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儿迅速的自腰际拿出一只蓝色丝质布兜,摊开置于桌面上,一时间,长短不一,闪闪发光的银针映入眼帘,而后她一转身,抚掌运功,忽地跃起,右手伸出食指,缓缓向唐琛琛头顶的百会穴上点去,唐琛琛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一股热气即从顶门直透了下来。
药儿一指点过后,随即收回,只是她身子未动,第二指已点向她百会穴后一寸五分处的后顶内,接着强间、脑户、风府、大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一路点将下来,桌上线香燃完之时,已将她督脉的三十大穴顺次点到。
药儿随即跌坐在地,心中一股郁气直提喉门,她勉力运气压制,却使得心口隐隐发疼,药儿心中一惊,想不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竟差至此,连日的奔波劳累、心神不宁,竟教她才刚点完奇经八脉中的第一脉,便已顿觉吃力。
随后,药儿又静坐调养,待换过线香后,又跃起点在唐琛琛任脉的二十五大穴,但见她招招快似闪电,而着指之处,无分毫偏差。最后,终于抢在线香燃完之前点完,只是这回药儿已是汗如雨下,身子摇摇晃晃,大有支撑不住之态。尤其每点一回,绝不可拖延至线香燃尽后,为争取时效,药儿已是心力交瘁,疲态尽露。
之后,药儿仍旧依序点下阴维脉十四穴、阳维脉三十二穴、阴蹯脉、阳踽脉,每点完一道,她便立即运气回神,一次比一次的时间来得长,脸色也由红转白,甚至泛青,胸口的疼痛急剧地扩大,几乎要令她无法喘息,直至她最后一次调息起身,望向窗外,只见天色方明,晨曦未散,却已过了二日,她定神一算,整整过了三十四个时辰,而穴道却仍未点尽,她低头细看唐琛琛的面色已逐渐好转,剩下最后带脉一通;药儿再没考虑,反手出指,缓缓点下章门穴,这带脉共有八穴,药儿出手极慢,似乎点得甚是艰难,额上更是香汗淋漓,柳眉梢头汗如雨下,终至点完之际,她已近晕厥。
她随后呼来下人,重新换过烧烫的热水,置入新的药材,再将唐琛琛浸入其中十二个时辰,剩下的,就是以银针逼出体内余毒,方告大功告成。
药儿全力护住身上仅余的真气,无奈剧痛侵蚀,显得力不从心。两天两夜的疲累折磨,让她不禁担心起一会儿下针时,会出了什么差错。她缓缓望向房门口,门外的两个男人寸步不离的守着门口。
十二个时辰之后,药儿试了试水温,发现并未如方才那般冰冻,颜色也稍淡了些,显见药材的疗效已藉由穴道的点通而进入体内,药儿心中大喜,立即忍着剧痛,将唐琛琛再度扶坐至床上,取来一排亮晃的银针,聚精会神的将银针缓缓扎入她颈中的风池穴,银针方入,取出后已呈全无光泽的铁黑色,将余毒悉数逼出。
药儿得知有了成效,便依着方才点穴的形武一路扎下银针,转眼间,桌上一排闪亮的银针已全成了暗淡失色的铁锈,此时,药儿已是疼痛难耐,蔓延的痛楚甚至到达了持针的右手,她左手抚着几近撕裂的胸口,另一手却不住的颤抖,一处紫宫穴,怎也持不稳确,迟迟下不了手,虽见尚余四穴未扎,药儿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疼痛给震得跌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门外的段逍和古青云顿觉不对劲,立即破门而入,随后,程朗和古明月也扶着董伯急急赶人。
段逍一进门,便见药儿晕厥在地、面色惨白。他心中大惊,抢过去一把扶起了药儿,口中不停唤着她的名:“药儿?药儿?你醒醒!”
药儿缓缓在他怀中苏醒,脸上全无血色,她勉强对着焦急的段逍说道:“我……我没事,琛琛姑娘她……”
一进门就先抱着唐琛琛的古青云,急急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药儿气若游丝,艰难地说道:“还差四针……”
段逍闻言大怒,倏地起身,高声喝道:“古青云,你欺人大甚--”
“住手!”药儿一把压住段逍。“不要紧的……我可以完成的。”
“药儿!”
