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先生,我和世谦一起走,你送一下念渝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文颂莲,在最后分别的时候,终于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当然。」龙少翼依旧微笑地满口答应,转身看着夏念渝。
今晚第一次与他四目相接,夏念渝的呼吸停滞几乎快要窒息,龙少翼此刻的眼神让她紧张异常。
「走吧。」龙少翼也不多做停留,径自朝饭店门口走去。
夏念渝不安的看着文颂莲,文颂莲轻声说了句:「加油。」还鼓励的对她笑了笑。
看来颂莲可能觉得她的问题已经解决,龙少翼不会再继续纠缠她了。
可是夏念渝的心情却很沉重,她总觉得在他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
她赶紧跟上龙少翼的脚步,而他已经站在饭店门口,等着他的车开过来。
「少翼。」她战战兢兢的站在他的身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上车。」他漠然的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替她打开车门。
她只好低下头去,默默的坐进车子里。
汽车开动的同时,夏念渝也再度鼓起勇气看着他。「你真的就这样算了吗?让颂莲就这样嫁给世谦?」
「今天的晚餐妳有参与,我可以认为在他们急着要结婚的行为背后,有妳推波助澜的功劳吗?」他挑起剑眉,目光顿时变得锐利无比。
夏念渝激动的睁大眼。「你以为我……」她从来没有感觉这样愤怒和失望过。
「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决定别人的终身大事吗?」她不顾一切的朝他大喊着。
龙少翼不发一语的紧盯着她的眼,他那双深邃的眼里有着透视般的光芒,夏念渝也丝毫不畏惧的回视着他。
「文颂莲她一定对妳说过什么。」他忽然转开眼去。
「颂莲和我说的话是我们之间的事。」夏念渝咬着牙说:「我知道你不打算放弃她,可是她也很坚持和世谦在一起,刚才你也看到,他们……」
「他们怎么样与我无关!」龙少翼忽然敲了下前座的椅背,要司机停车。「我有我的计画,我绝对不会让他们举行婚礼!」
「少翼!」看到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狰狞神情,她全身发起抖来。「你……不能放了她吗?她说了她不爱你,今天你也看到了,她和世谦很幸福。如果你一定要拆散他们,她会恨你的,会……」
「那个王世谦。」龙少翼的表情变得阴骛。「前世的时候就是他拆散了我们。我不会记错这个脸,自从我见到颂莲以后,就在梦里看到了更多前世的记忆。」
他猛然转头紧盯着夏念渝,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如果老天不是要我从他手里夺回颂莲,为什么要让我记起更多的事?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来到这一世就为了寻找她!」
夏念渝微微闭起眼,随着心跳的加速,血液的沸腾,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少翼,你现在觉得幸福吗?如果你成功的拆散他们,真的和颂莲在一起,你会比以前幸福吗?会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更幸福吗?」
她本想平静的说出这些话,可是她根本无法让自己表现得超然。泪水悄然在眼中汇聚,她双手紧握,全身发冷,不时窜过痛苦的颤栗。
龙少翼打开了车门,走下车去,伫立在苏州河边。
夏念渝这才发现,他们此刻竟是在缓缓流淌的苏州河边,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地方了呢?
她也跟着他下车,看着他那寂寞却又僵硬的背影。
「幸福对我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我从不考虑。」那冷静又漠然的声音,还是无法掩饰他话语里的寂寥和痛楚。
夏念渝一阵心痛,她就知道执着于前世的他,是无法在今世得到真正的快乐和幸福的。每个人都应该遗忘自己的前世,不然为什么要有今世呢?
新的生命,也就是新的开始。
「不要妨碍我。」他的声音随着潺潺河水,清晰地传到她的耳里。「如果妨碍我,即使是妳,我也不会轻饶。」
夏念渝朝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他宽阔的背,那里曾经是她可以栖息的地方,可是现在却显得那样孤单又脆弱。
少翼,为何你散发出如此深浓的寂寞气息呢?为何你找到了前世的恋人,却还是这样不快乐呢?
