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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恋小娘子  第9页    作者:羽柔

  光头看着她娇小的身形,楚楚可怜地背对着他坐在马车里,心里头实在有一千个不忍!可是他不过是个让人差使的小喽 ,根本没资格说什么,挽回什么,就连他对大小姐宝暗暗恋多年,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啊——

  “姚姑娘,过了这桥墩,蟠龙镇就在眼前了。”光头偏着头对马车里说道。

  桥墩仍在,波心荡冷,连日月风雪都无声。忆及桥边身影,年年为谁而生?又为谁而死?回忆梦好,难赋情深,她这残破的身子,又怎么回得了桃花庄?

  她无颜回桃花庄,亦不敢面对爹爹,更怕他真是个杀人夺庄的凶手!连沈大娘都相信,梓秧都相信,普天下还有谁会不信?算了!一切的恩怨就由她来了结吧!

  两年前,爹爹老来得子,欣喜若狂,姚家有后,她也无后顾之忧了。

  再者,魏家的案子波及姚家,爹爹此时一定是忙得心力交瘁,她又怎能再回去多添累赘?

  代赎父罪!一死了之罢了!姚心妍心中有了这样的念头。

  无法前行,更不回头!前面的桃花庄,后面的擎天刀庄,都不再是她的归属!她在这人世间的十七年,好像是飘忽无定的尘土,狂风一吹,转眼就要灰飞烟灭——

  望着绵延流长的河水,水流的方向正是漂往枫林镇而去,也好,就让她的尸身流回擎天刀庄,她的人没有办法和他长相厮守,起码她的魂会找得到方向,回到他的身边。

  倏然间,姚心妍掀开了幛帘,纵身一跳,便无声无息地滚到了桥墩前的乱草堆里,她拖着伤痕累累却几近无意识的身子,一瘸一瘸地走上了桥墩,连掉了一只绣鞋,也毫无知觉。

  两排的梧桐正落下冬至的最后一片枯叶,冷风飕飕地吹着,一望无际的荒野,只有两辆马车迎面交错而过,卷起了一地的落叶飞逝。

  *  *  *

  “老大!老大!”光头气喘喘吁吁地跨进擎天刀庄前厅的门槛,慌乱间几乎要跌了个倒栽葱。

  “怎么了?光头啊,平日见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像是遇见鬼了!”刘婆婆站在八仙桌旁,提着热水正要往大茶壶里倒,猛然地住了手。

  “老大呢?他人呢?”光头急切地问。

  “他呀!他的伤都还没有好,人就到炼刀厂里去了,宝晴小姐还紧紧地跟着,深怕他伤口复发。沈当家就是这样,做起事来像拼命似的——”刘婆婆一句话当作三句地说。

  “光——”刘婆婆才倒好热水,一转身光头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光头冲进炼刀厂,所有炼刀的师傅和刀徒们全都下了工,只有沈梓秧一手提着刀柄,另一手用力地击打着通红的刀身。赤裸裸的上身还层层包里着纱布,而背上还混合了汗水和血水!他使劲全力击打,似乎想要用尽精力才肯罢休。

  “老大!老大!”光头在沈梓秧的面前大叫。

  沈梓秧还是视若无睹,专心炼刀。惟有如此,他才能将姚心妍的身影狠狠地抛在脑后。

  光头见状,扑通一声,双膝着地,满脸通红地哭道:“老大,对不起!我有负老大的重托,我该死……我……姚姑娘她——她跳河了!”

  沈梓秧忙碌的两手骤然止住,不可置信地望向光头——

  “老大,我……我驾着马车一路往蟠龙镇去,哪知到了镇郊外的桥墩,姚姑娘就跳出了马车外,我当时没有察觉,将马车驾了老远才发现。我着急地往回找,才在……才在桥墩上发现了这只绣鞋——”光头边说边由袍内拿出一只绣着桃花绿叶,满覆尘灰的小鞋。

  沈梓秧强做镇定地接过了这只小小的绣鞋,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许是光头说错了,也许是——

  “我跳到河心里找不到人,还沿着河流前后又跑又找,一个影子都找不到,天色黑了,河水又急,姚姑娘她——她一定是——我……我对不起您,老大——”光头说完,低着头不敢直视沈梓秧。

  “你尽力了,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沈梓秧挥了挥手,面色凝重。

  陈宝晴远远地端来一碗人参鸡汤,见光头满身风尘一脸苦相地准备离开,宝晴故意不理会,正想上前轻唤表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惊声尖叫——

  “表哥!你疯了!”宝晴手上满满的热汤顿时摔了满地。

  沈梓秧的手正握着通红的刀身……嘶嘶的声响,从他的手心中透出焦炭的气味。

  “放手!表哥!放手!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光头!快来啊——快将表哥架开,他——”宝晴见沈梓秧的手背倏地散出了白烟,她冲上前想要办开他的手,却毫无所动,只有扯开嗓门向光头求救。

