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给她一抹和善的微笑,可是刚毅的脸部线条,却始终还是一板一眼的冷硬表情。
言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脸去,看着他与平常不同的神情,她的心没来由地揪紧!
她顺从地坐下,却与他之间有着距离。
“这是我特地吩咐厨子准备的,你一定要品尝看看。”他替她拿过碗筷,动作却是生硬不自然。言彩点点头,仍然是不发一语。
卫不居替她夹菜,却无法对她好言半句,或许与个性有关,他从来没有对谁低声下气说话过。
“你不必刻意对我好。”
她忽然说道。
卫不居沉默了会儿,反问她,“你在生气?”
她缓缓抬眼看他,一脸不解。
“你气我之前对你大呼小叫,气我对你一点都不好,气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后才开始对你献殷勤,是不?”
两个人都闷着也不好受,他不如坦白、直接说出来,将尴尬的气氛化解开来。
“不是。”她否认道:“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对我爱理不理?”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她平静无波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我没有……”
他怎么会这样问她呢?叫她压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还是你讨厌我?”
言彩抬头看着他,发觉他如此认真的表情特别迷人。
他为什么要突然善待她呢?
这理由随便想都知道——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她从来没在心里惦记这个身份,她会救他是心甘情愿,所以这个身份的重要性只存在他心中。她并不在乎他会记得她多少,她只希望他不要对她的伤感到丝毫抱歉,只是这样的希望很难实现——
“请你不要对我产生任何弥补的念头。”这样对她只是造成更大的伤害。“我不想看见你勉强自己对我好。”
卫不居沉吟了会儿,才道:“我不应该对你好么?”
“可以对我好,但不应该是勉强。”她露出浅淡的笑痕说道:“我知道你厌恶我,所以当你知道我曾经救过你时,心里一定也很挣扎吧?到底该拿什么态度重新对我?”
“听我说。”他差点举双手投降,没想到她当真胡思乱想这么多。“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高兴,当初嘲笑你身患残疾是我不对,因为我无法忍受被欺骗的耻辱感。”
“你没必要跟我道歉。”她笑,“你其实有足够的理由生气,因为我们确实骗了你。”
“我哪有什么理由生气?你的腿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子。”
言彩沉了脸色,笑容彻底隐去。
她不想听见的言语,最后还是无法避免地从他口中说出来了。
“我的腿瘸了,就当作是我的命,你不需要费心地想要补偿我,天底下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弥补一样缺憾,你懂么?”
或许他们之间惟一可以平静说话的桥梁,就是这时候吧,既然如此,她应该好好把握时机,将心里的话对他说清楚。
“当初是我自个儿愿意替你受苦,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回报,也没想过要让谁愧疚。”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你没亏欠我,你不需要费心弥补我,我们之间——”
“我们是夫妻。”
他截断她的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言彩不由得怔忡——
他承认她……是他的妻子?
“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才接纳我么?”
“不是!”他振声道:“我想要你当我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妻子,与你是不是我的恩人全然无关!”她又是一愣!
这些话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呀?
为什么她脑海中的思绪,会逐渐复杂起来呢?
她不应该胡思乱想的,不是么?一开始他就不喜欢她了,怎么可能现在会对她有特别的情感存在呢?
如果有,也绝对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他——
“我说过,不要将报恩用到我身上。”
“我也说过,这不关那当事!”
莫名其妙地,他的脾气又来了,准确无误,依然是她率先燃起的怒火,气得他咬牙切齿!
“我想对你好是因为我慢慢了解你,我明白你是一个吃苦耐劳、操守高洁的女人,所以我欣赏你!”
他觉得自己将话说得太明白了。
这样子说,好像是他在向她表白心迹似的。
啧!他心里对她日复一日所生的情愫,怎么可能是三言两语就能交代清楚的?
一开始他极度生气她爹对他的隐瞒,因而对她生厌,可是在说过话之后,他真正生气的反倒是她开口、闭口就是休离之语,好像真正想结束这段婚姻的人是她似的。
可是当他出问题刁难她——想要让她在外人面前出糗,她却表现适宜得当,让他大感意外,因为她态度从容的模样,看起来是如此美丽,增添不少自信,并不是一脸慌张失措地逃开。
他甚至为了挑起她的情绪,要求她去做一些下人的差事,原以为一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肯定承受不住这样的虐待,不料她却做事勤快、得心应手,最后根本可说是乐在其中了!
