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啊！”我随手拿起一本过期杂志看了起来。
“忙？”小平头环顾花店的每个角落。“你这里连一朵花都没有，你经营的花店真 特别。”他的口气有些嘲弄。
“就是因为生意太好，所以花全卖完了！”我辩白道。“你不管你的病人，跑来这 里干什么？”
“下午没有门诊，所以来看看老是半途而废的病人，顺便告诉你从明天起我要休假 十天。”
还以为小平头是来兴师问罪，没想到他是来报讯的。
“这种事情打电话说一声就行了，干啥还自己跑来？”
小平头翻了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你真不是普通的笨。”
居然在我面前直截了当的说我笨？！
“不要以为你是我的牙医我就怕了你，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牙医，顶多我换家 医院。”我的口气不怎么友善。
“又生气？吃饭了没有？”
他无视我的坏脸色，不会是听不出我话中的不悦吧？
“笨的人不需要吃饭。”
“吃便当怎么样？鸡腿的。”他又问。
我懒得再说话。愈来愈搞不懂小平头，老是吃啊吃的，他不会对每个病人都是如此 吧！有这种癖好，他一个月的薪水也不够请病人吃饭。
“还是牛腩便当？”
被他说得我肚子饿了起来。管他！反正他爱请客，我就勉强接受。
“我想吃卤肉饭，还要加颗卤蛋。”
小平头笑了笑，很有效率的到附近小吃店买了卤肉饭，一份我的，一份他的，我们 坐在花店里面对面吃了起来。
“你最近为什么足不出户？”
“没办法出门啊！我的合伙人这一阵子谈恋爱去了，忙得很，我这个大闲人只好出 勤务。”
“你们合伙之前作过协议，谁谈恋爱，另外一个就得负责工作吗？”
“这还用协议吗？这是义气。朋友恋爱时两肋插刀，朋友失恋时努力安慰。”
“那我这份工作不太好，想恋爱时没有人能够顶替我，害得我不得不请假。”小平 头把没吃完的饭推开，一副忧郁小生的样子。
我觉得事情愈来愈奇怪了。小平头说的话愈来愈令人起遐想，他该不会是来追求我 的吧？！以一个牙医的身分来说，他的眼光未免太差了些，我可是个满口烂牙的人啊！ 而且为了这个理由，还被上一个男朋友给甩了。
“这样你还听不懂？”
小平头目光直视著我，笃定的眼神仿佛想看进我心里。
我躲开他的注视，装傻说道：“没头没脑的话，谁听得懂你说什么？”
小平头站起来，清了清喉咙说道：“我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关大钲，二十九岁 ，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体重七十八公斤，有正当职业，个性善良温厚，兴趣是看书和 打球，无不良嗜好。”
我瞪著他。
他继续说道：“不知道坐在我面前的蔡佳禾小姐有没有意愿和我交往看看？”
我不禁呻吟一声：“天啊！”他居然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小平头伸出修长的右手，对我微笑著。
我突然很想骂一句：死相！又想到这两个字好像是女人骂自己男人时才会用到的字 眼，这样太不妥了。
没错，他是个条件不错的男人，我也确定自己有一点点被他吸引，但是如果我太欣 然的接受，岂不太丢女性同胞的脸？
摆出不可一世的脸色，我还是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先警告你－声，现在还是试用期，你随时有可能被我淘汰。”
＊＊＊＊＊
关大钲请了十天的休假，这十天他每天早上到花店报到，这就是我们交往的开始。
和关大钲开始交往之后才发现，他根本不像外表的成熟稳重，不是不够稳重，基本 上算是个满三八的男人。我开始觉得人与人见面时所谓的第一印象根本不可靠。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时，他也有同样的感慨。
“第一次看到你，还以为你是个聪明又灵巧的女孩子，没想到相处一阵子以后，才 发现你七窍少了一窍。”
这是很严重的污蔑。我自小到大都以伶牙俐齿而自豪著，哪个人和我相处过后不称 许我的鬼灵精怪，这个还在试用期的男朋友居然敢拐弯抹角骂我一窍不通。
“既然你觉得我不是你心目中的最佳女主角，随时欢迎你滚蛋。”
“那怎么行？一般试用期是三个月，我怎么可以说滚就滚？而且我觉得你对我这个 男朋友满意得不得了，只怕我真的走了，你会躲在棉被里哭个三天三夜，把眼睛哭坏掉 。”
“自恋！谁对你满意得不得了了？”
