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开始,一连串的混乱。
陶浅兰站在台上主持小组会议,投影机放映着这一季要促销的产品表,报表上几十种化学成分资料,一群人讨论着要从哪间厂商拿原料,可以压低多少成本。
浅兰是细心负责又精明,总是带着组员一路往前冲。谁负责开发厂商、谁负责整理历史成本、谁负责议价、谁负责沟通,都是由她在指挥,所以只要她一个差错,这组人马就很容易大乱。
「组长,灰人牙膏也打出了跟我们一样十三天美白的广告,而且比我们还便宜三块。」男组员麦可站起来报告。
「小美,把报价单拿来。」浅兰坐到位子上,拿起报价单对照评估。「他们连白成分拿的价格太便宜了,台湾的合格厂商不可能有这种价钱,除非从大陆厂出货……崇光,你查一下好美化工的电话,我打到大陆那边问看看。」
至于为何可以得知其它厂商的报价?因为他们有个神通广大的上司杨培妮,她总是有办法查到机密资料,没人知道为什么。
「组长,你的手机。」响好久了。一旁的小妹佳颖忍不住提醒她,铃声吵死人,只有组长浑然不知。
「喔。」浅兰回神。「不好意思,大家等我一下。」她走到一旁接手机。「喂?」
「骆恩与!我一直千交代万交代,结果你还是给我迟到—我的天啊!」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歇斯底里。「所有人都在等你,包括IBG的老板和奇摸的大客户,你是想把我们的工作室搞垮吗?混帐!」
「他还没起床吗?」浅兰被吼得耳朵差点聋掉。「他昨天身体不舒服,可能还在睡喔。」
「你是?」听到女性的声音,男人的口气立刻好转。「刚才对你太凶,很抱歉,我是骆恩与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工作伙伴,我叫沉群哲。」
「我是……」糟糕,昨晚竟然忘了想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没关系,我懂的。」他一副很了的样子。「骆恩与没让任何女人接过他的电话,所以我才会吓一跳,那他现在人在哪呢?」
浅兰马上报了自己的电话,沉群哲很有礼貌地说了谢谢才挂断。
她拿着手机兀自发呆。他要是真来不及该怎么办?听他朋友的语气,情况好象不是很妙……
「组长,我找到电话了,你要不要先打电话去问价格?」崇光奉上电话号码。
「好。」坐定位,浅兰拿起公司电话,速速拨打到大陆去。
她报上公司的名称,必须先经过专员转接,大陆厂商工作效率实在不高,一个转接等了将近十分钟,好不容易接通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又开始索命追魂。
浅兰两边为难,不想挂掉等了好久的电话,手机又响不停,一通接一通,好象有什么急事。
「佳颖,你先帮我接电话。」她小声吩咐完,转头继续跟大陆厂商接洽。「是,我知道灰人牙膏跟你们订的是三年约,所以价格比较低是应该的,可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有跟你们合作啊,不能差这么多的……」
佳颖拉拉浅兰衣袖。「组长,她说她是你妈耶,要接吗?」
「我妈?」浅兰倏地回头,马上把电话拿给崇光。「你先跟他们谈一下。」
浅兰急忙走到一旁接电话。「喂,你好。」
「请问,我儿子去哪了?」骆妈妈问。怎么打了两天都是同一个女人接电话?怪怪的喔。
「他去上班了,你如果要找他,拨这个电话093631……」是骆恩与的妈妈,一大早狂打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浅兰赶紧报上电话号码。
「好啊,他交了女朋友也不跟妈妈讲!害我担心他都不交女友,一直傻傻地帮他找对象……」骆妈妈开始在电话那头数落起自己的儿子。「那么久不回家,我好几个月没煮饭给他吃了……」
「伯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啦!」浅兰实在不知要怎么解释。「是我拿错手机,所以……」
「小姐,你几岁啊?住哪?做什么工作啊?」骆妈妈根本不听她解释,开始兴奋地问起她的身家。
可怜的浅兰,一群人等她开会,她欲哭无泪,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只好乖乖回答。
骆妈妈问完,很满意地挂上了电话,至于浅兰报给她的另外一支号码,她完全听都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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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下来,浅兰又忙着帮骆恩与接电话,一个礼拜的第一天,就在一阵混乱当中结束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浅兰终于下班,一踏出公司门口,手机又响了,虽然今天被这铃声弄得几乎精神衰弱,她还是认命地接起电话。「喂。」
