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江南
天际稍稍泛白,四周仍飘着蒙蒙的雾气,穿镇而过的狭窄河道旁,是一座座雕刻精致的石桥,而河道的两旁是傍河而筑的民居,民居楼板下是清澈的流水,石阶的埠头从楼板下一级级的延伸出来,而早起的妇人们正在埠头上浣洗。
离她们只有几尺远的乌篷船上正升起一缕白白的炊烟,炊烟穿过桥洞飘向对岸,而对岸河边是又宽又低的石栏,可坐可躺。居民们习惯安静地坐在那儿观看着过往的船只。
这是一个纯朴的城镇,居民原该是和善而亲切的,可今早城镇上隐隐弥漫着一股窒人的气息,妇人们低低的耳语,交谈着昨个发生于镇上的怪事儿……
「听说了吗?那婴孩有着一双碧绿色的眼!」一位妇人以万分惊惶的语气低语着,再四下瞧瞧可有旁人听见。
另一位妇人停止浣洗的动作,靠了过来开口道:「是啊!我也瞧见了,那女婴孩出生时模样倒是顶漂亮的,可待她一睁开眼,可吓坏了所有人,那真是一双碧绿色的眼,一点都没错。」
「怎么会这样呢?咱们镇上可从没发生这等怪事儿。」另一个妇人聚集了过来。
「那准是个妖女来投胎,专来祸害咱们的。」。
「这你可别胡说!」
「那你倒说说,咱们全都是黑眼珠,怎会有人是碧眼呢?除了妖魔鬼怪外,你可瞧见过谁是碧绿色的眼?」
「这……」
「什么这、那的,依我看呀!这女婴孩分明是妖孽转世,留不得的。」
「那可怎么办好?」
「咱们非赶她出城不可!」
「说得极是,咱们就赶她出城!」
「是呀!就赶她出城!」
第1章(1)
十七年后敦煌
一双白皙玉足飞踢着水花,伴随着银铃般的娇笑,传遍整座月牙泉……
由玉足往上瞧去,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孩,她的发有如墨玉般黑亮,眼眸有如泉水一般清澄,皮肤恰如乳汁一般鲜润。
她身着白色的回族服饰,穿戴着阳关玉做成的手饰,整个人一眼瞧去就有如仙子般晶莹如玉。
这位淘气的仙子这会儿正于泉畔玩得不亦乐乎。
「渡情,你又在偷懒了!」一位身着尼庵服饰的女孩怒斥着正于泉畔嬉戏的女孩。
女孩闻声回眸,精致的脸蛋上漾着兴奋的神采。「师姐快来看,这儿有鱼呢!」
身着尼庵服饰的女孩压根儿就不瞧鱼儿一眼,绷着一张脸往泉畔走去。「渡情,瞧你又穿起回族服饰,当心被师父瞧见又得挨骂了!」
「这衣服漂亮嘛!我才不喜欢穿着那身蓝布衣衫。」渡情咕哝着。
这水可真清凉,渡情更往水中走去,弯身掬一把泉水往小脸蛋泼洒,只见她稍微抖了一下身子,脱口说道:
「好凉哦!」
接着,就取下头上的小花帽,扑通一声跃下水面。
「渡情!」尼姑惊喊,赶紧瞧瞧四周可有旁人。
这像话吗?
哪有女孩儿家如此不知检点,回去非得告她一状不可,她实在是太任意妄为了,根本没把师父说的话放在心里。
渡情压根儿没将师姐的警告放在眼里,只见她正逍遥自在地贯穿水面与泉中的鱼儿们快乐地嬉闹着。
时光流逝得极快,待她玩腻了、玩累了上岸时,早已不见师姐的踪影,想必是回去告状了吧!
她吐了吐舌头,不在意地抖一抖身上的水珠。
心想,现在可不能回去,这个时候回去不被师父训上一顿才有鬼呢!
抬眼瞧一下天色,时间还早得很。她索性往泉畔的沙堆上一躺,让和风煦阳晾乾这一身湿衫。
也许真是玩累了,她躺着、躺着竟睡着了……
嘉峪关外一阵尘沙飞扬,两匹骏马如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在广漠的沙地上造成一阵流沙漫天飞扬……
「殿下,嘉峪关已过,咱们究竟要往哪儿去?」后头的男子追问着,由他疲惫的神情看来,大概是赶了一段挺远的路程。
男子不悦地回眸,眸中发出慑人的冷光。
「呃!少主。」后头的男子很快地改口。
前头的男子紧抿着唇,继续飞驰。
在烈阳的照射下,那是一张冷傲卓然的脸;他双眸深沉得有如子夜中的星子,虽闪着晶亮的光芒,却也带着慑人的冷绝,坚毅的唇型代表着这人有着一颗固执的心,而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孤傲气势,更烘托出他一身的萧索冷然,有如千年寒冰般冷酷无情。
这是位流落在外的皇子,也曾是名号响遍全国的靖远大将军,有关他的传闻多得不胜枚举,传言中他英勇善战、冷酷而绝情,做事果决明断就连皇上都敬他三分。
又闻他别具野心,不愿受制于朝廷,终占邑为王且拥有部队无数,一切都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展开篡位行动……
这些都仅只是传闻,但传闻是很可怕的,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如此以星火燎原之姿沸腾了整个大宋,终也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突然前头的男子紧急地拉住缰绳,引来马儿一阵划空长啸——
「少主……」后面的男子仍继续追问着。
倏地,他被一个不明物体吸引住视线,赶紧拉住缰绳,下马朝不明物体走近。
「天啊!这是……」他一回眸即撞上立于他身后的男子。「少主,这是位姑娘!」
这不废话吗?人都睡在那儿,难道他看不见?
