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律瞥见她已走来,而她显然把那话听了进去,他脸色一凝,唇抿得更紧了。
「你和顾小姐一起来吃饭是吗?我刚刚还看到她……」他没注意到翟律的脸色灰暗,只是径自说着。
真精采,看来主角都在这时上场了。她仰起下巴,逼自己微笑,缓步走到翟律身边。
那中年男人看到她,也终于注意到两人的暗潮汹涌,他一僵,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
他尴尬的立在当场,勉强的想出借口离开。「那我……我先走了。」
爱情,禁不起一再的试探,一再的打击,它如尖刀,一刻一划间,得削去多少的温情缱绻,最后又剩下些什么?
她神色漠然的看着他,只见他的眸里有挣扎、有痛苦。
「我们回去吧!」
见她不置可否,两人同时要离开时,从另一端走来几个人,只见翟律脸色微变,
那是顾意柔,从那几个人的样子判断,看来他们也是顾家人。
柳轻挺直了背,心里讥笑更深,果然,精采大戏开锣了,可惜自己不是观众,不能跟着喝采。
翟律抓着她的手臂,低声道:「妳先回去。」
在这时候,谁重谁轻,一下子就显出了分量,她心里的孤寂悲哀更甚。柳轻冷冷的看他,只见他绷紧了脸,又黑又深的眼瞳里写满歉意,抓她手臂的力道几乎捏碎她,可她竟感觉不到疼,只因心里的疼痛更剧。
顾家人已经走来了,在场两个高雅的中年女士,隐忍着愤怒,只是冷冷的瞟着柳轻。
顾意柔温柔浅笑的说:「律,真巧,想不到你和柳小姐都在这里,我们正想找你吃饭,但一直找不到你。」
就冲着她这份镇定和从容,柳轻就该为她喝采,换作是她,若看到未婚夫和他的情人在面前出现,她自认没有顾意柔的风度。
柳轻明明看到她眼里闪过一抹愤怒和妒恨,但她仍能大方的含笑招呼,不至于让场面难堪,真不愧是被钦点的翟家少奶奶。
「爸、妈,翟伯伯,这位是柳小姐,我们见过面。」该是由翟律来介绍的,但他的沉默让场面有些尴尬,顾意柔周到的引见。
原来里头还有翟家人,而他竟是翟律的父亲。一样的高大身材,一样又黑又锐利的双瞳,翟家男人真的很好认,都有共同的特质。
「阿律,怎么不叫未来的岳父、岳母和阿姨。」
翟律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紧紧的、紧紧的抓住柳轻的手臂,就怕她在此时走了,而他们的目光同时放在他紧抓住她的手臂上,不悦全写在脸上。
他该放手的,但是,他放不下,因为知道这一放,他要花十倍、百倍以上的力气才能再抓住她。
「顾伯伯、顾伯母、阿姨、爸,我先送阿轻回家。」
他拉着她要走,她却开口了,清晰而理智的声音响起,「等会,你还没吃饭,我和你说几句话就好了,你陪翟伯父和顾小姐一家吃饭吧!」
他死死的瞪着她,却见她扬起一朵极其美丽的笑花,他更是莫名的心悸。
翟伯父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镇静淡定,他沉吟会,目光又扫向翟律,对他却显见有了一分严厉。
「那你和柳小姐好好聊吧!我们就在二楼的雅厅。」
顾意柔体贴的说:「律,不然你等会送柳小姐回家吧!她一个人毕竟不安全。」
好个知书达礼、温婉懂事的千金小姐,他们一群人就像一个强大的联盟,而她却是形单影只,要对抗这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
见他们转身离开,柳轻深吸口气。「找个地方吧!我想和你说些话。」
他的脸上阴郁不定,隐隐有些不安,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怎么也不肯稍松。
两人来到一间独立的包厢,关上门,房里一片安静。
她静静的看他,他也沉默,如刀刻似的五官蓄满黑暗,定定的看着她。
「我只问你一件事。」柳轻先开口了。「你还是坚持要娶她?」
她黑发拂动,映衬得面白如雪,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想掩耳盗铃,未免太痴心妄想,
空气中盈满了肃杀,他冷幽幽的眸子里没有波动。「妳该知道我的底限,知道有些东西是由不得自己的。」
她的声音比他更冷。「你也该知道我的忍耐底限,而且,我不会轻易饶了敢亏待我的人。」
他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她一直不肯安于他为她所安排的位置,她要不断的扩张自己的领地,直到完全的称王为止,她要做唯一的至尊,要完全的占有,这个霸道的女人!
