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慵懒的答。
当初全家人都看上这个采光极好,又可以在家里看星星的新家,颜德志没多考虑就买下来,当时谁都没想到,在城市里是看不见星星的。
“还跟我生气?”
颜德志说着,随手脱掉外套,走进和客厅只有一屏之隔的餐厅。他的太太苏晓琪早已盛来一碗饭。
颜琳没说话,默认了父亲的问题,她的确在生气,她大学刚毕业满怀憧憬地想学以致用投入蛋糕创意的工作,可是全家没有一个人支持她,颜德志替她在自己的饮料公司安插了一个职务,甚至想替她安排约会对象,颜琳反对无效,才会负气开车出门。
“我真是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和你妈都是为你好。”颜德志坐下来,隔着屏风语气沉重。“你是我们的宝贝,我们舍不得你一个人出去闯,再说家里的事业也需要你们帮忙……你为了呕气就这样开车出门,教我多担心。”
颜德志委委曲曲的说,颜琳忽然觉得是自己不对。去家里的公司上班,她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是辜负了爸妈的心意,她也会非常难过。
“唉……你一直都很听话,怎么这一次忽然这样子……”苏晓琪叹了一口气。
“妹妹大了嘛……有她自己的想法。”颜翰扒了一口饭,不经心的说。
颜德志无限感叹的低声叹息,颜琳不忍再坚持,但也很难松口妥协,只得讷讷的问:
“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
“没有,”颜德志缓缓说,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想他应该不要紧所以就没打电话来,你别放在心上,下个星期一记得过来上班。”
颜琳无能为力了,只能气恼的用力呼一口气。
“你看看你,如果昨天听我们的话规规距距到公司来上班,就不会出车祸了。”苏晓琪声音慈祥温柔。
这两位家长一直都是这种态度,看似温和开明,其实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从幼稚园的才艺课到现在面临未来前途的抉择。颜琳想反抗也没有着力点。
“我觉得妹的运气超好耶,撞到这么好的人,居然不要她赔,就放过她了。”颜翰笑着打趣。
颜琳一下坐起,长发乱乱的披在肩上,隔一块屏风噘着嘴瞪着眼。
“谁说他是好人!”他凶巴巴把她骂了一顿,让她现在想起还委曲得想掉泪。
“我有次在十字路口被人撞到后保险杆,对方还要我赔钱咧……他不要你赔不要你负责,有这么好说话的人,你一定当场把他的头撞坏了。”
“你乱讲,你乱讲!”颜琳娇柔的声音发着抖。“他说他没事的,而且我有送他回家。”
“好啦好啦!颜翰不要老是吓她,颜琳胆子小,这件事情她已经很自责了。”苏晓琪出面打圆场,又隔着屏风对颜琳说:“你爸爸说的对,他应该没事,不然哪有人被撞伤了还不找人负责?你别想那么多,下个星期一就跟你爸爸和哥哥一起上班去了。”
颜琳深深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了他们还是只在乎这件事,他们根本不懂,不关心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墨黑无垠的夜空让屋顶那六大块安全玻璃分割开来,她无奈的躺下继续望着天,像一只笼里的小鸟,仰望自由。
〓www.xiting.org〓www.xiting.org〓
对某些人来说,自由是连作梦也不可得的。
颜琳正化成一只小鸟展翅在蓝天白云间飞翔,忽然撞到了一只大鹰,鲜血如注喷将开来,她惊惊惶惶的以为自己受了伤,没想到血不知道哪里来的,沾了那只大鹰一身,她失措,不知道该去哪里叫救护车,眼睁睁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一直流血,一直流血,一直到有人高声喊着“颜琳电话”,她才从恶梦里清醒。
她呼吸急促的瞪着天花板,梦里的血让她不安——这会不会是恶兆,也许很快会有警察找上门,那个叫仇炜之的重伤,然后,然后……
“颜琳,电话!”外面的苏晓琪又一次催促。
“知道了。”她裹着薄被往床边翻身一圈半,手正好到了话机位置。
“喂……”半睁的眼在听了电话之后忽然睁大起来。“你没事吧!……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挂下电话,颜琳匆匆忙忙换了装,奔出房间。大清早,颜德志和颜翰才刚出门上班,家中一派闲静。
“怎么了?”苏晓琪在桌前看报纸,纳闷的抬起眼。
“方方在卖场受伤了,我去看看她。”
“等等,你不要自己出门,我开车载你去。”
“嗯。”她同意,但有一种不舒服的情绪隐忍在心底。
〓www.xiting.org〓www.xiting.org〓
米方方一大早就挂彩了。
才刚打完卡,进到仓库准备补货就被新来的员工推着板车撞到脚踝,现在在门诊部等着看X光片,苏晓琪载颜琳过来,表达关心之后便要离开,颜琳表示要留下来陪米方方,苏晓琪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拒绝,只好同意。
“方方你多休息,颜妈妈还有事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颜琳说,别客气知道吗?”
