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好的。”方郁坐在侍者为她拉开的椅子上,被紧张感包围住的她没有注意到卡西莫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晚餐在沉默中进行着,虽然知道眼前的女孩不是他所深爱的夏朵,卡西莫仍无法收回自己贪婪的视线——她和夏朵实在太相似了!
他的目光令方郁倍感局促,虽然低着头猛吃,她却完全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想问你餐点好不好吃?”卡西莫心不在焉地回答。
“喔,很好吃,谢谢你的招待。”方郁迭声说道。
卡西莫怀疑地抬起一道浓眉。她太快回答,反倒显得有些口是心非。
“没骗你,我真的觉得很好吃。”怕他不信,方郁连忙加重语气。“刚刚我还想问你,这是什么肉哩!”
“是熊肉,被我劈得头破血流那一只。”
瞪着眼前那一盘内,她仿佛看见一只垂死挣扎的猛兽,方郁觉得自己快吐了,她脸色发青、唇色发白,耳中嗡嗡作响。
看样子,她似乎不欣赏他的幽默。卡西莫懊恼地开口,“骗你的,你吃进肚子里的其实是野兔肉。”
听见他说的话,方郁丢下刀叉,转向另一侧开始呕吐,几乎要把整个胃给掏空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卡西莫吓到了。
“我没事。”方郁勉强牵动嘴角,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会没事!”卡西莫连忙离开座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不……不用了,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吃了那么可爱的小兔子,所以……有点反胃。”方郁怯懦地缩缩脖子。
她哭丧着脸!满满的担忧占据了心头。她好气自己!每次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出最笨拙、最狼狈的一面。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对她倒尽胃口。
“你真像脑子里装满童话故事的小女孩。”卡西莫不由得笑了。“我去吩咐厨子帮你准备一些好入口的开胃菜,你先在这里休息。”
卡西莫拂开她脸颊上的发丝,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走出视线外,方郁不自觉地伸手触摸那似乎仍残留他手指温度的脸颊,将前一刻的懊恼远远抛开了。
和前任男友交往期间,她从来不希望与对方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就连接吻也不过是勉强自己配合罢了,方郁一直认为自己在感情上非常迟钝。
但是当她遇见书中的男主角,一切似乎都变了。
卡西莫一个不经意的小小动作,就足以搅乱她的心湖、颠覆她的理性,让她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走火入魔”指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她发现自己竟然陶醉其中。
“唉……”方郁忍不住想叹息,那是心满意足的喟叹,而非缺憾。
在无数个阒静的夜里,她期盼着与卡西莫相识进而相恋,就算梦醒后才发现原来是一场空,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卡西莫没有回到餐室,他站在书房前的露台上,孤独地抽着雪茄。
此刻风雨已然平息,黑暗的穹苍不见星月,只有不断上升的袅袅烟雾牵起回忆,将他的思绪带回从前……
那是个飘着微雨的黄昏,一如往常般,他为夏朵带来一束清香百合,作为久别重逢的礼物。
夏朵是卡西莫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不是他的恋人,却是世界上他最深爱的女子。
她美丽、优雅、娇弱,就像误入凡尘的精灵般惹人怜爱!她总是能牵动他刚硬的心,令他无时无刻不牵挂。
卡西莫的心因为期待相见而发热,当他看见夏朵失神地坐在花园里哭泣时,整颗心也跟着揪紧了。
“夏朵!”卡西莫冲过去将妹妹拥入怀中。“你怎么哭了?”“卡西莫……你……回来了……”夏朵紧紧回拥卡西莫,奔流的泪水在看见他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地倾泄而出。
“拜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点告诉我啊!”卡西莫心急如焚,抬起她泪痕满布的脸细细审视着。“难道说……你不高兴见我?”
“不,我每天都盼着你回来!”夏朵慌张地摇头否认。“可是……父亲要我嫁入宾丘家。卡西莫,快救我,只有你能让父亲改变心意!”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伤心?结婚是喜事啊!两年前你就和克里诺订婚,这时候结婚不是刚好吗?”卡西莫眼中闪过一丝惆怅,但他随即以一个开朗的微笑作为掩饰。“克里诺是我的好朋友,他一直非常喜欢你,嫁给他绝对不会吃苦的,我很放心。”
“不!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夏朵尖叫着推开他。
“听我说,夏朵,每个女孩都要走进家庭,你也不例外。克里诺是个很好的对象,宾丘家丰厚的资产也能保障你将来的生活,你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对象了!”卡西莫硬将她钳在怀中,对她耳提面命。
“我知道克里诺很好,问题是我一点都不爱他——”
“别说了!”卡西莫截断夏朵的话。“麦迪奇和宾丘两家是世交,如果你毁婚,要父亲如何向对方交代?我希望你生活无虞,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爱情,你们可以婚后再慢慢培养!”“你怎么能这样要求我?”夏朵又哭又叫,使出全力捶打卡西莫。“你怎么能要求深爱你的我成为别人的妻子?”