这非但是一位姑娘,还是位绝色的回族佳人!
那张精致的小脸正安详的熟睡着,一张如菱的小嘴微微地甜笑,似正有好梦相随。
如凝脂般的玉肤在灼热的阳光下微微泛着粉润的色泽,毫无私藏地展现晶莹剔透的娇艳,一头乌黑的秀发仍带着微湿散落在颊边,看来更加引人怜爱。
而她一身未干的湿衫更是如第二层肌肤般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形,衫裙下则是一双白皙的玉足……
石磊浓眉微挑高了几分,冷漠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在这大宋国土上,这位回族女孩竟如此招摇地睡在这儿?
他反身走向骏马,由马背上取下一件披风,而后走近女孩为她紧紧盖上,掩去了她的回族服饰,之后便一跃上马,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少主……」跟随的男子名唤小石头,他愣愣地盯着于沙上熟睡的姑娘一眼,再瞧向已不见踪迹的石磊。
「哎呀!等等我啊,少主!」忍不住又瞧了那姑娘一眼,盖上披风的她看上去与汉人无异。
咦!冷漠的少主刚刚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这……这也太罕见了吧!
可……可她终究是回族人……
这……这行吗?
不过现在他可没机会细想,赶紧追上少主才是正事。
改称他为少主其来有自,当初皇上出巡天下,巧遇石磊的娘,也就是当时名艳群芳的石家堡小姐,两人一见倾心很快的便坠入情海,皇上临走前还曾交予玉佩定情,允诺很快便前来迎娶。
但因身为一国之君总有太多国事缠身,且一回宫后佳丽数千环绕身旁,很快他便淡忘了这事。
事经多年,机缘巧合他又经过石家堡,才得知当年石家小姐为他怀下龙种。他原想补偿然一切为时已晚,石家小姐早已于数年前病逝,于是他屡次亲临石家堡,就为接回这位在外的皇子,却屡遭拒。
石磊从来不愿承认自己是皇室之后,就连姓氏他都坚持从母姓,但仍躲不过朝廷一再的施压,终于答应为朝廷出战以换得日后的宁静——靖远大将军便是因此而生。
平定了番邦之后他理所当然的接受册封,因皇上存着补偿的心态特赏赐他三郡四邑,自此不须受制于朝廷。
如此的娇宠却为他带来不断的流言伤害——
其他皇子及大臣深恐石磊光芒太过炽盛,功勋太过因而盖过其他皇子,终得皇上器重抢走太子殿下的宝座,于是四处散播流言指称他有篡位之嫌,且暗指他非皇上亲生血统。
这对一向淡泊名利的石磊来说,无疑是给了他一个绝佳的退隐藉口,这也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广漠之地的缘由了。
但少主究竟想去哪儿?
瞧这一片黄沙滚滚,多的是寺庙僧院,难不成少主想出家?
天啊!这可不行。
不知因何,小石头脑中顿时闪过刚才看见的绝色面容,憨厚的脸蛋上又出现傻气的笑容,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也说不定!
这儿已近大漠,气候诡谲多变、早晚气候温差甚大,两人走了一段路后,陡起的一阵狂风正于远方快速地席卷而来,刹那间狂沙漫天寸步难行。
风势来得陡急,狂啸不已,黄沙夹带着热风扫卷得漫天飞扬,飞沙走石迎面袭来,令人有无法呼吸之感,小石头从马背上急速下来,欲找遮掩的石块……
石磊冷硬的面容上瞬间闪过忧虑之色,只见他于狂沙中拉起缰绳回头狂奔——
「少主!你又想往哪了?等我呀。」小石头于狂沙中急喊直追。
第1章(2)
马儿奔跑了一段路后又回到刚才的泉畔,然而泉畔除了因狂沙吹拂而造成一小沙丘之外再无任何人迹。
小石头愣了一下,回头瞧着石磊直言道:「那姑娘不见了!」
石磊脸上闪过一阵阴霾,盯着小沙丘半晌后兀自策马离去。
他对自己一时的冲动行为除了讶然外更觉气闷,做事一向谨慎的他,怎会一连两次失了常态?
只因那张绝丽的面容?
不!这不该是他石磊应有的作为。
一定是哪儿出了错,他视情爱为无物,又怎会为一张初见的容颜而迷了心智?况且她还是一位异邦女子!