“好了、好了,别争了。”董伯蓦然出声。
只见董伯举步维艰的走来,蹲下了身子替药儿把着脉。“你已经气力放尽,耗损了元气,经脉内门皆有震荡止息之势,硬要下针,只怕你撑不了多时。”
“不,四十九个时辰将至,倘若再不下针,唐琛琛必死无疑。”
“唉,可惜我实在太老了,一双手早已不听使唤,否则,也不至于要你这般疲累。”董伯似乎有无限欷呼。
药儿静默了会儿,仍坚决的开了口:“师兄,把剩余的银针拿来。”
段逍双眼直盯着药儿,好半晌,见药儿仍是一脸不肯妥协的表情,只得寒着一张脸,无语地将银针交给药儿。
药儿重新调匀了气息,古青云则将仍在昏迷中的唐琛琛扶起身,药儿方才举起了右手,椎心般的疼痛又再度传来,她咬白了双唇,极力抑制抖动不已的手臂,良久,才勉强将银针扎入唐琛琛腕后三寸余的“会宗穴”,待再抽出时,银针已然变色,只是这回只染了半截的长度,足见唐琛琛体内的余毒已为数不多。
药儿口中呼呼喘息,若非段逍自身后扶住她的腰际,恐怕早已倒下,但她已不容许自己稍事歇息,除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撑得了多久,只能把握住神志清醒的时间,尽速完成。
只见药儿一针换过一针,逐次扎进唐琛琛右臂弯处的“曲泽穴”,胸前的“神封”、“玉书”两穴,直至将最后一根银针抽出时,只见除了针端染黑了些许之外,其余仍呈银亮色泽,药儿一看,知是大功告成,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浅浅一笑,却觉眼中一黑,全身无力向后一倒。
药儿悠悠醒来后,仍觉四肢疲软,昏昏沉沉的,定睛一看,才知是躺在自己的房中,而段逍则伏在床沿边,沉沉睡着。
药儿一看,心中安定了不少,她从小一睁开眼,头一件事便是寻找段逍的身影,若是一时见不着便会不由自主的心慌意乱,这种习惯,总是让卓不凡拿来取笑她这个平常聪明绝顶,独独对段逍没辙的徒弟。
思及此处,药儿的嘴角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自师父过世后,她就这么理所当然的依赖着段逍,直到遭遇了这么多事,敏锐多感的她才逐渐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刻,再不是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也非相互扶持、依靠的师兄妹情谊,更跳脱了单纯依赖、信任的亲情,成了一种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只有在患难与共、猜忌、伤痛、泪水交织的时刻,才能发现的爱情。
多沉重啊?!如果能不要长大,不要面对这礼教规范多如繁星的社会,他们会快乐些吧!?一辈子待在自己的小世界中,离群索居又如何?离经叛道又如何?只要他们过着幸福的日子,旁人又有何资格置喙?至于武林中的风风雨雨、过往的恩怨情仇,就让那些甘心置身其中的人去搅和,去争斗。
药儿只是怕段逍那天生的正义感,会让他卷入无谓的争夺中,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使身旁的段逍惊醒过来,他一睁眼,见药儿已醒,立即开口道:“药儿,你醒了?好点儿没有?”
药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要段逍将她扶起。段逍立即将她颈下的枕头竖起,小心地让她半躺着,药儿只觉全身的骨头像散了似的,稍一震动,就让她疼得脸色惨白。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姿势,药儿便一眼瞧见桌上放了炉熏香,炊烟袅袅自炉中升起,她好奇的问道:“那炉香是从何而来,味道好闻极了。”
“是董伯燃上的。方才你晕过去之后,董伯立刻为你把脉诊治,说是疲劳过度加上真气耗竭,才让体内血气大乱、伤了筋骨。他拿了几颗名叫‘九天回神丸’的赤朱色药丸子,让你服下,又说这炉香是他独制的‘回魂香’,可以促进人体内气血运转,燃完这炉香,你应该就会感觉好多了。”段逍仔细的回答了她。
药儿闻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又叹了口气道:“师兄,我们回九寨谷吧!!我好想回家,不想再和武林中的人有什么瓜葛,等你把“莫邪”父还古青云后,我们就立刻回九寨谷好吗??”
药儿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段逍,一心盼望着他点个头或说声“好”,无奈他却只是低着头沉思,久久不发一语。
药儿见他如此,不忍让他如此左右为难,她垂下双眼,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认为,在客栈中伤人的是我们,现在却想一走了之,你怕连累了古剑山庄,更怕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己,是吗??”