“别胡说,夏朵!”卡西莫严厉斥责,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苦。“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夏朵完全不理会卡西莫的告诫,紧攀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唇密密实实地贴在他唇上。
卡西莫心下一惊,连忙将夏朵推开。
“你……”夏朵狼狈地跌在地上,如泣如诉的眼中写满对他的痴恋。
“别折磨我,更别折磨自己。”卡西莫眼神一黯,强迫自己转过身不理会她。
自从两年前麦迪奇家与宾丘家订下婚约,卡西莫便开始了四处飘泊的日子,他曾多次参加国防部秘密的行动,闲暇时还到各地巡视产业。
积极工作,不是为接管家族事业做准备,麦迪奇家在财务上也没有任何困难,他即将继承的财富够他十辈子吃穿不尽。
那么,他四处奔走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夏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卡西莫对具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产生不寻常的感情,甚至对她有过遐想。
这个惊人的事实让他吓坏了,因此,当父亲提出与宾丘家族联姻时,卡西莫同意了,他必须斩断这份无法见容于世的感情,必须适应夏朵终究会成为人妻的事实。
因此,他减少在家的时间,极力避免与夏朵长时间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这并不表示他对夏朵的感情已经回归到单纯的手足之爱。
两年的时间说长很长,夏朵的身影总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然而两年的时间说短也是很短,他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将她交给另一个男人……
夏朵突然抱住卡西莫,滚烫的泪水渗进他的长裤,烧灼着他的皮肤。
“卡西莫,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好好看着我、好好爱着我!我从来没将你当成哥哥,我爱你,如果你不爱我,我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要生气了!”他终于忍不住回过身,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你只是一时的迷恋,夏朵,因为我总是在你身边照顾你。然而我不是你专属的骑士,总有一天我也会有需要守护的人,到时候必定没办法时时刻刻陪着你。”
卡西莫揉了揉眉心,强忍痛楚地说道:“这份责任已经到了移转的时候,我相信克里诺会做得比我更好,他能给予你所想要的一切,当然也包括爱情。不久之后你会明白,宾丘家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不,你说过要永远保护我、不让别人伤害我,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夏朵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别说你不属于我,更别要求我接受别的男人,我愿意一辈子不结婚,只要你抽空回来看看我就够了!求你,卡西莫,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夏朵……”卡西莫眼眶含泪,伸出颤抖的手轻抚她细柔的发丝。
夏朵是他心中最甜蜜也最痛苦的负荷。
在他二十一岁那年,罗伦佐·德·麦迪奇决定让情妇所生的孩子认祖归宗。当时卡西莫的母亲才刚逝世,因此,他对于父亲这种做法极感愤怒,并决定以充满敌意的方式对待年仅十五岁的夏朵,让她无法在麦迪奇家立足。
但是,当他看见夏朵的眼泪,由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她的母亲已不在人世,卡西莫心中的仇恨全消失了。
夏朵悲伤无助的模样令人心疼,从那时起,卡西莫立誓要成为她的守护神,为她赶走所有的不安,为她带来无穷的幸福。
如今,对于夏朵的指控,卡西莫无力反驳。
他的确抛弃了对她的承诺。
但是无论如何,他已经不能再走回头路了;夏朵的眼泪令他心碎,但他必须使她认清事实,必须让她习惯没有他在身旁的日子。
这么做,对他们两人都好,也是唯一可行的路。
卡西莫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包容她的伤痛与泪水。
他希望夏朵明白他不得已的苦衷,却不打算开口为自己辩解,他期盼时间能淡化一切,将不该存在的情感转换成无关紧要的回忆。
当天晚上,他留下一张祝她幸福的小卡,趁着夜色离开了。他像是个怯懦的逃兵,没有面对困难的勇气,也没有承担问题的魄力。
三天后,他在罗马寓所接到一通急电,父亲将夏朵自杀身亡的消息告诉他,并要求他挪出时间回去参加葬礼。
听闻这个消息,卡西莫崩溃了!
他即刻起程返家,想证明夏朵的死只是讹传,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
夏朵美丽的容颜褪了色,她静静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不再对着他笑、对着他哭。
卡西莫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那段期间的记忆被他刻意抹杀掉了,大概是椎心的痛楚令人无法负荷吧?