“嗯,谢谢颜妈妈。”米方方笑着。
“颜琳等等要回去时打电话给我们,看看爸爸或哥哥有没有办法来接你。”苏晓琪叮咛,总之就是不让颜琳自己行动。
“哦。”她说,很无奈的。
苏晓琪离开,米方方开始对颜琳唉声叹气。
“你真好,家里的人把你捧在手心里当个宝,还没毕业就安排好工作在等你,男朋友也替你挑好人选……像我,一个人外出读书打工,受伤了也没人理我……”看着肿得像馒头的脚踝,眼睛忍不住泛泪。
坐在她身边的颜琳很不服气。“喂,我可是一接到你的电话就跑来了,怎么?这种朋友你反而不稀罕是不是?”
米方方苦中作乐的笑了,“是是是,就知道你最好了,大学四年,交了你这个朋友就是最大的收获。”
她们从开学第一天就认识了,有共同的兴趣,共同的喜恶,都喜欢做烘焙,都喜欢喝咖啡,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开一家店,专卖咖啡和蛋糕,可惜毕业之后,米方方没有资金,而颜琳,没有自由。
“其实我才羡慕你呢,一个人就像一只鹰,自己闯荡江湖,就算苦也是真真切切的人生,我呢,只是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刚刚我妈居然不放心我自己过来,而且不放心我自己回去……”她沮丧的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都不会,你说是不是很悲哀……”颜琳说着,开朗的目光逐渐暗淡。
轮到米方方安慰她了。“唉呀,你不要想那么多啦……你刚出车祸嘛,她那么宝贝你,当然不放心,要是我也不放心,对了,那天那个人后来有没有怎么样?”
颜琳心头猛地一阵刺,每次想到那个叫仇炜之的,她就非常牵挂。
“不知道,但我很挂念他,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丢掉兔子之后的心情,总在想兔子怎么样了,有没有红萝卜吃,晚上有没有地方睡……我还曾经带着青菜跑去发现它的地方找它你知道吗?可惜找不到了,躲在棉被里哭一夜。”
“你会不会心太软了?”米方方不以为然的睨着她。
“他好像损失挺惨重的,”她想自己可能害他约会迟到,或者上班迟到。“可是他完全不追究……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是他不守交通规则好不好?”虽然米方方没看见后来仇炜之骂颜琳,但是当时面无表情得理不饶人的态度,已经教她很生气了。“那种人,根本不必理他,凶巴巴的,最好让他没有红萝卜吃,没有地方睡。”
颜琳喷出笑声来。“你真的当他是兔子啊,别闹了……我还没吃早餐呢,你吃过了没,要不要帮你带?”
“御饭团就好了。”米方方说。
“御饭团加豆浆,好不好?”
米方方随口答应了,颜琳轻快的离开,搭乘电扶梯下楼时她轻盈的摇着后脑勺的马尾巴,忽然之间头皮一紧——迎面上楼的电扶梯,陌生的人群里有一张熟悉的脸——是仇炜之!
他显然没有发现颜琳,手挂在裤袋里,敛着眉面无表情……
颜琳望着他,不禁担心,电扶梯下到一楼之后,她随即再搭乘上楼,跟踪他穿着赛车夹克的身影,一路在医学大楼里左转右转,然后,看见他将看诊单投入脑科的门诊室,看见他靠着墙站立,低头审视自己的挂号单据。忽然他抬起头往她这里投注视线,四目交会了一瞬,颜琳心跳忽然紧促,但仇炜之却视若无睹的别开头。
第二章
气氛明快的办公室里,詹祐庭带着颜琳参观到此终于停下嘴巴,等办公室里的同仁问候过“詹特助”之后,他才又开始说话。
“还好吧?”他细边的眼镜后面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有问题可以随时发问哦。”
“嗯……”颜琳一贯含糊应对。
一早上班,颜德志把颜琳丢给了他的特助詹祐庭,他带她参观了工厂的各个部门,把她绕得头昏眼花,别说她本来就无心,就算有心,一时之间也记不住这么多部门,这么多流程……
“总经理的意思有没有跟你说清楚?他希望你先在我的手下实习,过一段时间再看你的表现决定安排在什么部门。”詹祐庭说着,一迳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颜琳只得跟过去。“以后你的位置就在我旁边……”
推开厚实的门,一间二十坪大的办公室在眼前展现,虽然沿墙排满档案柜,但是靠走廊的一片玻璃墙倒也减低了空间的狭小感,两张桌子一左一右,一大一小,颜琳看了不禁皱起了眉。
这哪像工作?根本是软禁,是强迫,不管她的意愿直接把她推到詹祐庭身边!