  “老大!你——您又何苦——”光头冲上前要架开沈梓秧,奈何那手却好像已经牢牢地和通红的刀身融铸在一起!光头一时无他法,只有拿起手中的刀柄狠狠地将沈梓秧敲昏。

  “心儿——”喊声之后,沈梓秧昏厥前的眼角缓缓流出了两行热泪。

  *  *  *

  隔天一早,马老三伙同一群人来到了桃花庄。他只有简单地向姚势天说明姚心妍羞愤跳河的事,却略过姚势天杀人夺庄的事。

  想不到姚势天一听见噩耗,头顶“轰”的”声,气血上涌,心急气逆得说不出话来!姚夫人见势不对,还没来得及扶住姚势天,他就仆倒在地,人事不知,口吐白沫。

  一会儿姚夫人召来了大夫,才知道姚势天中了风,得了酸厥,就算救醒了,也是半身不遂,重则活不过十天半月,轻者也要半身无法支使,连话都会说不清楚。

  姚家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他姚势天风光了几十年,好运全用完了,接下的连连厄运,全摆在这个时候。

  马老三原本想要向姚势天询问当年欧蛮劫杀沈老爷的事情经过,可见这光景,只好硬生生地忍住不说。更何况,沈大娘又有了交代,不能追究,更不能报仇。这会儿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老天爷已经在惩罚他了!

  姚夫人痛心之下,派人和擎天刀庄的人一同前往蟠龙镇的桥墩附近寻了又寻,就是找不到姚心妍的芳踪。马老三看着湍急的流水,心里有数,姚心妍应存心寻死,代父偿还沈梓秧的杀父之仇,而这会儿肯定是香消玉殡了。

  之后沈梓秧大病了一场!他这辈子从没有生过什么大病,第一次却几乎要了他的命。

  宝晴终日衣不解带地悉心照看着他。他的左手心一条长长宽宽的伤疤,令人见了触目惊心,通红的刀身虽将他的筋骨穿透,而伤的最重的还是心!心病是无药可医的,只有时间才是最好的疗药。

  几个月来,每每深夜,沈梓秧总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看着桌上的残灯忽明忽灭,他一下子饱尝了断心断肠的相思之苦。虽然悔不当初,可上一代的仇恨是他一辈子要背负的责任,挥之不去啊!

  姚心妍不过是个代罪羔羊罢了!死,也许是最好的解脱,仇恨也许可以一笔勾销,而他却得被这份刻骨的悔恨折磨一生吗?

  他真希望这世间真的有鬼神,那么心儿的魂魄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今世若是真的无缘,那么老天爷为什么还要安排他们相聚?相聚了,却为何又要为情所苦,让他俩遗憾终生?

  再多的追悔,都唤不回姚心妍香消玉殡的事实!他只有将全心放在刀庄上,今生决计不再谈儿女私情。

  至于宝晴,他只能说抱歉了!

  然而,陈宝晴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要沈梓秧,从她第一眼见到他那郁郁寡欢的眼睛就知道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在牵动着她,她从此便再没心思放在别的男人身上。

  她对刀庄有一股使命感,这也是她爹传下来的,她原本就该守在刀庄直到老死。而惟一更能让她留下的理由,就是嫁给沈梓秧!这是爱吗?她不懂爱,她只知道——有什么阻碍,就要去克服。

  姚心妍的死讯传来后,她不曾为她掉过一滴眼泪。

  姚心妍一直就是她心中最大的敌人,如今仇敌没有了,生命却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细沙,缓缓从指缝中流下,想停也停不住。若是等到有一天,生命的细沙漏完了,她的一生就这么消逝……不,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看着床上的沈梓秧,陈宝晴一甩头,倏地断了这想法。“沈梓秧——我陈宝晴今生就和你这么耗着,姚心妍为你而死,我为你而生。我斗不过鬼魂,至少我还拥有活生生的沈梓秧。姚心妍!我赢了,我终于赢了!”

  第六章

  六年后

  阳谷县的大安寺是座有名的古刹,近郊邻县的善男信女都会来此地进香。

  寺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许多做小买卖的全都聚集在此,故而偷抢拐骗的地痞流氓,和各种三教九流的行业也应运而生。

  话说六年前这里的地方官魏知县因贪赃枉法,遭朝廷抄家革职,连带波及了许多沾亲带故的人,包括桃花庄的姚势天,他因为替魏知县转卖赈粮,也被官府狠狠地敲了一大笔罚款。

  几天后姚势天得了重病,而恢复之后,还必须变卖家产,以解决缠身的官司,却依旧是逃不了牢狱之灾。几年后,姚势天因在蟠龙镇名声扫地,生意做不下去之余,身体也需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安养,无奈之下只有离开偌大的庄园,携家带眷地远离蟠龙镇。

  桃花庄今非昔比,盛况不再如前。

  人人都说,桃花庄的衰败,肇始于镇庄之宝的桃花树。但自从桃花庄的千金姚心妍音讯渺茫之后,桃花因而凋零枯萎,继而才带走了姚家的运势。

  总之,这些都是不可尽信的街谈巷议,时间久了,还有谁会当真?

