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司机七手八脚的将虚弱不已的阿刁弄上车后,阿刁就昏沉沉的进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当阿刁再次苏醒时,车窗外黄昏最后一道的金光斜阳,正不死心的挥洒它将垂的光华。阿刁赫然发现他们已脱离了东名高速公路,而转向了富士山道路,他疑惑的转向右车窗凝望,见到了高耸庄严的日本圣山——富士山。在晚霞的映照下,富士山顶上皑皑的白雪向下方延伸成一道道狰狞的白爪侵入青绿山峦中。
不是去静冈县吗?为何绕到了富士山?基于多年的带团经历而重现了熟悉的道路,非但未使阿刁心安,反而有了份不祥及大祸临头的预感。
“风间君,他醒了。”在一旁监视他许久的宫内向前座主人报告他的最新动态。
风间阴沉的回过头,盯着阿刁的目光使他不寒而栗。
“刁君,我为你所受的苦难感到抱歉!我对你并没有恶意,一切只是为了金绿神石,希望你能够谅解。”风间的语调诚恳,但眼神无情冷凛。“你一说出宝石在静冈,我们既不怀疑也没有再刁难你。我现在要向你确定一下:宝石是不是在静冈的蒲原町?”
阿刁如坠五里雾,脑中隐隐作痛的苦楚令他几乎抓不住风间的声浪。只能依稀忆及官内狠心的将煤炭烧入他腹腔内,他为了排拒这份酷刑而大喊的呓语正关系到小棕眼的安危。但蒲原町?他压根儿不明了怎么又跑出这个地名。他不确定的低喃:“蒲原町?”
“是不是在蒲原町?”耐心尽失的宫内抓着他的头往车窗撞。
“啊!”阿刁头痛欲裂的惨叫一声。为什么他老是要攻击我的头?我的头都快爆炸了!他抱着犹如一碰即碎的头颅,呜咽道:“不要打我的头,……我的头……已经破了……好痛……”
“不说我还要再打!”宫内出言威胁的同时,又朝阿刁右腿踢了一脚。
“是!是!是!”阿刁扯着嘎哑的嗓音嚎叫着。
“风间君,宝石真的落到了江崎雄一的坟冢内。您真是料事如神。”宫内兴奋的攀着前座说道。
风间没有感染半丝喜悦之情,轻蹙着眉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朝雾高原,如自语般的低声道:“我真不想去碰触那罪人的污体。”
“一切交给我来办!”宫内忠心耿耿的说。
风间轻叹了口气,转过头近乎怜惜的对阿刁蜷曲的身子投去一眼,幽幽的说:“糟蹋了一个无辜的好男儿。”他的语调更为无力了:“宫内,他就交给你了,照刚才的计划去做,懂吗?”
“是!”
风间疲惫的合眼,不再理睬后座的动静。宫内裂开了嘴,死盯着手无缚鸡之力,正待他处置的阿刁,用极森冷、诡异的魔鬼声调说:“刁哲,你有没有听过树海?”
阿刁悚然一惊,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往窗外望见那富士五湖中面积最小的精进湖。在湖的后方是一片浓密望不穿的广阔树林。这就是树海——富士山下最神秘不可解的地方。
这片树海因林木的繁密,根本见不到底也见不到天,怪异的磁场力量使指南针在此也消失任何指引能力。许多厌世者皆选择这处美得惊悚的树林自杀,只要走入它的怀抱中,等于也向红尘俗世永别了。它像个被世界所遗忘、恐惧的处所,月月年年的接收了许多万念俱灰的白骨,无声的滋养其土壤,壮大其声势。
阿刁整个傻住了,不敢置信的望着没有一丝水波,平静如镜的湖面,倒映着富士山孤独的面貌。褐色的熔岩湖岸、浓绿的树海、青松的湖水,构成了荒凉的美惑。
宫内突然吓他一跳的抓住他的衣襟。“这是我们为你选择最干净、最利落的死法。”
车子无声的靠边停了下来。
“下车!”宫内抓着阿刁的衣襟将他连拖带拉的揪下车,阿刁的挣扎根本构不上任何威胁。
“放开我!”一种出于本能的求生意志促使阿刁扭动着受伤的身躯,欲摆脱宫内的钳制。
“闭上你的臭嘴!”宫内的拳头狠命的击向他的脑门,阿刁经不住此重击,连喊都喊不出的应声跌在粗糙的柏油路面。车上的风间仍不为所动的兀自假寐,更加强宫内的暴力。
宫内抓出一条绳索将他双手反绑。“走!”
阿刁像个布袋般被他拎起来往林内拖。“不要!”他扯心撕肺的干号。
“走!”宫内大声怒斥这条蛮牛。
驾驶座上的司机见状,笑嘻嘻的跳下车,递给宫内一个眼罩。宫内不由分说的就将眼罩套在阿刁的双眼上。
“去!好好跟这些树木玩捉迷藏吧!”
