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示君的话,百合丝毫不生气。巧玲怎么对她,也比不上示君几句真情流露的话,巧玲怎知道示君一定会赴百合的约?示君又怎地不赴别人的约,却一定会赴她的约呢?
他是在意她的!百合不禁陶陶然了。
“其实,我一直念着你。”
人都是好面子,尤其是久别后重逢的恋人,少不了对自己的想念仔细隐藏;但是,只要一方不再矜持,坦承了自己的关怀,那么旧情绵绵,总要一发不可收拾的。
“我还不是一样。只是——唉!怪我自己当初太自信了。白怡君每次见到我,总要一番数落!”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梦见你,明明知道我们是两种人,还是忍不住要想起你……”
百合偷偷拭去泪水。
“无缘吧!是我对不起你。”
“真是缘分的罪过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缘分扯出来,不肯去面对真正的问题呢?”
“那又怎样?”
“……”
“你已经订婚了,我不这么想又能怎样?”他在反问她,也像在责备她。
“你在怪我?”
“没有。都过去了!”
“有。你是在怪我。”
“我说过,没有。你是对的,我不值得你对我好,你是个音乐家,而我——我没什么文化,是个粗人!”
“有。你就是在怪我,你不反省自己,不想想自己的过错,不愿承认当初分手全都是因为你,却反过来怪我订婚的事!你怪我,是因为我比你先订婚了!”
“没有。以前的事,我说过,我对不起你!”
车子在山路绵延间疾驰,一转,又一转;路和他们的情绪一样危险。
“你嘴里说抱歉,可是你心里在怪我!”
“没有!”他吼着。“我说过没有!”
“你有——”她也吼,然后落泪。
“没有!”
“有——”
车子一个急转,向右滑去——然后煞住!
“好,有。就算有又怎样呢?你能回来吗?你能再成为我的女人吗?”示君情绪很激动,完全失去惯有的冷静!他恨,恨百合这么迟才来找他,恨自己这么迟才发现,其实他真的很在乎这个女人。
“……”百合无话可说,只是流泪。
“能吗?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
百合摇头,再摇头。
算是回答了示君,也是在警告自己!
“真的不能?”示君这才知道什么叫无望。就如同原本计划要走的路,原本还好好走着的路,瞬间被一把抹掉,只剩下空白。
“太迟、太迟了——我不能再伤他,不能再伤他了……”百合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痛哭起来。
示君伸手想抱她,才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如果你不爱他,以后也许会伤他更深。”示君陷入了沉思,他不禁自问,他究竟要的是什么?
海潮一波紧着一波朝岸上打来,淡蓝的、深蓝的、碧蓝的,无限风情的海,摇晃着两种不能平静的心情。
暮色渐深;无论如何是留不住时间的流失,也抛不开情感与自尊的拉拒。示君站在巨石上,像胶着了的雕像,一股勇者的苍凉猛烈涌上心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一句不愿却不能不说的话,他最后还是说了。
百合站起来,听话的往吉普车的方向走去。她的衣裙在海风狂肆下显得格外单薄,摇摇摆摆的踩着不平稳的石块,偶有不慎,真是半爬半走,叫人看了好生心疼。
示君该扶她一把的,但,他算什么呢?情夫?不!不是,所以他只能看她跌跌撞撞,任她跌跌撞撞了。
上了车,两人坐定。这是一段归途,路的尽头,两人的未来便成两头,将越走越远,越走越陌生,终身难再有交集了。
“或许有缘,或许心还互相牵系着,我们还能选在同时死去,选在同时安葬吧!”示君有了难得的浪漫想法。“就算葬在两个不同的山头,我们也会遥遥相望吧!”只是,他都没有说出口。
车子发动了,也许该暖暖车,也许,他压根儿不想起程。
百合望向他。“你会忘了我吗?”
“说这干嘛?没意思。”
“是吗?”百合极失望,喃喃的说:“我想我是忘不掉了。这么多年不见,都忘不掉,这辈子,恐怕也忘不掉了。”
“还是把它忘了的好,别老活在梦境里。”他想,其实他不是个绝情的人。
“唉!”她好无奈。“其实,我不是个爱作梦的女孩,我只是执着理想罢了!就像音乐,我不是把梦想实现成理想了吗?你总是不能了解我的爱情,其实它不是一场华而不实的梦,我是真的用了心的……”
百合哭了,她悲伤自己的真,竟成了别人眼里的幻。
“你是别人的未婚妻了——”示君压抑着心中那口气。“说这些——迟了!”