“我会先分一些工作给你,这些资料你看一看。”他在大办公桌前坐下,从桌上拿出一份资料夹交给颜琳。
颜琳不置可否的走过来,抽走资料夹的同时詹祐庭却将它紧紧握住。
她疑惑的抬起眼又一次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你一定要这样消极抵抗吗?”
这句睿智的话惹来颜琳极瑞的反感,他是压迫她的人之一,也是她消极抵抗的对象之一。纤细的手再一次使劲,詹祐庭这次放开,颜琳取走资料夹,不情不愿的坐向“自己的”办公桌。
想想好笑!有什么的东西是她自己的?连人生都不能拥有了,会有什么是自己的?
“颜琳,别这样……”詹祐庭看她噘着嘴,站起来坐到她的桌沿。“看在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份上,不要对我臭着一张脸,好不好?”诚恳的语气接近恳求,他知道,颜琳吃软不吃硬。
果然,她带着歉意抬起头。“你都知道……”
“我知道,”詹祐庭体谅地笑了。“我知道你非常不喜欢这份工作,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总要试过才能说服总经理,我答应你,过一段时间如果你还是不适应,我替你去向总经理说,嗯?”
“真的?”她不敢置信,詹祐庭居然肯和她站在同一边。他是爸爸最信任的员工,甚至还想把她和他送作堆,他肯出面,爸爸一定更容易接受。
“当然。”他的笑意更深了。在“南欣”待了十年,看着颜琳长大,他当然知道她的个性,颜德志属意自己当女婿,他当然不会让他失望,周旋在这对父女之间,如何拿捏分寸,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困难。
颜琳终于笑了,感恩的握住他的手。“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好吧,那我们都开始忙了。”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
詹祐庭回到坐位,看她翻开资料夹认真的阅读,放心的想把心思埋进公事里,但是颜琳忽然又问:
“祐庭,如果有人找我,会转到桌上这支电话来吗?”她的桌上有一组电脑,一支电话。
“嗯,会啊。”他说,随手拿起话机按了几个键,颜琳桌上的电话果然响了。
“呵呵呵,真的耶……”她明亮的眼瞳转了转,“没事了,忙吧。”
詹祐庭移开了目光,颜琳又发起呆来。
他会打电话来吗?他的伤不要紧吧,看脑科呢!真希望不要紧,脑部受伤会有很多后遗症啊,上周在医院,她趁他进门诊室时偷偷把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放进他脱掉的夹克口袋里,他会不会没看见……
他真的好凶!他看着她时,厌恶的目光总让她觉得很伤,为什么不肯给她机会弥补,不给她机会道歉呢……
会不会就这样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件事,变成心里永远的遗憾……
“啊对了!”她忽然喊,像小时候偷偷带着青菜去找被迫丢弃的小兔子,她打定了一个主意。
“嗄?”詹祐庭从繁忙的公事里分神,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我忘了晚上和方方约好看电影,她会来接我,所以不用麻烦你了,”她心虚的补上一句:“呃——我会跟我爸说的。”
〓www.xiting.org〓www.xiting.org〓
“咏达”车业是汽车改装厂,同时也是一支车队,除了厂里五个资深的师傅之外,固定参加活动的车友也有十五个人,自从在TIS举办的甩尾大赛中一举踢走泰国选手夺得冠军之后,咏达俨然成为本地年轻车手的圣地,今天更来了一个放弃学业想学车的小伙子。
“炜哥,你就收我当徒弟嘛!我一定会非常乖非常听话的,而且我非常聪明非常勤快……拜托嘛……”
这小伙子已经跟前跟后,从白天哀求到现在都已经入夜了,仇炜之完全不为所动,他的寡言竞车界早有耳闻,但是他却是现在才明白仇炜之的冷漠几乎到了铁石心肠的程度。
“炜哥,我想和你一样,成为台湾的藤原拓海!”他终于说出他不同凡响的愿望。
仇炜之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看住他,这是一整天来,他第一次直视他。
以为他终于被感动,小伙子心跳加速的期待着;仇炜之,天生的赛车手,他浓黑的眉毛是意志力的象征,冷静的眼神是行车竞逐时最犀利的探照,他寡言是因为他专注,那一双大手仿佛是为了掌握方向盘而生的。能成为他的徒弟,是一件多么幸运而光荣的事。
在他满怀期待中,仇炜之却只是淡淡的开口。
“我要下班了。”
小伙子几乎口吐白沫,车厂内则是一片大笑,谁说炜之脾气不好,被一个毛孩子缠了一整天都不发脾气,可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
“等你考到驾照再来,考到驾照之前,先在家看卡通吧。”咏达的老板李骥南叼着烟走过来打圆场,他不知道为什么,炜之这几天的沉默总带着几分颓废,仿佛天塌下来了,他也是这样完全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