他俩使劲将阿刁推入那黑森森的树海内,令他原地打了几圈的转儿后,大功告成的奔回车上扬长而去。
阿刁跌坐在这片广漠的树林内。他告诉自己要面对所有挑战,但渐缓的脉搏与头部的疼痛使他陷入了彻底的无助。他用力的直起身子,唇干舌燥、全身剌痛的向不可知的前方跌跌撞撞的行去。日暮苍茫的低温开始无情的侵袭他,他整个人突然凶猛的发热起来。那股热从他原本隐隐作痛的头部蔓延至四肢,他再也走不动的跌倒,却死撑着匍匐前行。他要去……他要找……他的小棕眼……只有他的小棕眼会心疼他所受的一切苦难。他贴着地,努力地爬着,腹部的伤口令他全身力量消失殆尽的躺在地上,冰冷的沼地贴着他发烫的双颊。
他的小棕眼呢?为什么小棕眼不来救他?
他静听自己的心跳,渐渐缓慢……缓慢……直到一切平静无声。
第七章
男人以铁血去战斗,女人却用眼泪写着自己的历史。
江崎静子等不到阿刁,以泪洗面的在上野的友人家中度过肝肠寸断的一星期后,毅然决然的收拾行囊往静冈行去。她已决定先去父亲坟前上香,再只身前往香港寻找阿刁商讨宝石的处置。
即使他再多么花心、滥情,他也绝不会丢下父母的后事不顾。不管阿刁是否仍爱着她,她一定要阿刁当面给她一个交代与答复。
但当她立在已破坏敲掘开的坟前,所有残留的半缕柔情都被愤怒怨恨取而代之。
她气得兀自在风中发抖流泪,而忽略了逐渐逼近的高大身躯。
“你想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这句话迅速使静子停止了哭泣,张着肿如核桃的双眼看清了来人,不禁目瞪口呆。
“是你?”她盯着这刀疤人,一股莫名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的叫道:“你干嘛跟踪我?”
“我没有跟踪你。”他慢条斯理,悄然无声的走到她跟前。“我三天前就到这儿,整整等了你三天。”他轻轻吐出一口积压许久的叹息,轻声如呓语的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在他的俯视下,静子不自然的瑟缩了一下。
他实在英俊得吓人,但高大的身躯、温柔却隐含危险的语调及那忧伤又饱含绝望的复杂神情,令静子意识到危机的不寒而栗。
“不要怕我,小东西,我不会伤害你的。”他的手指冰冷不带一丝温热的轻刷过她的粉颊,令她惊骇的连连倒退好几步,嘴巴吐出紧绷的喊叫:“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阴魂不散的出现在我身边?”
“你可以叫我弘二。”他的声音清澈如风,英挺的棕色风衣掩不往他宽肩上的沧桑与疲倦。“我是你的保护使者。”
“保护使者?”他的话令她更糊涂了。“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阿刁杀了我父亲?你又如何知道阿刁这个人?”
“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如何肯定阿刁不是杀你父亲的凶手?”
“我就是知道!”她孩子气得顶了一句不是答案的答案。
他被她的回答逗得一阵轻笑,那笑容竟带了些魔力,迷惑着静子小鹿乱撞的心湖。他真是英俊,除了那道刀疤,他称得上是男人中的男人。
“让我保护你吧!”他对她伸出轻颤的手。
“凭什么?”像怕被那只手碰触般,静子霍地转身一跳。“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宫内洋要杀你,你认为自己能逃得过职业杀手的追杀吗?”他冷静的望着静子那双因害怕而转深的棕黑瞳仁,又补充道:“连狡猾的阿刁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你有什么……”
“阿刁在他手上?”她尖叫的扑到他面前,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双手已稳稳扣住她纤细的肩头,她一心记挂着阿刁。原来阿刁不是始乱终弃,而是陷入重围,自己怎么可以无情的攻讦他呢?她忘情的抓住他的风衣:“带我去救他!”
她小小的脸庞绽放出夺人的光彩,但看在风间弘二眼中,却有份深恶痛绝的妒意不断在扩大。他不留情的推开她:“阿刁已经死了!”
“什么?”她呆了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坚定平静的甩头。“你骗我!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你了。”她赌气的坐在地上,直视着爷爷的墓碑不愿采他。
“宫内洋能够手刃他父母,为何会杀不了他?”
“你别再骗我了!”她动气的对他尖声吼叫。
“啪!”一本小册子从弘二手中摔在静子面前,她大气不敢喘的捡起那木大英帝国发给香港公民的护照,内书:刁哲,一九六四年出生……她闭上眼杜绝一阵强烈的晕眩,但她全身上下已不可遏止的抖颤了起来。
“你……怎么……有他的护照?”她的眼眶聚满不成形的泪珠。他连阿刁父母双亡的事都一清二楚,现又加上护照……
“他将护照藏在腹部的一个小暗袋内。”
他说的句句属实,她就曾亲见阿刁如视珍宝的抚着他的小暗袋。那么隐密收藏的护照,竟会落到他手中?