「不好意思,今天辛苦你了。」骆恩与一忙完,立刻打给浅兰。「你一定很累吧?」
他知道她替他转接了好多电话,也知道她应对态度都很好,他感到格外窝心,况且手机掉包并没给他造成什么困扰,倒是她,一定被烦死了。觉得对她很抱歉,于是他偷了个空档,拨给台北的她。
「还好啦。」浅兰淡淡地说,并没透露太多。「你早上来得及吗?你朋友好象很生气。」
明明听起来就是累翻了,她还关心他?骆恩与感动,一瞬间差点就忘了她即将订婚,忽地感觉彼此距离拉近。
「不要紧,我搭飞机前先联络道歉过了,没人真的生我的气,而且就算生气了,顶多不干,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办,反正这个工作我也做得很腻……」说完他更惊讶了,自己竟能如此自然地对她吐露心事。
「工作倦怠吧?每个人都会这样。」她轻声说着,仿佛很能感同身受。
「是人生倦怠吧。」他叹道。「人可以失恋、可以失意,却不能失志,我好象失去人生目标了……」
「我好象一直没有人生目标耶……」如果结婚算人生目标,那么她算达成了一半。达成人生目标快乐吗?她不知道。
两个人,一个在台北,一个在台中,她的叹息传进他的耳里,触动他寂寞的心灵,他突然好想跟她多说一点,就算是哈啦没有营养的话题也没关系,至少感觉她是那么接近。
浅兰同样紧贴着话筒,听骆恩与说话,那感觉近得有如他就在身边,身旁再多车流、再多吵杂人声,也掩盖不了他的声音。
一条线路奇异地将他们串连在一起,拿着同一款手机,代表某种程度的默契,聊着彼此的事情,声音仿佛变成一道暖流,穿过耳朵,渗透内心,这瞬间他们都感觉对方变得熟悉。
「对了,你妈妈刚才有打给我,不,是打给你。要你找时间回家,她要煮饭给你吃。」
「谢谢你。」骆恩与认真地说。
透过电话,她感觉到他的真心,他正在为她所做的一切真诚地道谢,不像赵毓文一样总是视为理所当然,突然,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其实忙完了一天,听到他的声音,就让她感动了,就算他只是打来道谢,或是说声对不起,都无所谓。她一直希望下了班,有人可以来接她,甚至只是一通慰问电话,都会让她心头发热。赵毓文从来不会像他现在这样,用这么温柔的语气问候她。
「不客气。」浅兰微笑了。她其实很乐意被他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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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福华饭店的商务套房里,骆恩与跟沉群哲各自坐在单人床上,手拿啤酒,闷闷地看着电视。
饭店旁边是中港路,再前面一点有著名的酒店,那是台中的名产、男人的天堂、可以跟客户培养感情最快的捷径,出公差必经之地。
但是他们却宁可待在饭店里,转着电视遥控器,收看无聊的节目。
今天开会介绍新软体内容时,当场被投资老板狠削,说上一季电玩卖量不如预期,让他很失望,也让这两个人有些沮丧。
「其实根本不是卖量差,是之前卖量太好嘛!」沉群哲摔了遥控器,愤愤地说
「这种变化性这么高的东西,怎么可能稳赚不赔?再说,我们过去不是也帮他赚了那么多钱吗?他今天叫叫叫是在叫个X啊!」
「别生气了。」骆恩与拿起烟点燃。「大老板的工作本来就是砸钱,根本不需要明白什么叫电玩市场。」
「你倒是很看得开。」沈群哲满面愁容。「真不知道这次的酬劳会被压到多低……我看还是考虑别的投资者好了,不要再跟IBG合作了。」
「换哪一家,酬劳都不会比IBG高,毕竟人家是软体事业的龙头,再说,我们这几年赚得还不够吗?」他气定神闲地把烟捻熄。「其实很残酷,电玩市场已经饱和到极限,再赚顶多就是这样而已。」
「你的意思是要放弃吗?」见他不说话,沉群哲突然很崩溃。「喂,我又不是你,做什么都那么会赚钱,哪天电玩这行不能做了,我就只能回头去当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想到那种生活,我的妈啊——」
「那天又还没到,你干么提早抓狂?现在情况对我们还是有利的啊。」
「你说得倒简单,警告你喔,到那时候你不准放下我一个人。」
「放心吧。」他拍拍好友的肩膀。「我一定罩你。」
「对了,你什么时候交了个女友,竟然不让我知道?」他凑过去,手肘用力地拐了骆恩与一记。「她声音很好听耶,人漂亮吗?」
「漂亮啊,问题是人家早就有男友了。」就算多动心也没用,浅兰也不会是那种只想玩玩的女生,他头一次觉得谈恋爱是这么棘手,也是头一次对自己感到如此没信心。
「哈哈,骆恩与,这次你踢到铁板了。」见好友忧郁,沉群哲竟然爽了起来,谁教平常骆恩与总是艳福不浅,占尽天下便宜。
「是啊。」他任好友嘲笑,并不想反驳。
想起浅兰,他原本不怎样的心情竟忽然好转,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十二楼的玻璃窗外,夜色漆黑,星子隐沈,骆恩与沉默地凝望着。
这里的月儿好圆,她那里呢?