推算时间,大概将近一个月之后他才恢复神智,离开佛罗伦斯。
一年后,他在米兰郊区的别墅中发现一封寄给他的信——
告诉我,卡西莫,爱情究竟是什么?如果非经过世人认可才能成立,那么爱情岂不像是一场荒谬粗浅的闹剧?你和我,就像选错脚本的演员,只能任由情节安排,将故事渐渐导入悲剧。
也许你会说,你只想预防悲剧发生。是的,我同意你,就在你离去的那一夜,我才明白血缘的羁绊是你我永远不可能跨越的障碍,早在我出生之前,就注定没有爱你的资格。但是,卡西莫,我对你的爱如何能更改?我最终的归宿不是你、不是克里诺,而是一黄土。答应我,卡西莫,不要将我遗忘,就算在生命终了的前一刻,依旧牢牢地将我记在心田。
思绪渐渐回转,卡西莫这才发现手中的雪茄燃尽了,脸上则有泪水的痕迹。
三年来,他早已习惯运用优势的外衣来包裹脆弱和不确定,为何今夜却做不到?
出现在他领地上的方郁,只是一个貌似夏朵的女孩,不代表什么的!只要查清楚她的来历、揭开她的神秘面纱,方郁就无法让他产生困扰,更无法破坏他经过调整的心境。
卡西莫抹去脸颊上冰凉的残泪,燃起一根新的雪茄,也重新得回理智和判断力。
第三章
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吵得她不得安宁,方郁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烦闷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啊?”方郁哑着嗓子问道,被人打断睡眠使她情绪不太稳定。
“小姐,伯爵说你们马上就要出发了,要你立刻下楼去。”“出发?他有说要去什么地方吗?”方郁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生怕卡西莫没有足够的耐心等她。
“好像是佛罗伦斯吧!小姐,你需要我的帮忙吗?”女仆热切地问着。
“噢,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可能不需要。”方郁一边冲进浴室,一边说道。“我想麻烦你转告伯爵,请他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准备。”
佛罗伦斯是她最热爱的城市,如果错过与卡西莫相偕前往的机会,她一定会呕死!
方郁快速打理自己,不到五分钟就整理妥当。
她就着浴室洗脸台的镜子审视自己,这才想起昨天曾将一张折叠过的方形纸片塞到镜子与墙壁间的缝隙。
她立刻将纸片拉出来,仔细摊开。
那是一张颇具历史的地图,纸张因为经过多次触摸而变得破破烂烂,上头的线条和文字极难辨识。
地图上绘制的一切令人好奇,但是此刻她没有时间探索其中的奥秘,方郁顺手将地图塞进胸衣内侧,随即像阵旋风般直冲下楼——
“正好十分钟,一秒不差。”卡西莫指着手表,给了她一个赞赏的微笑。
“我们……要去……佛罗伦斯……吗?”方郁气喘吁吁地问道。
“没错,看样子你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以为必须靠着伪装才能在她面前保持轻松的态度,但是见到方郁红扑扑的双颊后,他发现与她谈笑一点都不勉强。
看来,他比自己想像中还能适应突发状况。
“是啊!”方郁点头如捣蒜。
“那就出发吧!”卡西莫指向外头早已准备好的直升机。
方郁惊讶地说不出来话,只能目瞪口呆地任由卡西莫将她拉了出去。
直升机降落在宽敞的庭园中?
两年前旅行至佛罗伦斯时,方郁对眼前这幢富丽堂皇的哥德式建筑十分憧憬,虽然不能进去参观,但是她靠想像弥补了这个缺憾。
方郁迫不及待想知道,麦迪奇主宅内部的陈设,是不是和她想像中一模一样。
随着卡西莫穿越中庭,她发现站在门前两侧迎接的仆佣少说也有三十名,麦迪奇家盛大的排场让方郁感觉好别扭。
方郁下意识地躲在卡西莫身后,尽可能淡化掉自己的存在。
走进一座精致的拱门,果然发现麦迪奇家与她在书中所描绘的场景不谋而合。
方郁正想要求卡西莫带她参观,一个鬓发微白的老人却在这时候急冲到她的面前——
“夏朵小姐!”老人的脸上写满惊喜,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夏朵是我的名字?”方郁试探性地追问。她认得眼前这名老者,米索提在麦迪奇家服务超过四十年,是位资深的老管家。
“米索提,看清楚,她不是夏朵。”卡西莫无奈地解释。他可以理解老管家认错的原因——方郁与夏朵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是……是这样子的吗?”明白真相后,老管家忍不住掉下眼泪。“她和夏朵小姐……这么地相似……”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张脸会对您造成困扰。”方郁觉得自己好像犯了罪,连忙安慰哭泣中的老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