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先把你的困扰告诉你的父母亲,先争取他们的支持;否则,到时候成了万矢之的,你恐怕会受不了。”
百合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们绝不会谅解的,上帝也不会原谅我的,我是个坏女人,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百合——”杨时华握住百合的手。“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就算上帝不能原谅你,他们也愿意为你的幸福付出代价——别怕!星期天,我陪你回去;我相信,他们会和我一样支持你的,我们都不会因而觉得你是个坏女孩。”
“真的?”
杨时华点点头;他想,如果他有一个这么善良的女儿,他一定会尊重她所有的决定。他更相信,百合的父母必然也不例外。
百合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天使,尤其是余志彬的天使;因此,没有人会去责备天使爱得太多,怀疑天使有什么不良的存心。
看见女儿那怯儒、憔悴的模样,余志彬只是不舍。
“别担心,贺尚是个温和的孩子,他会体谅你的。”
“是啊!别哭了,让人家杨先生看笑话。快!快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吧!”
百合向杨时华点头致意,是感谢,也是致歉,然后匆匆回房去了。
就在百合离开的时候,杨时华清清喉咙,朝百合的母亲探问:“有个问题,呃——我只是想了个心事,希望两位不要介意。”
“你说吧!别客气。”余志彬又给杨时华倒了杯茶。
“百合——我总觉得百合和我妻子有些神似。”
余志彬夫妇相看无语,但表情在瞬间严肃起来。
“夫人的名字是……”余志彬问。
“吴碧晴。”
一听到“吴碧晴”这三个字,吴秋莲倏地站起来。“你是——”
“我叫杨时华。”看到余志彬夫妇的表情,他更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杨……”
“秋莲。”余志彬握住秋莲的手,要她坐下。
“余先生,余夫人,我不是要抢走你们的孩子,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不是?”
余志彬拍拍他的手,用力点个头。“没错,她是你的孩子。”
“那——碧晴,碧晴呢?”
“她……”
“表姊在生下百合后就走了——在遗言里,她还怪您不该丢下她们母女俩,去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把命、把美好的未来都赔了进去!她说,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只想过平静、和乐的日子……”
“我对不起她。”杨时华不禁老泪纵横。
“她很想你!你入狱以后,她一直很想念你——她过去的时候,我正好流产,医生说,恐怕没办法再生了,所以,我们就把百合抱过来了。”
“我们一直当她是自己亲生的。”余志彬痛心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
“百合这孩子很善良,现在和贺尚的婚事有了变化,她一定很自责。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好好跟她说……”余志彬是个老好人,很婉转的和杨时华商量着。
“不,我没打算……”
“妈——”百合从房里探出一个头来。“你来一下好不好?”
百合的母亲朝余志彬和杨时华看了一眼,然后到百合房里去了。
“这孩子,一回家就粘着妈妈不放。秋莲和我不同,她疼孩子,可是不纵容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严格,可是孩子偏偏跟她好。”
“两位,真是为百合费心了。”
“说实在的,我们并不知道——你还活着,否则,我们也不会没让百合认你。”
“别这么说,是我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是我没资格让她喊我爹。她姓余,就让她一辈子姓余吧!”
“唉!姓什么并不重要,上帝才是一切的主宰,最终,咱们都得回到那里去;天父,才是我们真正的父亲。”
“是!是啊!”杨时华笑笑,说:“不过,我是真的不想让她知道你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我相信,不管她多善良,这对她来说,都是不小的冲击——倒不如,让秘密终究成为秘密得好……”杨时华诚恳的说。
“姊夫,你真的——”
“真的!我是真心诚意的!”
虽然余志彬口里不说,但心里还是庆幸杨时华有了这样的决定。他和百合间的父女亲情,如同他对上帝的虔诚、上帝对他的恩宠般,是牢不可破的。若一定要有变化,无论如何,那都是无可弥补的憾事!
“杨伯伯。”百合从房间跳出来。“我跟妈说好了,今天我请客,咱们去大吃一顿!”
看百合那无邪、快乐的笑容,杨时华深深感慨着“无知的幸福”。先知、先觉有什么好的?不知、不觉的人反而才快乐!莫怪老子要说“智慧是苦难的开始”了。杨时华深深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晏阳兄如果还在,是否还会同意他儿子重蹈他年轻时的路……
贺尚知道百合不一样了,但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
这天,他独自从学校散步回住处;踩在红砖道上,脚步走得格外孤独。
“贺尚!贺尚……”
闻声回头,只见如宓气喘吁吁的赶上来。
“如宓?”