段逍见药儿这般了解自己,一语道破了他心中的思量,不禁也低语说道:“药儿,师父从小就教导我们,做人绝不可没有责任心;祸既然是咱们闯的,就没有借口逃避,总之你放心,一处理完所有的事,我就带你回九寨谷,一辈子再也不插手武林中事。”
药儿一听,心中安定了不少,其实回不回九寨谷,对她并没有多大的意义,重要的是只要能和段逍在一起,至于身在何处,倒不是那么令她在意。一放宽了心,药儿又恢复了调皮的本性,忍不住鼓起了腮帮子说道:“要是咱们最后有个万一,我非到地府找师父理论不可,谁教他教了你一堆不切实际的大道理,就只知道墨守成规。”
段逍不禁笑了起来,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摇头说道:“你这丫头,老对师父这么不敬。”
药儿俏皮的吐了吐舌,见房门突然打开,古明月笑吟吟地端了个食盘走了进来。
“段大哥,先别忙了。先前你整整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这儿有些清粥小菜,你先吃点,别饿坏了身子。”
段逍站直了身子,脸上表情不若方才的温柔,反而回复了一贯漠然冷淡的模样,说道:“多谢明月姑娘的好意,段某心领了。倒是药儿才该先吃点东西。”
说完,段逍便将古明月放在桌上的食盘端至床边,一口一口地喂起了药儿。古明月则神色尴尬的站在一旁。她身为古剑山庄的主人,对患病的药儿不闻不问,反倒关心起身强力壮的段逍,此举已可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段逍虽未明说,但方才语气生硬的一番话,显然对古明月有些不满。
“呃……药儿姑娘好些了吗??”古明月这才敷衍的问了句。
“呃、咳……咳咳,好、好多了,咳……”药儿让她突然这么一问,差点没呛到,直咳了好几声,段逍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轻轻的在药儿背上拍了起来。
药儿心中暗想,从前听闻古剑山庄的古明月知书达礼、才貌双全,今日才知道原来那只是骗人的虚像;眼前这名女子分明就善妒、多疑,和外传的娴良淑德实在是相去甚远。
正当这时,房门又砰!的一声被撞开,声势之猛,令房中的三人都不禁停下手边的动作,望向来人。
只见古青云一脸焦急的闯了进来,还未站定就已出声道:“药儿姑娘,请你快至琛琛房中。”
“出了什么事?”药儿见他如此慌张,心中已有了底,但唐琛琛余毒已清,还会有什么问题呢?
“琛琛一早醒来,并无异状,方才我喂她吃了些东西,她却悉数吐出,且全身发热,直嚷着头晕胸闷的,我只好赶紧过来,请药儿姑娘过去看看。”古青云急急的说道,生怕唐琛琛又出了什么事。
药儿闻言,低头沉思了会,还未开口,一旁的古明月倒先说:“该不是药儿姑娘的医术未臻完美,大嫂体内尚有余毒吧!?”
药儿对她的冷嘲热讽只是报以浅浅一笑,随及说道:“那倒不至于,我想,只是古夫人的身子太虚弱,禁不住浸泡那么烈性的药材。方才我为了逼出‘无名花’的寒毒,用的全是极至刚烈的药方,她一定是吸收了多余的燥气,才会出现这些症状,不碍事的,我再开些趋热的药方让她服用,便能药到病除。只是……”药儿说到此处,却现出为难的神色。“这药的药引着实难求。”
“只要有方,便能求药。”古青云昂声道。
“说得好!药引便是男子胸前肉一两。”
此语一出,众人莫不惊骇,只有古青云毫不迟疑,用力扯开前襟,露出胸膛,朗声说道:“药儿姑娘请看,合用不合用?”
众人闻言更是大惊,药儿缓缓的点了点头,古青云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起随身的利刀,闪电般刺向自己胸膛,刈下一片肉,顿时鲜血淋漓,迅速染红衣襟,椎心的疼痛,令他连退了数步。
“大哥……”古明月惊叫,不敢置信。
药儿立即下床取出金药为他敷上,稍稍止了血,也镇住痛。她随即开了药方,唤来了下人,嘱咐着将药方连同男子胸前肉置于三碗水中熬煮,煎至一碗水的分量后,再让唐琛琛服下。下人见庄主一身是血,吓得连声答好。
古青云半声不吭,让药儿将他胸口缠上层层药布,随即道了谢,由古明月将他扶出房。
一时间,房中只剩段逍和药儿,两人皆静默无语。药儿更不知何时湿了眼眶,她看着古青云远去的背影,轻声说道:“如果今天受伤的是我,你也会这么做吗??”
段这没有回答,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不管今日伤的是他或她,别说是胸前肉,就算要的是自己的命,他们都会笑着双手奉上,只要对方能够好好活着就够了。
第五章
这天一早,气候宜人、风光明媚,药儿一个人却百般无聊的在回廊上走着。段逍方才便在古青云的盛情邀约下,和他一同在前院切磋武艺;古明月和程朗自然也随伴在侧,药儿既不懂武学,对比刀弄剑无甚兴趣,只好一个人随意的在山庄内遛哒。
自从医好唐琛琛,至今已有半个多月,药儿对古剑山庄内的形势已可说是了若指掌,甚至连庄内的暗门地道,也全摸得一清二楚;更有好几次,段逍禁不住她的死缠烂打,只好带她夜闯庄内阵法,药儿博览群书、熟读兵法,对奇门遁甲之术更是知之甚详,但却从未亲身体验,因此,这些日子以来,破解古剑山庄内的各武迷阵陷阱,已成了她生活中最快意逍遥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