「我爱你,我爱你,少翼。所以我不想放弃你,不想就此从你的生命里退出,不想从此以后与你分手……」河风吹起了她长长的衣裙,穿着蓝色小袄和藏青色长裙的夏念渝,神情庄重,声音轻柔地说着爱意,彷佛美丽的仙子般温柔宁静。
「没有用的,夏念渝,妳为什么还不放弃呢?有些东西不是坚持就能得到。」龙少翼并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许久后,低沉叹息的说出一句。
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对岸的灯火闪烁,有人说上海滩是个不夜城,可也是个会吞噬掉人心和梦想的无底黑洞,在这个城市里生存,就好像在冰河上行走,随时会落入冰冷的河中。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呢?」她又靠近了他一步,反问着他。
「因为那是我的宿命,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他说的斩钉截铁,却也落寞无比。
「不、不是的……」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用尽全身力气的、狠狠抱住。「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不断的重复着,将自己冰冷的脸颊紧贴在他健硕的背后。
「我知道……要你忘记前世是不可能的,我也知道要你放弃颂莲是不可能的。可是、可是我会一直等着你……」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是她生命里最初也是唯一的坚持。
夏念渝紧紧拥住自己最爱的男人。「不管等上多久,我都会一直一直等下去!我不会妨碍你和颂莲,也不会对你纠缠不清。」她一边说,一边泪水缓缓的流下。
「只要你觉得和她在一起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只要你想到了要放弃……我还是会等你,等你一生一世。」
她咬紧了发白的嘴唇,虽然这样紧紧抱住了他,却还是无法得到温暖。因为他们的心,此刻都是冰冷的。可是没有关系,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坚持。
他既然可以为了前世而执着,她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今世的爱而执着?
「没有用的,夏念渝。妳知道妳的等待一定成空,还是……」他的手终于放上她紧围住他腰的手臂上,想要将她拉开。
可是她却执拗的不愿离开。「你不也从前世已经等到今生吗?比起你来,我的坚持又算什么呢?你可以有你的坚持,我也可以有我的坚持啊。」
「夏念渝,这样的坚持……」他的手缓缓垂下,眼里的光芒也更加阴骛,就好像那暗沉沉的天空一样,带着很低的气压。「并不会让妳开心。」
「可是你还是要走下去,是不是?」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抽泣,可她努力遏止住自己的心酸。
「没错。」他的回答冷硬的有如冬日的寒冰。
「那么你也让我坚持下去吧,因为如果不坚持,我会更加心痛。」眼泪如雨般落下,她那如梨花般娇嫩的容颜上写满了悲伤,可是眼里却闪烁着希望。「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承诺,是我自己要等,一切后果我会自己承担。你就让我等下去……」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彷佛心思飘到了远方。「如果你觉得追随前世的爱太过辛苦,如果你觉得在我身边比较幸福……你可以来找我,而我绝不会去骚扰你,不会让你觉得为难的。」
龙少翼皱起眉头,他很想立刻将她甩开,断了她的念头。一直等下去?不,他不要她的等待,她不是他在寻找的恋人……可是她的手却那样坚定的环绕着他,竟让他的身体成了化石,无法下手。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抱你,以后……以后我就不会再这样,不会对你伸出手,造成你的困扰和烦恼……所以这一次……」夏念渝蓦地停顿了,因为喉间哽着硬块,因为眼泪疯狂的沿颊而下。
「这一次……」她的声音沙哑哽咽。「就让我再抱你一会,就当是最后一次,让我可以这样靠着你,好吗?」
龙少翼闭起了双眼,舒服的晚风拂面而过,他的心却满是萧索。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或许很久,也或许只有一秒--他伸出手去,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腰间拿开。
「起风了,我送妳回去。」没有低头看她一眼,虽然明知她一定满脸泪水,满眼失望,他还是不愿意低头去看。
如果看了,会怎么样呢?龙少翼不知道,所以他选择了转身离开。
河堤上,一个女子静静的伫立,波光粼粼的苏州河依旧轻缓的流动。女子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冷酷却又落寞的男子,眼里的泪水有如流淌的河水般,没有一刻停止过。
她会等他,用她的全部生命和灵魂去等他--只有今生,没有来世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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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念渝的生活依然如往昔般规律,生命里有了等待,所以也有了希望。即使那等待可能最终只是一场虚无,她也要继续的等待下去。
她每天努力的管理洋行和工厂,即便要和「恒生银行」联络,她也尽量让经理去联络。
这一天,她准备下班去趟珠宝行,因为母亲的一个金坠子从链子上掉了下来,她正想跑一赵去请师傅重新镶嵌。电话铃却在这个时候响起,原本不想接的,迟疑了一下,她还是踅回来接了电话。
「你好,夏记……」
「念渝,念渝!」话筒里传来了哽咽的哭声,隐约听得出是文颂莲的声音。「妳救救我,救救我吧,除了妳没有人可以救我……」
「怎么了?」夏念渝被颂莲这样悲惨的哭泣声给吓到了。「妳慢慢说,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父亲他逼我嫁给龙少翼,还把我关了起来……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见世谦……还有世谦,他也被禁锢了,王家不肯让我们结婚……」文颂莲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把她现在的悲惨近况告诉了夏念渝。
夏念渝的手几乎握不住听筒,她的身体在颤抖。难怪上一次吃饭的时候他那样镇定。难怪他告诉她,他不会放弃……他当时的口气如此镇定、如此胸有成竹。
原来他早就有了计画,决意要拆散颂莲和世谦!