他冷哼一声,女人!这一辈子他是再也不能相信了。
他如此提醒着自己。
渡情蹑手蹑脚地走过充斥着祥和诵经声的佛殿外,殿堂内众师姐们正在上晚课。
这回真是回来晚了,全是自个贪睡惹的祸,原只想躺一会儿等衣衫稍干了她便回来,怎知她又一个不小心给睡着了!
「渡情。」她身后传来呼唤声。
天啊!还有谁能比她更倒霉的?
她不情不愿地回转过身子,双手背于后低着头闷闷地叫了声:「师父。」
「上哪儿去了?」慈心师太不忍对她太过苛责,这娃儿虽性子古灵精怪却也相当讨人喜爱。
咦?听口气师父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嘛!
偷瞟了眼慈心师太,见她脸上未有愠色,于是渡情蹦蹦跳跳的前去搂着慈心师太撒娇道:
「人家只不过是去了趟月牙泉,又因一时贪得水凉忘了天色,还请师父您莫与渡情生气才好。」
渡情碧绿的眸散放着玉一般的光泽,看来淘气而惹人怜爱。
「你这贪玩的性子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改呢?」慈心师太叹了口气,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
她心底深知对她是太过骄纵了,见她不容易定性,总不愿强迫她受制于佛门礼教,但这究竟对她是好是坏呢?
「徒儿知错,下回一定改!」渡情赶紧回话。
「哪一次你不是告诉我『下回一定改』,就不知你的下回究竟是何时?」慈心师太感叹道。
渡情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师父,您就信了渡情这一次好不好?」
「不成!师父您若是再纵容她,她就愈是无法无天了。您瞧,就光说她这身衣服,都说了几次了,她还是依然故我。」上午在河边出现的师姐禅心出言相谏。
渡情翻了一下白眼,怎么师姐老是找她麻烦?
「禅心说得极是,怎么你又穿起回族服饰?这是很危险的,难道你当真不明白……咦?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慈心师太突然发现渡情手中握有一件黑色衣物。
襌心一把将渡情手中的披风抢了过来,摊开一看惊喊:「师父,这是件属于男子的披风!」说着,便像是沾了毒物般急速地甩开披风。
渡情抿了抿嘴,弯身自地上拾起披风,低声咕哝道:「不就是一件披风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渡情,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师太捺着性子追问。
「回师父,这徒儿就当真无法答覆您了,我也不解这披风是怎么来的,我才一觉醒来它就盖在我身上……哎呀!八成是佛祖显灵,祂担心徒儿受凉了才为徒儿盖上的。」渡情天真的回答。
她们不都说佛祖是万能的、是慈悲为怀的,那就全推给佛祖好了,反正祂无所不在嘛!
「渡情!」慈心师太斥喝。
这孩子真是!
「师父您瞧瞧,渡情说这是什么话?她连佛祖都敢藐视,还有什么她不敢为的?师父,您这次非得严惩她不可,千万别又纵容了她!」禅心气不过渡情那性子,说话总没个大脑,做事随心所欲、任性妄为,若再不好好管束她,不知她哪天会闯出祸事来!
渡情不耐烦地往禅心面前一站,开口求饶道:「我的好师姐,咱们俩可也是一块儿打柴挑水长大的,你怎么就不能放了我一马?我当真不明白这鬼玩意是怎么来的,你要我怎么回答好呢?要不,当你为我披上的可好?」
禅心被渡情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牙齿都打颤了。「你……你……胡说什么?打柴、挑水,这些事儿你几时做过了?哪一次不是轮到你时,你就溜掉了,说这话你不觉得羞吗?」
渡情搔搔头,一副大脑不清的模样。「是吗?有这么回事?怎么我全不记得了?来,来!师姐,你好好的说给我听听,若是渡情真是这般该死,那渡情任凭师姐你处置好了……」
只见她讨好地搂着盯着她不明所以的禅心往殿后走去,一路上又是陪罪又是道歉的,天真的模样还真是令人气不起来。
慈心师太于二人身后摇头失笑,看来这回又被渡情蒙混了过去,真是个鬼灵精的丫头!
但这性子究竟是福是祸?
以往慈心师太总是不忍给予她太多限制,只要她不出敦煌、不见生人,其余的倒也随她去了。
但最近有一事却令她担心不已,听闻最近祁连山附近回族又开始蠢蠢欲动,这使得附近居民们开始惶惶不安起来,警戒心也较往常高出许多。
而渡情的身分以及她的碧绿眸……怕是容易再次为她带来灾难,这点她不得不防。
渡情是耶律和王的小么女,当年回族兵败,耶律和王身着重伤无法带着渡情同行,是故将七岁的小渡情交给慈心师太代为教养乃迫于无奈所致。
如今事隔多年又再闻回族异动,而耶律和却未曾派人来接回渡情,慈心师太不免担心村民若发现了她的身分以及她的眸,怕又将是另一场灾祸!
慈心师太摇头苦思对策。
第2章(1)
「该死的,若让我找到你主子,我非要剥了他一层皮不可!」渡情对着那件黑色披风喃喃自语道。
她真是快闷坏了,师父竟以她私自接近陌生男子为由下令她不得外出,任凭她说破了嘴,师父就像是铁了心似的不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