好绝望的话——他们之间真的再无余地了。
“你会忘了我吗?”百合萌生要叫他一生一世忘不了她的念头,而且,她决定要让一切结束在最完美的时刻。“示君——”百合将示君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陪我一夜,好吗?”
百合的要求叫示君好生吃惊;他不否认自己也有这样的念头,但这话由百合口中说出,总叫人不可思、她是个保守的女孩呀!
“我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你交了别的女孩,你要自由,你要离开,我从没要求你留下,以后,也不会再有了。难道连这唯一的一次,你都不肯?”百合悲泣不已,倒叫示君心慌意乱了。
女追男,隔层纱,何况又是自己珍爱的女人。他拥住百合,许久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男人的劣根性使然?或者是示君格外多疑?在前往汽车宾馆的路上,他一直怀疑,百合一定有过其他的男人,否则,她不会轻易的提出这样的要求。
男人要女人,但却又对容易得到的女人感到怀疑。
其实,就算百合有过其他男人又如何呢?她把第一次给了自己的丈夫,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算什么?他不过是个她外遇的对象罢了!
然而,这不也好吗?百合给得越少,他的罪过就越轻;就当这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罢了!对这样的结局,示君觉得轻松多了;但很快的,他又感到失落——
“百合,你……”
“咦?”
“……”示君很难开口阻止。
“我不会后悔的,就算因为这样而失去了一切……”
“不会的!哪有这么严重?别乱想。”
“……”
他们的车驶进汽车宾馆,铁门放下时,铁轴转动的声音如同利刃般划过百合的心肺——她的第一次,她的开始,她的结束……
示君是情场老手了,他用温柔的技巧带引着她;百合只是跟随,只是配合,没有一点欢愉——她来,本就不是为了欢愉;她来,是为了一个凄美的结局。
示君一个挺进,但立刻惊愕的退了出来。
“你——”
百合骇怕得忙取物蔽体;她觉得羞耻——她是个坏女人,名副其实的坏女人!
“我很笨,是不是?我不像你其他的女人一样主动、热情,我什么都不懂——”百合缩到墙角,像过度惊吓的孩子,手足无措。
“百合,你——你为什么不说——唉!”示君抓了浴巾,头也不回的去冲浴了。
冷水哗啦啦的冲过他的头顶、肩膀,流过他结实的臀部,但始终冲不去他心头的紊乱!
他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应该狂喜的,但事实并没有;他只觉得沮丧、羞愧——百合说的没错,她是个执着的女孩,她是个多情种子,她是个为爱疯狂的女人——他真是负她了,真是伤透她了!
示君从没想过,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可以爱到这种地步。
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
示君走出浴室时,百合已经把床单、被子收拾好了,也包括她自己——她有条不紊的穿着那件白色衣裙,立在窗边远眺着。
“我原想留个最完美的结局,没想到,还是搞砸了。”百合的声音遥远得虚幻了;示君听得很不确切。
“你可以走了,我想多待些时候。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感谢你答应陪我,我还是感谢你的。”
“不,你该恨我,你很有理由恨我,为什么还要感谢我?!是我辜负了你啊!”示君想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此刻他的思绪也好紊乱,好慌。他想,他必须先离开,他必须一个人好好、好好的想一想!
“我走了,我再打电话给你。”
百合仍望着窗外,不敢、也不能回头,因为她不想用泪水留住任何不属于她的人、到她确定示君转身要离去了……
那一刻,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流满面。她一度想纵身一跳,让死亡留住他的脚步;而一切,就如同电影的最后一幕——就此停格;停格于他终于不再理直气壮的离去,停格于他惊愕、惋惜的眼眸。
那一刻,百合一度向往着死亡的美丽。然而,电影散场的时候,人生的路还是持续着,她终究是个现实里的人物呀!
第七章
百合理想中的结局,其实是另一个开始;她非但无法从记忆中将示君剔除,反而更加沉迷在梦中的世界里,而且不可自拔。
午后,又是个燠热难耐的天气;百合昏昏沉沉的横躺在沙发上,脸上蒙着一条毛巾午睡。
说是午睡,其实也不然,她压根没让自己醒过;只是喝了杯牛奶,换个地方睡罢了!
贺尚自行开门进来,摇摇百合,扯下她脸上的毛巾。她皱着眉,轻轻摇晃着,好像在梦里挣扎什么似的;他轻轻唤她:“百合!百台!”
百合一醒过来,便跳坐起来,紧紧抱住贺尚。“不要离开我,答应我,永远不要丢下我,永远不要!”
“我不会离开你的。百合,怎么了?”
“我好怕,好怕!好怕!”
