毕业考这天结婚?」
「好像是男的准备出国念书,她也要一起过去,所以赶快结婚办证件。」
「你们说谁要结婚?」萧昱飞又像个幽灵似地飘回寝室门口。
「大哥?!」王昱中倒抽一口气,为了寝室通风凉快,通常是不关门的。
「我回来换鞋子。」萧昱飞脚上一只蓝拖鞋,一只绿拖鞋,声音还是虚无缥缈。「谁要结婚?快跟我说。」
「大哥,你再不去考试就来不及了。」王昱中赶忙服侍,拎来球鞋。
「你们不说,我自己去问!」萧昱飞也不换拖鞋了,转身就跑。
他不相信,即使才刚分手,她怎能马上找人结婚?她还在念书啊!那他们曾经有过的感情算什么?难道她连分手过渡期都没有吗?她就爱向泓爱到非得马上嫁给他不可吗?
他冲向公共电话,投下钱币,一口气按完总是拒绝接听的吴家号码,开口就说:「我接到喜帖,可是弄丢了……是,在教堂……现在?我知道了。」
「大哥,去考试啊!」王昱中赶过来,才扯住他的衣服,又被他跑掉了。
萧昱飞听不到弟弟喊他,也忘了该做的事,他只想眼见为凭。
跑出宿舍,拦了计程车驶往教堂,一路叫司机狂飙,才刚停好车,他立刻开了车门往前冲。
前面那道缀满鲜花的大门是为谁而开?而那条红地毯又有谁走过……
他跑得太快,脚掌挤到地毯,身子一歪,「碰」地一声,整个人就趴倒在红地毯上。
教堂里干净清凉的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些,他扯住地毯,抬起头,看到前面那对新人,他们也在看他。
果然是嘉璇!他瞬间有如被丢到南极圈,四周只有冻人的冰山……
她是那么美丽,身披白纱,有如一位高贵清纯的仙子;而旁边的向泓,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他,蓬头垢面,汗流浃背,正趴在地上跌个狗吃屎!
「呃……咳!欢迎新朋友来参加婚礼。」台上的牧师出声,拉回观礼亲友的窃笑目光,笑说:「刚才进行到哪里?对了,请新郎吻新娘。」
一对新人挪回视线,表情有些僵硬,彼此对望了好一会儿,然后新郎拥住了新娘,再往新娘唇上轻轻一啄,众人立刻欢呼拍手。
冰山崩裂,萧昱飞跌入冰冷的海水里,淹没、沉沦,真正死亡……
「不!」他又跳了起来,拖鞋也不穿了,直接冲到向泓面前,扯住那白得发亮的西装领子,神情激动地说:「你、你、我要你……」
「你干什么啊?快走!」吴庆国离开主婚人席位,气急败坏地拉人。
「我要你发誓,你一定要给她幸福!」他大声嘶吼,直直瞪视着新郎。
「我发誓。」向泓神色坚毅,也是直直地望定了他。
「好!」他用力甩开旁边又过来拉他的四、五个大男人,昂首阔步,赤脚踩着红地毯,像个幽灵似地飘走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正眼望向那位泪流满面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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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醉倒了,醉在一个没天没地没情没爱的世界里,忘掉痛苦……
蒙胧睁眼,头痛欲裂,痛苦仍在,心魂空空的。
「昱飞!你醒了!」萧芬芳欣喜地握住他的手。
「妈妈?」萧昱飞乍见母亲,心头蓦地一热,眼泪就掉了下来。
「傻孩子。」萧芬芳爱怜地摸摸他的额头。「都大人了,见到妈妈还哭啊?还好已经退烧,医生说打完这瓶点滴,就可以回去了。」
萧昱飞这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人来人往的急诊室,手上挂着点滴。
「昱飞,」王俊良也出现在推床边,拍拍他的身子,笑容温煦。「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个电话,或是回家一趟,爸爸妈妈永远在家里。」
「爸爸!」萧昱飞全身暖洋洋的,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大哥啊,你嘛帮帮忙!」床边又出现王昱中,气呼呼地说:「你要出名也不是这种出法,半夜失踪,害我发动男生宿舍到处找人,结果你喝醉酒,躺在体育馆外面像死人一样,差点让早起运动的北北们吓出心脏病!」
床边冒出第四颗头颅,笑呵呵地说:「阿飞,你可以改行当神偷了,竟然半夜偷走我研究室里的XO,还灌光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