  在大安寺附近有座茶楼,茶楼里时常有走巷卖唱的人,唱唱小曲、拉拉二胡,好不热闹,更托了大安寺的人潮,茶楼里天天高朋满座。

  靠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高个儿,面黄肌瘦,且嘴里顶着斗大的黄板牙,留着两撮小胡子,还不住地干咳着,正和对面坐的胖子咬着耳朵,叽哩咕噜地说着悄悄话。

  “他妈的!老子自从逃出擎天刀庄后,真是流年不利,干不成一件好事!”胖子说道。

  “你还敢抱怨!逃得出擎天刀庄,不晓得是你哪一辈子烧了好香?我听人家说,他们当家的嫉恶如仇,好行侠仗义不说,光是那些打家劫舍的抢匪,就不知道被断玉刀砍死了多少,你啊!竟然还能活命逃出来,就该赶紧收手,免得夜路走多了,又遇见……咳咳咳……鬼了。”瘦子说完又不住咳。

  “呸!我辛辛苦苦在枫林镇打下的江山,不但白白让后辈占了便宜,还弄得我灰头土脸的躲到阳谷县来,这一口鸟气如果不出,我——我就誓不为人!”胖子大掌一拍,引来旁人的侧目,于是又些许不好意思地赶紧缩手,挟了眼前一大块香喷喷的牛肉塞进嘴里,以消心中的怒气。

  这胖子正是六年前从擎天刀庄逃出来的地痞——欧蛮。

  他趁沈梓秧重病且上下一片混乱之际,奋力挣脱绳索,趁夜逃出了刀庄。欧蛮不敢再回枫林镇,只有到处躲躲藏藏,辗转来到了蟠龙镇,投靠当年共患难的老哥刘竿子。刘竿子也不是好人,净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却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杀人越货。两人一胖一瘦,獐头鼠目,只想在乱世的夹缝中求生存,明来暗去的尽想要做些不正当的行业赚黑心钱,碰了面又一拍即合,说得比什么都起劲。

  “哟!刘竿子,你他妈的叫我收手,那你自己到处讹吃诈骗的,又算是哪门子的好事?去……五十步笑百步。”

  “什么话!我说的当然是杀人越货,这等事儿风险大,人命关天,我刘竿子命只有一条,可玩不起。好了!好了!欧老弟,这次,咱们老朋友见面,客气话就省了。我啊——要借重你在枫林镇的长才,好好的在蟠龙镇上发挥发挥。”“什么长才?”欧蛮问。

  “你在枫林镇干的老本行啊——开娼馆。我在西郊的明桥里和人合股顶了一间妓院,可我的身体不大好,想找个人来帮我顾前看后的。”

  “原来是这个啊!开妓院选姑娘最重要,货一定要新鲜。嫩蕊鲜花自然人人都爱,还要有一些叫得出场的红牌,这就得靠噱头,讲人气了……”说到了欧蛮的老本行,他就兴致勃勃地开了话匣子。

  “咳咳咳……我就知道……咳……我是找对人了!欧老弟,这娼馆可是全投入了我的棺材本,你得好好帮我壮大门面,把明桥里方圆十里内的妓院生意全都抢来……咳咳……”

  “好了!你咳成这样,瞧大夫了没有?有银子赚,可得有老命享啊——”欧蛮见刘竿子咳得厉害,心底也怕他太早见阎王,自己又得到处混日子,有志难伸。

  “别担心!我正要到东郊外找大夫。”

  “那感情好,我陪你一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欧蛮回答。

  “好!老弟,我绝对不会让你白白走这一趟的,那儿有个小寡妇,弄不清是徐大夫的女儿还是媳妇的,长得啊——哈哈哈,你去了就知道。”

  刘竿子想卖卖关子,于是不再说下去,付了酒钱后便同欧蛮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东郊之外走去。

  *  *  *

  蟠龙镇东郊外的杨柳村,虽得此名,却找不到一株杨柳树,而名字的由来也已经不可考了。这儿不似大安寺前的人潮往来,小村子里住庄稼的人多,民风淳朴,已达不惑之年的徐大夫是个鳏夫,也是村里惟一替人治病抓药的大夫,并有个女儿名唤念心。

  “念心啊,药铺里没别的事情,别老把时间耗在这里。”徐大夫的老妻在六年前去世。以往两人相依为命地过日子,突然间留他一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活像个没有躯壳的孤魂野鬼,无人看管,日子过得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一直到念心来了,他的生活才开始有了一些期待、一些色彩。

  “爹!你是不是嫌我在旁边碍眼?!”念心边说还一边将药草熟练地剁碎。

  “怎么会?只是你老和我这老头子窝在小铺子里,可惜了!我啊——是不羡神仙羡少年。我如果是你这年纪,肯定是要好好的享受年少青春,你别像我——”

  “像您才好!在您的身边学了好多本事,才知道从前的我就像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什么都不懂,现在跟您学了本事,将来才不用靠人”念心有感而发地说着。

  “傻孩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女人的幸福,就是找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我真是搞不懂,高家的老大对你可是死心塌地的,一点也不嫌弃你,人又是长得仪表堂堂,这样的婆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还在犹豫什么?”徐大夫早就猜想念心或许有不为人知的心事,可都过去六年了,她就是不愿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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