她一字一字的说:「我要你向我道歉,为了这件事。」
他身子一僵,抿紧了唇不作声。
「你答应我的,我要你向我道歉。」
他的沉默,让她的愤怒越见高涨,两人冷冷的僵持住。
「你现在道歉,我可以原谅你一时智力丧失,才会做出这种白痴行为。」
他缓缓道:「妳该知道我的为难,知道我不得不的苦衷。」
她冷哼。「那是你的事,是你的人生,与我无关。」
「阿轻,妳公平一点。」
太可笑了,他居然控诉她不公平,她微仰下巴。「你才是那个真正不公平的人。」
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璀璨晶亮的眸子一下子沉淀了,激烈狂热之后变得明澈淡定,越来越平静。
他的心突地紧了一下,莫名的惊慌袭卷而来。
「很好,你我之间再无瓜葛,翟律,你我形同陌路了。」
他咬着牙,两人的视线紧紧的交缠着,久久,她闭上了眼,然后慢慢的张开,眸里再没有原来的爱恋,有的,只是冷冷的、不动于心的漠然。
她举起一把剑,一剑挥下,斩断了两人那牵扯不清的情丝、那份摇摇欲坠的牵挂,他听到了断裂的声音,虽然细微,却回荡在风中,化为细丝。
她转身就走,挺直的背影孤冷绝情,这女人,她说到做到,她的狠心绝情他早已见识过,
「阿轻……」
她慢慢的转过身子,眼底一抹阴冷狠厉撼动了他,那是一个爱到极限,由爱转恨的容颜,因爱而挣扎,因爱而妒恨。
她不妥协,也没得商量,她的眼神、她的态度,明明白白的显示她的坚持。
他像站在悬崖的两端,摇摇欲坠,举步维艰。
这个女人,到底要逼他到什么地步?为了得到她,他要牺牲到什么地步?。为了让她安心留在他的怀里,他又要费尽多少心血?
「妳该知道,我爱妳至深。」他只知道从此刻起,他在她心上划下的那道伤口再不止血,就要溃烂了。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如妳一样。」他一字一句道:「于妳,我绝不会放手;而她,对我也没有任何意义,她永远不会走进我的生命。」
这就是他的表态?他至此仍不肯放弃?她深吸口气,彻彻底底,再也没有如此刻清楚--他,不再是现在式,他自此要从她生命中远扬了。
「我永远也不会没名没分的跟着你。」她字字锋利如剑,孤诮冷绝。「我永远没法子在世人面前站在你的身边,这对我就是一个羞辱;而你,又把另一个女人置于何地。」
她慢慢的脱下腕上的玉镯,他的眼瞬间瞇了起来,彷佛她的爱,也缓缓的退下了。
她的掌中托着那方清池。「翟律,还给你了,这不是我的玉。」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都不收回。」他清冷深邃,似一层薄冰,坠落,只是迟早的事。
「我执意要还的东西,也从来都不拿回。」一抹笑飘忽的闪过。「那我只能这么做了。」
她紧握住玉镯的手高高的扬起,再狠狠的摔下……
锵!
清脆的玉碎声恍如响雷,震醒了一切的混沌,价值连城的美玉就在瞬间摔成粉碎,变成了废物。
这是她的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决裂也不苟全。
狠,他狠,她更狠。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个女人确实爱他,正因为爱他,所以容不下一点点的不完美。她的飘渺冷漠、她的漠不关心,确实让他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在此刻,两人还来不及更进一步,就已经断了。
爱情向来是易放难收,放时如水库泄洪,收时又像江河瓢水,难啊!
「人都说我冷酷绝情、铁石心肠,阿轻,妳更狠。」
她冷冷一笑。「我也不想,只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眼睫一扬,曾令他心醉神迷的美眸里净是冷冽绝情。「从此以后,你和我,形同陌路了。」
她转身就走,背影孤绝,背脊挺得笔直,飘扬的发丝遮住半边容颜,掩去了落在颊边,在夜风中已被风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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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东海岸。
黄昏时分,一轮火红的太阳绽放着最后的余晖,天际染满了各种绚丽的色彩,海面上几只海鸥低空飞翔,不知名的鸟儿长啸着,海边的风甚大,呼啸过耳,令人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沙滩上有个娉婷的人影独行,黑瀑似的长发随风飞扬,她有时停下脚步远远眺望海面,有时一人低着头静静追逐着海浪。
看来像是走累了,她躺在沙滩上两手大张,任潮水涌来,拍打她的脚。
没有选择遥远的彼国,只在东部的一处偏僻海岸,她将自己放逐在天地之间,在海洋的怀抱里,听着浪涛声不断,只有她一个人,随便天地怎么变化,管他天崩还是地裂。
她做不到看破红尘,就让她一个人暂时静静待着吧!