“我——我到学校找你,他们说你——走了。”如宓上气不接下气的把话说完。
看她这匆忙的模样,似乎是有急事的;但,看她微笑的表情,又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先喘口气再说吧!什么事找我那么急?”
“不是你找我吗?连打几通电话到我公司,恰巧我和总经理见客户去了,是他要我去替他打些资料的。”如宓极力要贺尚知道,寻她不着纯属意外。“平常我都在公司的!”
“我找你?”贺尚很诧异;和她分手后,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百合身上,压根儿没再找过如宓。
“是啊!是我同事留的话,是贺尚没错啊!怎么?你自己都忘了?是不是论文压力太大?还是——百合还好吗?”
心事突然被揭开,尤其在如宓面前,贺尚直觉的将实情隐藏起来。
“我和百合很好啊!订婚后,一切都稳定下来了。我想,等我研究所毕业,不管攻不攻博士,我们就要结婚了——那你呢?有没有男朋友?”
“我——你知道的,我没口才、又没长相的,交男朋友,好难哦!”
“同事啊!总有男同事吧!”
“有是有啦!可是……”如宓不愿再多说,只是低着头浅浅的笑着。
他们俩一块儿走了一段路,如宓突然问:“你和百合,真的没有出现状况吗?”
贺尚怔了一下——是有什么风声吗?还是如宓看见了什么?他掩饰的笑笑。
“没什么啊!我们一直很好。也许有一些仰慕者吧!不过,百合很死心眼,不容易有什么改变。”
“哦!那就好!那就好!”
如宓笑笑,贺尚也笑笑……
第八章
该找贺尚谈谈了;到底是她对不起他。
真的谈开了,无论贺尚情不情愿,都只有分手一途了。
分手了以后呢?
贺尚和示君,是她白天和黑夜两个不同的男人,两个不同的梦;而百合情愿舍了贺尚,为的当然是示君。然而,示君是否愿意当她的白天和黑夜?是不是愿意当她永远的情人?百合一点把握也没有!
也许谈过以后,她就一无所有了。
这是一个赌注,一个很大的赌注。
百合迟迟不敢下注,迟迟不敢……
示君是个勇敢的人,就算是匹夫之勇吧!起码他有不计后果的魄力。
从他决定找贺尚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断的揣摩见面时的情景。他自问,如果今天他和贺尚的角色互换,他会怎么做?他想,他起码会打断对方的鼻梁,以示警告。
同理,他约贺尚的同时,他特别把自己的鼻子仔细瞧清楚。
“瞧我这鼻子,以后一定会赚大钱的,若被打断了,真可惜!”他朝阿自抱怨着。
阿自笑笑;示君这回是报应,负心的报应,他一点也不同情。
示君单独赴约,这是两个男人的事。他没约在餐厅或人多的公共场所,反而约在僻静的公园角落;因为他料想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些冲突发生,而他,不想有旁人干预,更不管他们是帮哪一边的。
示君早早就到了;月光自树梢洒下,把人照得斑斑驳驳的。
或许是职业性的敏捷,示君远远就听见有人朝这儿走来,脚步很轻,落叶沙沙的,肯定被踩碎了。
“贺尚?”
“是!”贺尚止住了,距离示君有两株树的间隔。
“我叫白示君。”
“你好。”贺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种场合,这种气氛,就连当初和小蒋都没有过;但,只要是和百合有关的,说什么他都得去面对。
“我知道!说了,你可能会狠狠揍我一顿,所以,我挑了这里,你可以尽量——我不会还手的。”
“如果是你对百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好,有种!百合没看错人。”示君是英雄惜英雄的人。“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我直说了——”
如果可以选择,贺尚宁可离开;因为,不管是什么真相,他都宁愿被蒙在鼓里。但是,他是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我要百合,我希望你把她还给我。”
听了示君的话,贺尚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你——哈!你要百合?你要我把她还给你?”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没错!”
“你凭什么?她是我的未婚妻,要我把她还给你?你当你是谁?我压根儿没听她提过的人,竟然开口要我……”
“百合不爱你,她爱的人是我——我们分手很多年了,但她仍然忘不了我。就算她真的嫁给了你,你们也不会幸福的。”
“你——哈!哈哈!”贺尚觉得好笑,他以为这世界只有他自己爱百合爱得痴狂,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疯狂,竟然疯狂到做这样自恋的想象!
“你笑什么?”
贺尚朝示君走去,拍拍他的臂膀。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疯狂,没想到,你比我还疯狂!我会将你的心意转告给百合知道,我就说你仍然想念她,好吗?”
示君挥开贺尚的手。“我不是在开玩笑!”