第六章
赵毓文回台北了。他主动找浅兰吃饭,到她住处接她,浅兰一上车,他就从后座捧出一大束香水百合。
花香充斥着狭小空间,害她很想打喷嚏。
明明提醒过赵毓文,她对香水百合的味道过敏,但看他似乎诚意十足的态度,想想也就算了。
上面有一张精美的卡片,她展开来看,印着一串烫金英文字——To My BestLove。
浅兰笑了。「谢谢。」难得他这么有心。
「信义区那栋房子,妈决定下订金了,太多人抢着买,不快决定不行。」车子停红灯时,赵毓文转头对她这么说。
「我都差点忘了……」她想起骆恩与要她考虑,她现在真的在犹豫了。
到底她该考虑的是那栋房子的好坏,还是考虑自己也不怎么肯定的未来?一瞬间,她迷惘了。
「你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他有些抱怨地说。
「是什么?」是第一次认识的纪念日吗?还是其它什么特殊的日子?在一起这么久,头一次见他如此慎重,浅兰有些小感动。
「是约好了要看婚纱啊!」他看了看表。「我们随便吃一下好了,妈和天丽现在在那里等了。」
她怎么会忘了这件事?
吃饭的同时,浅兰想着这个问题。
昨天婚纱公司应该有打电话提醒她预约时间,骆恩与也许漏接了,或是忘了告诉她。
手机不在身旁真的很不方便,很多事都会被耽误,不论重要不重要。
他们赶到婚纱公司时,赵妈妈和天丽正在试穿婚纱礼服,试得很高兴,并没像赵毓文说的那么不耐烦。
一路赶来,晚餐还没消化,浅兰有点闹胃痛。
她试着告诉赵毓文,他却要她忍耐一下,说等一下选完就带她去看医生,因为这间有名的婚纱店所有程序都要先预约,今天不决定,改时间会很麻烦,而且他妈妈会不高兴。
浅兰像个傀儡一路被推着去试婚纱,换了好几套,款式由赵妈妈决定,颜色由赵毓文决定,赵天丽在一旁换婚纱换得不亦乐乎,根本不关心他们这里的状况。
浅兰在试衣间里换着礼服,胃部隐隐绞痛,她冒着冷汗,听着外头婆婆和小姐正在讨价还价,婆婆要求打折去尾数,还替额外拍摄的另一组写真争取多几张照片。赵毓文的妈妈就是这样,家里当太后不够,在外头,也凭恃家里有钱,喜欢呼风唤雨的感觉。
而赵毓文,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婚事从他回国后开始筹备,现在总算尘埃落定,看中的房子也决定下订金,了却心头两件大事。可是,今天他刚从南部回来,就陪着浅兰看婚纱,有点累,他提不起劲欣赏浅兰的美丽,自顾自不停打着呵欠。
「大嫂,」天丽在外头敲门。「你刚换下来那件粉红色礼服满好看的,借我试试看。」嫂嫂是叫好听的,事实上,平时天丽和她的互动极少。
「嗯。」她把门拉开条小缝,把礼服递出去。
回头,她换上了刚刚小姐拿给她的礼服,套上之后,她吃力地把后头拉链拉拢?
望着镜里的自己,柔顺的长发披肩而下,镶在瓜子脸上的双眼里没有笑意,表情中也没有该有的喜悦。
她一向这么喜欢白色,可是忽地对身上这件礼服感到不舒服。
是因为此时胃痛,还是不喜欢婆婆隔墙传来那专制的声音,还是她跟赵家的人感觉格格不入?
或者是因为赵毓文回家了,她以为他会想她,但他没表现出来,而她也感觉不到。
浅兰叹气,一向逆来顺受的她,因为胃痛,再也不想待在这里。她脱下礼服,拎着包包走到外头。
婆婆问她怎么不试礼服,她不晓得该怎么说,赵毓文却已经急急催促着她,要她赶快把今天的任务完成,店里的小姐捧着礼服在后头等待着,浅兰抬起头瞅着赵毓文,她沉默不语,带着隐约的愤怒,而他则一脸莫名其妙。
「到底是怎样?」他不了解她为什么摆臭脸。拜托,他可是展览一结束就立刻赶回来带她试婚纱,为了讨她欢心还送了一束花,全家人都来陪她挑礼服了,她还在不满意什么?
「我胃痛,我要回家休息。」
「你看你,把场面弄得这么尴尬。」他妈妈在后面盯着他们瞧,赵毓文扯她衣袖,要她注意。
她知道自己该留下,也知道不能在此时任性,她该忍受自己的胃痛,配合着他们一家人的喜好,要听赵毓文的话,不要有太强烈的喜怒哀乐,因为要结婚了,就是两家人的事,不是一家人的事,她得做好女儿、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