“他在死前,曾受过宫内残忍的折磨。”他以略带感伤的口吻说道:“我到得太晚,见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濒于断气的边缘,但他竭尽全力的交代我好好照顾你,他叫我到这儿一定等得到你。”
她的泪像断线珍珠般无声滑落,为她短暂而逝的爱,更为她那饱尝凌辱致死的情人。
“他……很痛苦的……离去吗?”她泪眼满面,激动难抑中仍不敢用“死”字加诸于阿刁身上。
“在宫内给他一连串打击后,我相信死亡对他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她痛苦的摇摇头,开始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那尖锐的嘶喊回荡在山谷间,惊动了林中山鸟纷飞,呼啸的风声使摇摆的林木都传出凄厉同情的呜咽。
“我失去了他!我失去了一切!”她哭哑了声,只剩下椎心的干号。最后,她以那双悲痛万分的泪眼,含着满腔的忧怨瞪着面无表情的他。“你将他葬在哪里?”
“葬他?”他从容不迫的回答:“他死无全尸,如何葬他?”
她猛地抓住他的风衣,疯狂的摇撼拉扯。“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竟然不救他、不安葬他,你到底是谁?”
他不大温柔的拉开她的手,俯视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他露出一抹奇异的表情。“你爱他,你真爱着他?”
阿刁死亡的打击已将她打入一片绝望混乱的深渊,她已无任何思考能力的跌坐在地上。
“别难过了,阿刁知道你为他如此痛苦,他绝对会死不瞑目的。”他轻轻的拉起她。“走!”
她木然的任他拖拉到路边停放的一辆车旁,她才如大梦初醒般间道:“你要带我去哪?”
“一个能让我好好照顾你的地方。”
他们一同坐上了后座,弘二威严的向司机道:“开车。”
静子整个人陷入了焦虑的煎熬中。“你到底是谁?”
“停止你的问题吧!就算不为阿刁保护你,我也会为江崎先生好好照顾你的。”他闭上了眼,一副不愿再多谈的模样。
静子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已经一无所有,即使这个弘二要将她推入死亡境地,她又何惧呢?她颓然的陷入座椅中,觉得她的心已空了,希望从此后,自己能够无知无觉的活着,在无知无觉的苟活中无知无觉的死去,这将是她最大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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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崎静子受到了风间弘二无微不至的照料。他将她带到他位于浅草的一栋三房一厅的单身小公寓内。公寓虽小,但五脏俱全,整齐干净得不像是单身男子的住所。
痛失亲友、颠沛流离多日的静子虽心如槁木,但内心深处仍体会出弘二对她体贴入微的照顾。他沉默、细心的为她打点睡房,并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带她到银座的三越百货采购衣饰。
“我根本不需要这些衣物!”她不领情的将他好意催促她试穿的一件朱红色迷你套装摔到他身上,转身就走。
“你需要!”他扣住她的手腕拉入试衣室内,并快速的吩咐店员拿另一套同款式的白色套装交给她。
他霸道、不容拒绝的给与她一切,在反抗无效的情况下,她默默的接收了他的施与。
当晚,她在恶梦缠绕中,见到阿刁衣不蔽体、浑身是血的在远方呼唤她,她竭尽全力的要奔向她遥远的情人怀中,但天不从人愿,一种无形的力量使他俩越来越远,更恐怖的是,阿刁的形体从下半身慢慢转变成透明无形,他惊骇的盯视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双眸是承载不住的忧伤,直直凝望穿透了她淌血的心房,最后,他完全消逝无踪,只剩下那双深邃的眼眸……
“啊!”静子呼天喊地、香汗淋漓的从梦境中惊醒,双手空茫的朝空气中挥动胡抓。
“不要怕!”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虚幻,紧接着,她感到自己躺在壮硕的胸膛前,身子则被结实温热的双臂紧拥着。她顿时感到心安松懈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她的床畔空无一人,她迷惑的分辨不出昨夜的那双臂膀是真实的,还是梦境的一部分。
弘二仍维持着他的高度沉默,带领她进入另一个东京。
他们先到金龙山浅草寺看那庄严威武的风神、雷神,全身沾染上一股洁圣的檀香气息后,又转赴上野动物园看颇富知名,却顶着圆滚、肮脏小屁股游走的熊猫。
在上野不忍池畔,静子见到不耐严寒垂落调萎的樱花时,鼻腔又涌上了一份酸涩。
她从阿刁的目光中见到的是一片金光绿野,充满热带情调,朝阳生命般的夏威夷。那时的她雀跃、勇敢,在阿刁声东击西的逃退、吊儿郎当的撩拨下,她耳热心跳的感受到她的血液与夏威夷一起悸动、澎湃翻涌。
现在的她,独对秋末冬初的萧瑟,万物充满了一片肃杀害意。她凝视着弘二美好的侧影,却念着那永远唤不回的浪子情人。弘二再如何多情体贴也是枉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