于是她的特别,让他对她的心情慢慢起了转变……最后,就变成现在这种自我挣扎、又找不到方法解脱的样子。
卫不居沉默地替她斟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我不会喝酒。”她轻声细语地拒绝了。
看着她恬静的表情,他突然觉得有股不可思议的冲动想要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想要抱自己喜欢的女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对她却偏偏带着一些保留。
也许是之前他真的过于欺侮她,怕她会觉得自己转变得太快,个性过于轻浮,不值得信任,又担心她会胡思乱想而拒绝他的求爱,所以他现在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将情感表现于外。
他觉得胸口好闷,可是他们目前能维持这种程度的友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他还贪心什么?
“不会喝就不要喝,我也不喝,我们坐着,边吃饭边聊天,你说好不好?”他笑问。
言彩当然是受宠若惊——
他怎么会用如此温柔的眸光注视她呢?他们之间会有未来产生么?
如果没有未来,她怎么会在他眼底感觉到?
难道只是错觉么?或者是她自个儿痴心妄想罢了。
尽管心里有许多的想法,但是她终究微低下脸来,轻点了头,给了他机会,也等于给自己机会……
第七章
言彩定定地凝视铜镜中所反映出来的自己,迷惑、不安的眼神和内心的忐忑都是随着他的改变而起伏。
他到底具有什么样的魅力?简单几句话,居然就能左右她的心绪,影响她如此之深。
他为什么要招惹她的感情呢?如果她当真逃不开、沦陷了,最后该怎么办呢?
言彩愈想愈乱,情绪又开始动荡不安。
“小姐,你要不要早一点休息?”含梅关心地说:“你的脸色很差,精神看起来不怎么好。”
言彩勉强撑起一抹笑容道:“我没事,倒是你要早点歇息,你每天都要做这么多事,肯定累坏了。”
含梅定定看着小姐,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带着些微的惊讶,也掺杂了不少感动。
“怎么了?”
言彩看出含梅表情上的不对劲,主动问道。
“没有……”含梅摇摇头道:“小姐对待奴婢情同姐妹,可是这样体恤奴婢当下人的辛苦,还是第一次呢。”
小姐本性善良,但是毕竟生为千金小姐,总是不懂奴才们做人做事的辛酸,只要一听到主子的慰问,胸口忍不住就泛满了感动……
“对不起,以前我太不了解你们的辛劳,若不是在将军府做了一些活,恐怕我现在仍然是个涉世未深的丫头。”言彩笑了笑道:“你们努力工作都是既辛苦又值得钦佩。”
“这么说来,是姑爷给了小姐新体验喽?”含梅抓住机会道:“最近奴婢也觉得姑爷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他对小姐的态度真的改变很多,虽然说话的模样还是让人敬畏,但是只要姑爷肯对你好,奴婢就认为姑爷是好人,也不会在背地里偷骂他了。”
闻言,言彩真是哭笑不得。
她真的觉得含梅很可爱,是她最好的朋友,很体贴她,也了解她心情的好坏。
“我不知道他对我抱着什么心情,虽然我也很高兴他对我好,可是总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很快就会梦醒了。”
“你对姑爷也太没信心了吧?”含梅叹气道。
“不要谈他了好么?我会心烦。”她语气淡然。
“是。”含梅轻拍小姐的肩膀道:“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省得去想更多的烦恼事。”
“嗯。”言彩点了头。
含梅旋身走到房门前,伸手开门之后,不禁被伫立在门外的卫不居,吓了一大跳!
“姑、姑爷?!”
言彩匆匆回过头来看向门外,果然看见他从外头走进来,并且遣退一脸惊愕的含梅。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言彩心中有上百、上千个疑问,却统统哽在喉咙间。
直到含梅离开,他一步步走近她的刹那,她才开始懂得紧张,并且别开脸去。
“你、你找我……有事么?”
卫不居的情绪简直乱透了!他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这阵子总是为了她而显得有些恍惚,甚至开始想要找后牺来商量大事——要如何将一个女人呵护备至,像捧在手心一般。
他疯了,是不?
竟然想要找梁后牺那个男人来商量。
唉!
他叹气了,不过是叹在心底,所以她听不见也瞧不见,更不可能知道他在想甚么。
“我没事找你。”
“喔。”她颔首小声地问:“如果没事找我……你怎会来这里呢?”
“这么晚了,回寝居当然是要歇息了。”
“嗄?!”
她如羽扇一般的长睫上下眨呀眨,很是惊讶的表情。
卫不居径自卸下外衣,迈步走向床边,大咧咧地在床炕上坐下。
这一吓可不得了,将言彩整颗心和三魂七魄都吓飞了!
“你——”她不由自主地抓紧胸口衣襟,想要压抑住心底,一股既强烈又不可思议的冲动。
“很晚了,快睡吧。”
他一派自若地躺上床,沾枕之后便入睡了。
言彩只能说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愿意和她同床共枕?!