「他好卑鄙!居然在生意上打击我家和王家,他利用他和租界及政府的关系,让我们两家无法在上海继续立足,他昨天来我家,说什么前世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我最后嫁给了世谦……我告诉他,这辈子我也不会嫁给他的……我要见世谦,念渝,妳帮帮我们,我要和他去重庆,我们要私奔……」
文颂莲一直在哭,说的话也混乱不已。不过夏念渝已经听出了大概,她的心里也无比焦急,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颂莲。
「妳会帮我吗?」文颂莲哭着问。
「我……」夏念渝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该怎么办?她能帮助他们吗?她脸色惨白如雪,声音颤抖的问:「颂莲,妳告诉我。妳真的不要嫁给龙少翼吗?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妳,他并不是真的那样卑鄙无耻,他……」
「我恨他!」文颂莲说得咬牙切齿。「什么前世今生,都已经廿世纪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我今生不爱他,前世的事也与今生的我无关!」
听着她那样冰冷的话语,夏念渝也在心里下了决定。她了解颂莲,知道她并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
「我有计画,可是这个计画需要妳的帮助。念渝,我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相依靠了,妳会帮我吗?」文颂莲的声音满是乞求。
夏念渝小脸苍白,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坚决的声音回答:「好,颂莲,我会帮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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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念渝坐立不安的不断在窗前踱步,客厅里的英式时钟已经敲过了十二点,他们安全了吧?颂莲和世谦此刻应该已经到了重庆。
是她亲自将他们送上了去重庆的火车,看到他们如此恩爱,她希望这一路能平安无事,希望他们能早日步入礼堂,希望过后一切都能风平浪静……
窗外的明月高悬,夏念渝却心如惊涛。即使他们能平安到达,并且顺利的结为连理,可是上海这里怎么办?现在的文家一定早已乱成一团了吧?可是为什么还没有电话打来她这里询问呢?
颂莲一家都是基督教徒,所以每个星期天都要上教堂去做礼拜,今天,夏念渝也去了教堂,并且在后门雇好了帮助颂莲逃走的车子。
颂莲在礼拜结束、趁教徒间互相寒暄的时候,假称去上厕所,然后就相等在那里的夏念渝会合,换了衣服,这才躲过一直守在门口的保镳监视,两人一起逃向了火车站。
在那里,夏念渝将颂莲交给了王世谦。然后她直接回家,一整天都提心吊胆,担心文家随时派人找上门来。可是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文家应该早已发现颂莲失踪,虽然不知道是她从中接应,可是她是颂莲最好的朋友,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也应该有消息传到她这里来了。
越是毫无动静,她心里就越不安。
她站在客厅里等消息,都快凌晨一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断的望着窗外还是一片宁静的夜色……
忽然,有车灯打在了她家门前的车道上,还有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夏念渝的心跳蓦地加速!谁来了?
她冲出去打开了大门,立刻就看到花园小径上,步履飞快的龙少翼。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在夜色里无声无息的穿梭,好像闾夜里的使者。
他在生气!光是这样看着他,夏念渝就能感觉到他身上张狂的怒火,正狂炽地燃烧着,彷佛在等待着那一触即发的机会!
夏念渝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她穿着件白色的连身旗袍,在黑夜里整个人都显得更为苍白。
她随手掩上了身后的大门,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关上屋门,或许是怕等一下他的怒火会吵醒已经上床的母亲和弟妹吧。
「少翼。」她先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龙少翼早已看到了她,他脚步不停,笔直的走到她面前。他阴沉的脸庞在月色里显得吓人,那双魔幻般的厉眼,散发出骇人光芒!
「说!他们在哪里?」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眼前,没有任何迟疑,直截了当的问。
「你在说什么……」她的脸色惨白如雪,眼神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