“你啊！”他轻轻地掐了我的右颊。“你敢说不是对我的医术满意得不得了？经过 我妙手回春的诊治，你的大蛀牙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不是吗？”
我觉得他就像是专门生来克我的硬石头，我的伶牙俐嘴遇上他之后，都给慢慢磨平 了。
说话我说不过他，不过我很懂得用行为刺激他。
他是个很注重吃的人。
“三餐要定时、不可以暴饮暴食、每餐要吃至少一种绿色蔬菜。”这些是他的饮食 信条，我就偏偏打破他的信条。
每天早上他买来的早餐我动也不动地放在桌上。
“禾禾，你不吃早餐不行喔。”起先他会装小可爱哀求道。
这时候我也会从小可怜的姿态回应道：“人家没胃口啦！”
距中午时间愈来愈近，他会摆出家长教训子女的脸色。
“禾禾，快点把早餐吃了！”
“我等一下就会吃啦！”一般子女回应父母的要求时的拖延战术。
最后他被我逼得不得不板起脸时，我会躲到厕所看报纸。
中午的时候，我把早上的那份过期餐点和中午的午餐一起解决。这一点他又有意见 。
“早上不吃东西，现在又吃一大堆。”
“你买的早餐不吃怎么行？这是你对我的爱心哩！”有首英文老歌叫做“情歌杀死 人”，我呢，只要说几句情话，就把他骗得团团转。
“我的爱心你心领就好了，别一下子又吃这么多，你的胃会坏掉。”他抢下我手中 的食物，又哄又骗的要我少吃一些。
晚餐时间我使出挑食的招数，把所有他指定我必须要吃的含高营养成分食物全挑出 来丢在一旁。
“这个为什么不吃？”他指著我盘里留下来的蔬菜。
“不敢吃。”
“茄子含有很高的铁质，一定要吃。眼睛闭著一口吞下去不就成了？”他示范一次 。
我跟著闭著眼睛，然后学他的样子一口吞下。对食物我没有什么偏好，只是喜欢他 像对待小孩子－样的管著我、哄著我，觉得这就是幸福的感觉。
因为相处的时间长，我们慢慢的聊到彼此。有时他听我说，有时我也听他说。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和朋友相处时，我一向是发表演说的一方，鲜少有当听众的机 会，和他聊天的时候，我意外发现听别人陈述一件事情也是种乐趣，而且他的声音特别 有磁性，光听他说话就令我陶醉万分。
另外，通常女人和男人交往时常会问到的问题我也问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关大钲拍拍我的头。“在书店的时候吧。”
“不是第一眼看见就深深被我吸引吗？”觉得他很不识相，一般男人都会这样回答 的。
“第一次见面只看到你满嘴烂牙，光想著从哪里下手就觉得头痛起来，哪有心思去 看别的。”
“然后呢？”我接著问道。
“然后？然后我觉得你是那种懒懒的，散散的，需要别人随时在你背后推你一把的 人。那时我心里就想，这个女生一定会懒得持续看牙医，所以在书店看到你，就想提醒 你一下。”
我认真的审视他，确定他到底是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还是在开玩笑。
他的表情很认真，我也愈来愈不满意。一般男人应该会回答：“因为你的笑容很美 啊！”或者是－－“因为你的气质吸引我啊！”之类的赞美话才对吧。
他继续说道：“我没想到你第二天真的出现了，所以就对你有些刮目相看。”
我苦笑一声。“哈！”他的回答离我想听的话愈来愈远。
“就是因为对你刮目相看，所以那天帮你看牙的时候，我好几次忍不住的看了你的 眼睛，不过你都没有发现。”
“看我的眼睛？”怎么我都没有发现这档子事？还以为他眼里只看得到牙齿哩。
他捧著我的双颊，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脸。
“你的眼睛很清澈，像个小孩子一样。”
然后，他轻轻地吻了我的额，一直吻至我的眼。
第四章
以一个男朋友来说，大钲的表现算是可圈可点，但是有一点是我不得不抱怨的。
他嫌我皮肤太白，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每天早上天刚露出第一道曙光时，大钲就 会以电话将我由床上挖起来，硬是逼著我去慢跑。
“你看看自己，白得不像话，手脚看起来也软弱无力的样子，活像田里觅食的白鹭 鸶。”看著穿著短衣、短裤的我，他忍不住批评道。
“有没有搞错啊？别的女人拼命买保养品美白，姑娘我连保养品都免了，你居然还 嫌东嫌西的？”我眯著眼，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抱怨归抱怨，大钲穿起运动装的样子还挺养眼的、他手长腿长的，身上没有那种松 松垮垮的赘肉，说肌肉呢，他又不算是那种健美型的猛男。归纳来说，他算是中庸型的 男人，而且还中庸得很有型。