“怕什么?你梦见什么了?”
“一大片的黑,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另一个人,我紧抓着他的手,可是——可是最后他还是走了,丢下我,丢下我一个人,在无尽的黑夜里!”
“他是谁?”
“他……”是示君!是示君!在无尽的空虚和煎熬里,他丢下了她。“不知道是谁,只有一个影子。”
“百合,咱们得谈谈了。”
“谈?谈什么?”
“阿K来找过我几次,说你最近老拖他的曲子,是不是写不出来了?我一直没敢提,怕你压力太大,可是——我看不是这样。”贺尚轻叹口气:“我看得出你有心事,可是,探了几次,你总是不承认。”
“贺尚,我……”
“我们是未婚夫妻了,你不该瞒我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我——我觉得好烦、好苦恼,可是……”百合咬着唇,不知该从何说起。“好!我想办法弄几首曲子出来就是了。”
“我不是逼你。”
“我知道——给我一点时间,我的事情,我有能力自己解决的。”
“……”
“这不称了你的意吗?‘碧血洗银枪’啊!”阿自又是羡慕、又是嘲讽。
“妈的,还说风凉话!”示君雨点似的给阿自几拳,阿自挡躲不过,还是挨了两下,埋怨道:“妈的!我招谁惹谁了?祸是你闯的,打我屁用啊!”
“她这样,就算嫁了也不会幸福的,她的心思全在我身上呀!”
“那也不见得!女人结了婚、生了小孩,有没有爱情都一样了,心思全在孩子身上。”
“可她一定宁愿生的是我的孩子。”
“谁的都一样,她生的就是她的!”
“不,我不信!她和别的女人不同,她的想法也不同。”
“都一样啦!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阿自显然故意激他,别过头,暗笑两声。
“你不懂啦!她和一般女人不同的。”
“哦?你有打算,是吗?”
“我得找她未婚夫谈谈。”
“谈?谈什么?说你上过他老婆?天!那你不被打成包子脸才怪呢!”
“妈的!”示君又一拳挥过去。“你正经点行不行?!”
“要我正经?也行!”阿自正襟危坐起来。“那——你得先承认是你自己后悔了,是你自己在乎她,想把她抢回来才行。别老一副救世主模样,口口声声是她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自己得先摸摸良心,如果只因为这样,你干嘛不去拯救巧玲呢?”
“我……”
“还不承认?好,那我看电影去了!”阿良扣好扣子便要往外走去,被示君一把抓住。
“怎么?”
“好!好!好!我承认就是了!”
“还说呢!认识你这么久,没见过你这么六神无主过!”阿自转身在枕头套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示君。
“这是她未婚夫的资料,他叫贺尚,彰化人,廿五岁;地址、电话全在上头。”
示君接过手,问:“什么时候弄到的?不早说!”
“根据我的线民的报告,有个叫如宓的女孩,是他的前任女友,他们两人是因为百合才分手的,那女孩如今仍然对贺尚旧情难忘——不过,据我所知,贺尚对百合用情很深,以前还和一个叫小蒋的男人竞争过百合,好不容易才获得美人芳心的;若要他在这节骨眼上退出,不是容易的……”阿自洋洋洒洒说了好多,不禁有点沾沾自喜。
“只要百合的心是向着我的,其余都不算什么!示君紧握着那张纸,终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了。
鱼说:只因我活在水中,
所以你看不见我的泪……
一整天,百合心里一直缭绕着这首诗——
一个明天之后还是一个明天;一个车站之后还是一个车站。童年是人在江湖;红颜是白发苍苍……
百合觉得,那简直说的就是她自己。
“杨伯伯。”
“嗨!百合。来,这里坐。”杨时华热切的邀她坐;对百合,他始终有种奇特的亲切感。
“伯伯,我有事想请教你。”
“好啊!我们找家咖啡厅聊聊!”
杨时华收拾了东西,和百合一块离开办公室。
百合总觉得杨老是个可以分享心事的人;他是睿智的,却又没有长者的权威,就像朋友一样,值得信任;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间没有太多的交集,说多了,也不至于尴尬。
“伯伯,如果——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而你偏偏又爱得不可自拔,那你会怎么做?”
“……”杨时华愣了一下,她不才刚订婚吗?怎么……略作思索后,他答:“那要看不能爱的理由是什么喽!”
“我——我订婚了,可是……”
“可是你爱的是别人?”
百合点点头,泪水却忍不住落下来;这段日子,她真是苦够了。
“如果你真的不爱他,就不要勉强嫁给他。也许有一天,你想通了,心甘情愿了,你的婚姻才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