「这地方就算养老,也未免太过单调了。」
低沉的嗓音,熟悉得太令人心悸,她倏地睁开了眼,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低俯着身看她。
因他背光,柳轻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待几秒钟后,他脸上的轮廓渐渐清晰,她的心才由高处缓缓跌落。
看进了她眼底的失落,翟浩高挑着眉、「怎么,看到我就这么失望?」
她没说话,也懒得起身,照样保持仰躺的姿势,倒是他坐到她身边,也看着眼前的黄昏,这是相当美丽震撼人心的一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当我存心想找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上天下地也要把他揪出来。」
而她是他执意要找到的人。
不知道他是什么来意,她只是沉默,等着他自己先开口。
他点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一口,再重重的吐出,任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此时,轻风扬起,撩起了她的长发,也吹散了那阵阵的轻烟。
「他不会来找妳。」
「……」她忍住没有开口。
「我很好奇,妳可以逼他到什么程度,能让他让步到什么程度,柳轻,妳是第一人。」
他知翟律甚深,了解的程度超过世上任何一个人,而翟律对他亦然。从一开始,翟浩一和她接触,就引来了翟律的愤怒。
「你说,你们两个是死对头?」
他笑得潇洒迷人,吐出的话语却血腥冷血,「我相信,我是他最恨不得除掉的一个人,只要有开价可以让我在这世上消失,他会很痛快的付款。」
这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两个男人在骨子里极其相似,既是兄弟,又是对手,彼此互相欣赏,又互相痛恨,他们一手紧握,另一手却互掐着对方的要害。
她怔忡的样子让他失笑。「亲爱的,妳以为妳的男人是个温柔的小绵羊吗?」
「你也并非善类。」
他仰头大笑。「上周,我几笔合约被他搞砸了,是他做的手脚,这是他的回礼。」
她蹙着眉。「你做了什么?」
他笑的魅力耀眼。「我只是鼓动一些人,让他下定决心快娶顾小姐。」
原来,他也掺了一脚。复杂的翟家人,奇怪的兄弟关系,纠缠的爱情,利益的倾轧,好混乱,她怎会陷进了这一团混乱中?她只觉得头痛欲裂。
「爱情不是都在经过试炼后才更显坚贞吗?亲爱的,妳该欢迎这样的试炼。」
这两个兄弟都讨人厌,他挑拨一些人,甚至以此为乐;而翟律,他冷酷,他用极端的方法来逼出你的极限,和他在一起,就像洗三温暖,前一秒在幸福的天堂,下一秒就可能被打入无间地狱。
「如果是我,我绝对会选择妳,柳轻,妳太让人着迷。」
她抬头看他,见他一对黑亮双瞳紧紧的瞅着她。他是一个这样出色的男人,为什么她没有早点遇到他?为什么她的心就是落在那个混帐男人的身上?
「亲爱的,我说过了,别这样看一个男人,他会为妳粉身碎骨的。」他的手轻抚她的脸。「尤其在妳不打算回报的时候,那看来更残忍。」
她撇头,避开他的手。「你走开,我受够你们翟家男人了,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来招惹我。」
他哈哈大笑。「亲爱的,已经来不及了,妳的身子已浸在水里,就算抬起了一脚,也救不了另外一脚。」
「我不想这样的。」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的沮丧更深。
他微笑。「投靠我吧!我可以保护妳。」
「他会把你大剁八块后再碎尸万段。」
「妳值得这一切。」他仍是漫不在乎的。「我喜欢妳,即使得引起战争。」
她有些茫然。「你会惹大麻烦的。」
「柳轻。」他宣示。「他能给妳的,我都能给,而他给不了妳的,我也能给。」
她抬头看他,他灼然璀璨,耀眼不凡,一对黑眸深幽漂亮。
「何必和他厮混下去?妳要的名分我能双手献给妳,妳要专一的爱情我也能给妳;我的财富并不逊于他,等我把他踢下翟家继承人的位置后,任何人都得向妳俯首称臣,即使打断他的腿,我也会让他向妳下跪。」
她茫然了,眼里写满一个女人最绝望的爱,那说清了一切该说与不该说的。
她颤着唇瓣,努力了好几次,终于,轻轻吐出两个字。「晚了。」
话语虽轻,却带着千万吨的重量砸下来,痛不欲生。
早已经注定了结局,爱已覆水难收,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已经爱了,就只能往前,不能回头,不会后侮,也没有后路。
他雍容尊贵的面容上隐隐有着黯然。「我一生中最不服气的人就是他,他只比我早生三个月,就注定我要叫他大哥;他此我早认识妳,妳的心就放在他身上了。」
他的话听来有些好笑,她想笑,但沉沉的笑不出来,他的嘴角虽然带着笑容,却是苦涩而黯然。
「你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
他比手势阻止她。「一步错,步步错。第一次见到妳的时候,就该把妳掳走,那时的妳还没有动情,而今我也不会一败涂地。」
她皱紧了眉。「这是最差劲的一种方法。」
「但非常有用。」他收起那号然,换上平静的面具。「事实上,翟家的男人只会用这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