大钲带我跑步的路线是绕著花店附近的公园跑两圈，然后再慢慢的散步一圈。对于 脱离学生生活之后就不再接触任何运动的我来说，跑上两圈真像是恶梦一般，我几乎跑 上一百米就会停下来喘两口大气。
跑步时的大钲是个魔鬼教练，只差没手拿皮鞭在我身后鞭打。
“禾禾，快点跑起来！快！”
我欲哭无泪的问他：“你是不是曾经想当个跑步教练，结果没当成，现在把这个梦 想寄托在我身上。”
“你怎么知道？”他反问，然后哈哈大笑。“要你跑步是为你好，对你凶是怕你耍 赖，你不知道自己耍赖的工夫简直可以开班授课了，我不凶点治得了你吗？我这辈子可 还是第一次对人这么凶悍的喔！”
“那我还真感荣幸。”我嘀咕道。
慢跑的时候痛苦万分，但是跑完之后有个特殊的待遇是我很喜欢的。
“我走不动了，可不可以背我？”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时，我是有一些些害羞的， 满怀著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理。
“背你？”他的脸有些僵。
我嘿、嘿、嘿的傻笑几声。早料到会遭到拒绝，有哪个大男人肯背著一个女人在街 上走著？
没想到才这样想，大钲已经在我身前蹲了下来。“来吧！”
在已经不抱期待时，却意外得到想得到的，这时候更会觉得珍贵。我兴奋地跳上他 的背，双手紧紧地箍住他的颈子。
“好棒！我早就想这样被背著，很酷哩！”
“这样有什么酷的？”大钲不能理解。
“很酷啊！街上有哪对情侣会像我们这样走著！”我空出一只手在他的三寸短发上 摸来摸去的，痒痒的，好好玩。
“禾禾！别太过分喔！”
“可不可以背著我跑回去？”我的要求愈来愈多。
“就这一次而已喔！”说完，他开始小跑步。
真是很棒的感觉，我在他背上哈哈大笑出声，惹得街上晨运的老公公、老婆婆们用 奇怪的眼光望著我们。
虽然大钲嘴巴上说了就这一次而已，后来每次的晨跑我还是会提出要求，他也每次 都应我的要求。
有几天遇到下雨天，没有办法出去晨运，我还觉得有点失落感。
我想，这个新男朋友的试用期已经过了。过关！
＊＊＊＊＊
和大钲相处十天，我胖了，肤色也变得比较健康，这是大钲告诉我的，我自己是一 点也感觉不到。
像是约定好的一样，十天之后大钲的休假结束，回到医院上班，可乐也回到花店。
我迫不及待的想把这几天的趣事告诉可乐，不过我说话的速度永远此她慢半拍。
我没看过这么滔滔不绝的可乐。
她常常笑著对我说：“禾禾，明达说过一阵子想带我到欧洲去玩一玩。”
“禾禾，明达说我要是再瘦－点会更好看，你觉得呢？”
“禾禾，你觉得我穿这个颜色的衣服明达会喜欢吗？”
“你知道吗？明达要我每天睡前都得想他一遍，他也会想我一遍。”
最可怕的是，可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林明达。
起床刷牙时她会说：“明达不知道起床了没有？真怕他上班迟到。”
吃饭的时候她会说：“不知道明达这时候吃饭了吗？他的工作忙，胃又不好。”
看电视的时候她会说：“这个节目真有意思，不知道明达有没有在看？干脆我帮他 录起来好了。”
然后他们每天早上、中午、晚上都会互通电话。也许是短短几分钟的问候，也许是 长长的喃喃低语，这些在我们局外人听来是毫无意义的情话。
一肚子的事情没办法向可乐抒发已经令我很闷了，那个每天背著我在街上小跑步的 男人也没有再出现，这点更是使我胸口郁结。
可乐回来之后，他不但没有出现过，电话也没有打过一通。
因为花店在这十天中被我搞得一塌糊涂，可乐在恋爱之余又得忙著替我善后，我这 个肇事者虽然帮不上忙，也不好意思再开溜，所以一直没有到医院找过他。
渐渐地，我开始怀疑十天前的一切是一场梦，是天上的神为了替我排解无聊而让我 作的一场美梦，不过这场梦也太残酷了，把我带进天堂，又一脚把我踢进地狱。
看可乐高兴的样子，真令我嫉妒。晚上的时候，我把枕头当作消气筒，狠狠地捶上 两拳才睡得著。
度日如年的到了第三天中午，我终于等到大钲的电话。
“禾禾。”
“呵！”认出他的声音，我先冷哼一声当作下马威，接著开始闷不吭声。
“怎么了？是不是牙齿又痛起来了？我帮你挂下午的门诊，下午来看牙吧。”
我还是没有吭声。哪有这么容易就原谅他这几天对我的不理不睬，非得让他多紧张 一会儿不可。
“真的很痛吗？别忘了下午过来一趟。我正忙著，Bye！”说完，他挂上电话。
我对著只有嘟嘟声的话筒生闷气。“猪头！”我骂道，并且挂上电话？
下一秒，电话铃声再度响起，我兴奋地再度抓起话筒，心里打定主意要骂他一顿， 并且抢在他之前先挂上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