这样的刺激会不会太大了?
她缓步移近床炕,感觉他的呼吸声逐渐均匀,才知道他已经睡着了。
言彩静静看着他好看的容颜,英气逼人,她何其有幸,居然能嫁给如此不凡的男人?
她不配呀!
从头彻尾,他的行为都是因为“报恩”,而非出自于内心的,这些她都知道,但是她却偷偷地忘记,想要贪图他所给她的好,即使那只是一场为时短暂的幸福也行。
她是不是太傻了?
言彩披衣走到桌前坐下,吹熄了油灯,看着窗外月色皎洁,她的心情更加沉重许多。
她又哪里知道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一双拳头不知道已经在被子底下,猛捶自己的胸口多少回了……
一辆马车在“腾翔酒楼”前停驻,卫不居一身锦衣绸服走下马车,直接来到酒楼的二搂。
一上二楼,便看见两位高雅的男子举杯对坐,畅谈风生。
卫不居的出现,让两名男子都停下了交谈声,直接转向卫不居漾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派人传话给我们,说有要事找我们商量,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竟然会让你主动找上我们?”
梁后牺一双精明的瞳眸转了转,像是可以轻易地洞悉每个人的想法,聪明得让人害怕。
不过会害怕的人,可不包含卫不居和龚天洛。
“少废话。”
卫不居坐了下来,语气不怎么愉悦,看了龚天洛和梁后牺一眼,无奈地又缓和了情绪。
“到底发生什么事?难得看你如此颓丧的样子。”龚天洛算是比较有人性地关心他。
梁后牺在一旁呵呵笑道:“该不会是咱们的卫大将军身陷情关,目前正是进退不得的局面吧?”被说中了心事,卫不居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丧气——
他可以省得从头到尾,将自己对言彩感情的发生经过叙述一次,但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心底的事,也不是相当好受。
卫不居不说话,径自沉默地替自己拿过杯子斟了一杯茶。
看着他反常的举止,梁后牺和龚天洛面面相觑,不由得打从心底发出阵阵惊讶的反应。
“该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梁后牺首先诧异万分地说:“没想到我胡言乱语说的话,都比正经八百时说的话来得准确。”
龚天洛面容镇定,但是若说心里边完全不惊讶是骗人的。
他和卫不居是多年好友,却从未听说过他看上哪家姑娘,依他倔傲的性情来看,哪个女人想要纳入他眼中,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当他没否认自己当真为了感情事而困扰时,确实会让他们深感惊讶。
“你真的是为了感情的事找我们商量?”
龚天洛仍然怀疑。
因为卫不居不像是会为这种事,找上他们当商量对象的人。
然而卫不居却目光深沉,来回扫了他们俩一眼,语气不怎么自在地问道:“你们……会帮我么?”
“嘎?”
你们会帮我么?!
这是谁说的话?
他?堂堂护国将军卫不居?!
是他们听错了吧?卫不居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龚天洛和梁后牺都一致认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们都不讲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在跟我们说笑?”
卫不居挑起怒眉道:“你们听起来觉得好笑么?”
龚天洛和梁后牺异口同声摇头道:“不好笑。”
卫不居喝口茶,清清喉咙。“言归正传,你们认为我该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他们两人一脸莫名,梁后牺的表情更可说是呆茫得可以,看得卫不居是怒火中烧,简直想杀人!
“你们还没睡醒是不?需不需要我用这双拳头将你们打醒?”卫不居具有威胁性地露出一双拳头。
龚天洛面不改色,梁后牺倒是马上露出贪生怕死的讨好笑容道:“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会没睡醒呢?有话好说,先将拳头放松吧。”
砰地一声!
卫不居结实的拳头重重落在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真恨自己沉不住气的个性,若不是因为这样,也不会在无意间不断对言彩造成伤害了。
“你到底对谁动心了?”龚天洛一脸正经地问。
其实像这种感情事他向来不爱谈,但是连卫不居都肯拉下面子,向他们开口求救了,不爱谈也得谈一谈。
“对谁?”卫不居像是在问自己,之后又没了声音。
“是呀!你对谁动心?赶快告诉我们!”
卫不居睨了一脸像要看好戏的梁后牺一眼,突然收起想要找他们商讨事情的冲动。
“我改变主意了。”他起身道:“我还是自己想办法。”
“唉!”梁后牺急忙阻止他离去。“既然都来了,就将问题说出来,让大家好好替你想想嘛!”
“但是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诚心诚意要帮我想办法的样子。”卫不居坦白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