面对示君认真的表情,贺尚敛了笑,脸上肌肉变得紧绷起来。他在等待示君进一步的说明。
“百合忘不了我,她说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你总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心里始终挂记着另一个男人吧?!”
贺尚的拳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我今天来,是希望你能成全我们;为了百合,也为了你自己!”
贺尚的视线由示君前襟慢慢移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神,坚定而自信。他知道,他输了,他输给示君了!他对自己未婚妻的把握,远不如一个不相干的男人。
“你凭什么?凭什么认定百合还念着你?凭什么相信她一定会跟你走?为了那一句话吗?谁没有过去?过去虽然值得怀念,可是——过去不见得值得去追回。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有把握?”他想知道得更多,甚至他要知道全部、知道百合的一颗心究竟能给几个人!
“凭她订了婚还处心积虑的来找我,凭她的泪水,凭她还是个处女,而给的人却是我,不是你——”
“啪”地一声,示君踉跄的退了几步,咸涩的血水自嘴角渗出。贺尚的拳头没放下,追上前去一把扯住示君。“说!你再说一次,你凭什么?凭什么——”
“我不怪你生气,但我希望你能冷静想想,这一切,不会没有迹象的!我没有勉强她!我没有勉强她!是她愿意的!她这样对我,我不能再逃避了——”
“她是个好女孩,我不想伤害她,我相信你也不想——我大可先和她好,再叫她找你摊牌;但是不行,那样,会让她承受不住的。我宁可挨你几拳,也不想让她受煎熬。你懂吗?”
贺尚放开了示君——打他何用呢?如果百合真的爱他,那又有什么可以分开他们彼此的?
“她是你的未婚妻,我动她是我的不对。”
“你认定我会打你几拳,然后退开,是不是?”贺尚喃喃说着。
“我……”
“如果我不呢?如果我就偏和她结婚了呢?”
“只要她的心向着我,我就不会放弃她!”
“你总是这么有把握吗?”贺尚的声音变得极小、极小……
过了一个礼拜,贺尚去找百合。
“贺尚?”她有些诧异,她也正想找他呢!该是对他坦白的时候了。这个把月里,她躲电话,不敢听到门铃声,为的,就是怕见到他。她羞愧得不知如何面对他,直到父母亲同意、也支持了她的决定,她才稍稍有点勇气了。
可是,偏偏她有了勇气,贺尚却不来找她了;不知为了什么,整整一个星期,贺尚连通电话都没有。
“忙什么?都不见人影?”百合倒了杯果汁递给贺尚;贺尚一口气将它喝得精光。
“天气热,要不要再来一杯?”
贺尚点点头,又喝掉一大杯。
他今天跟往常不太一样;他肯定有心事,不然就是在生谁的气。贺尚是没什么脾气的,尤其对百合,难得有句重话;要是不高兴,只会一整天不吭气,闷得人难过。
“怎么了?谁惹你了?”这情景,百合倒顾不了原先要说的话;她推推贺尚的手。“说嘛!来找人家又不说话!”
贺尚看着百合,不禁热泪盈眶了。
“贺尚,怎么啦?什么事好说嘛!别吓我啊!”百合站起来,把贺尚抱进怀里。“一个大男人,怎么说哭就哭了!”
“百合——”贺尚也抱住百合,紧紧抱住。好些时候过去了,他才放开她,认真的问:“记不记得我说过,只要有一点希望,我就不会放弃你?”
“我……”百合心跳加速,一时间不知如何答复贺尚的深情。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贺尚看住她,那眼神,忧郁得如同深秋的旧宅院。
“贺尚……”是不是爸妈怕她不好开口,所以先同贺尚讲了?百合咬着唇,焦虑不已。
“是不是?你说呀!”
“尚——我——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原本,我想,嫁给爱我的人,总比嫁给我爱的人要来得幸福,何况,我也顶喜欢你的。可是,我真的、真的忘不了他呀!”百合说着,孤坐在沙发上掩面而泣。她不愿伤人,可她又偏偏伤了人;那自责,就好比拿刀自刎似的,比人家举刀砍她还要难受。
“忘不了?忘不了谁?百合示君——当真给我说中了?”
“你——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是……”
“真是他?真是他!”
“尚——我……”百合自知,此刻说什么也是多余的,她伤了他是事实,所有的解释,此刻都是多余的。
“好了!”贺尚挥挥手,无力的站起来。“咱们的缘分,多到可以结为夫妻,少到连成了夫妻都续不了缘,我也认了!”
他蹒跚的走出门去;百合望着他的背影,不断的自问:我错了吗?我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