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派翠西亚领着两名记者踏入主宫殿,阿谀的招呼着,「请坐、快请坐。」她一边按捺着大记者,一边忙不迭的往苏菲雅身边靠去。
扯扯苏菲雅的衣襬,她附耳低声问:「有没有看到单老板下楼?这两位美联社的记者等很久了呢,妳上去叫老板别再打扮了,她已经够美了啦!要她动作快一点--」口吻压抑且急切。
苏菲雅摇摇头,「单老板也没什么打扮啊!」她扬手往外一指,「而且还急急忙忙的借了妳的车要出门。」
派翠西亚当下一愣,「啥,又要开我的车出去,那她有留下租金吗?」嗓门不自觉的扯大。
「没有。」她诚实的摇摇头。
崩溃!「可恶,又没付我租金,这次,我定要控告她强行掳车--」派翠西亚抗议的大声嚷嚷,扭身离开赶着要去阻拦,完全忘了身旁还有两个记者。
「喂!快给我停车,单可……」然而等她冲到门口,宝蓝色的车子已经往大门口扬长而去。
「可恶--」她十分扼腕。
耳尖的朱书珊知道单可薇已经驾着车子离开,旋即对同事和派翠西亚表示,「我还有别的采访工作,先走了。」
不等旁人说什么,她快步的定向停车处,跟着驾驶她的红色跑车迅急的离开,跟踪单可薇。
昨天从爆炸现场追逐汤镇权的踪影后,朱书珊在接近菲尔松柏树林的公路上掌握到这辆车牌号码XC-1729的宝蓝色Volkswagen Passat V6,她得知车主是名叫派翠西亚的女子,然后又循线得知派翠西亚工作的地方--潘芭杜家具收购会社。
说来也巧合,约莫九年前,一次朱书珊和家人到维吉尼亚州旅游时,曾经在潘芭杜买过一座义大利机械式老爷钟,犹记得当时的老板是名年轻男人,可从派翠西亚告诉她,目前的老板已经换成了单可薇--育有八岁女儿的单亲妈妈。
基于新闻记者敏锐的直觉反应,比对派翠西亚提供的相片,又根据她隔着距离拍摄到汤镇权和一名女子在湖岸依偎的相片,从身形、发色判断,她强烈认为单可薇即有可能就是相片里的那名女子,而且也很有可能正是汤镇权绝口不提的前妻,是以她以采访为名,实则想要当面和单可薇对话,以厘清她所有的揣测。
没想到,单可薇跟汤镇权一样,对媒体竟是同样的敬谢不敏,让朱书珊的直觉更加强烈,没有丝毫减弱。
「这一次不能再跟丢了,一定要完整掌握住这条线索。」她在踩下油门的同时,暗暗的告诉自己。
别人越是不想提起,她朱书珊就越要挖掘真相,这就是记者的本分。
这厢,仅用一手掌控方向盘的单可薇心思紊乱的频频蹙眉叹息,浑然不觉身后有辆红色跑车紧紧跟随。
漫长的六十四号公路上,她感觉到一种宛若是她和汤镇权永远见不到未来的茫然。
约莫五十分钟后,她把车子开入维吉尼亚医院停车场,朱书珊也跟着进入,隔着一定的距离,不让单可薇发现她的踪迹,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门诊大楼。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的过了将近二、三十分钟后,单可薇茫然的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一时之间理不出悲喜的她正激动得氤氲着双眼。
几分钟前,妇产科医生用祝贺的口吻宣布,「单小姐,恭喜妳,妳已经怀孕六周了。」
闻言,她怔愣的坐在椅子上,说不出回应,一径望着面前的医生,望得医生那抹灿烂的笑容渐趋僵硬,她才恍神的走出诊室。
她怀孕了,再一次怀了汤镇权的孩子,当他们离婚九年后,而她竟大意的直到今天才发现。
思绪一转,糟!这对于年近三十、热情洋溢、丰姿绰约、开放给任何青年才俊公开竞争、目前婚姻状况为曾经已婚又离婚,且育有拖油瓶一罐的她来说,无疑是再次败坏行情的恶梦!
她忍不住责怪起自己的疏忽。
冲动的抓起电话想要拨给汤镇权,然而下一秒,她又满心压抑的放下手来。
「不,他正在忙,苏珊·威廉的分尸命案还在侦办中,瞧他刚刚走得多匆忙,我不能在这时候打电话给他。」
一想到小生命在她腹中生长,单可薇抚摸着腹部,脑中静静的回想起她的第一次怀孕、第二次怀孕,忍不住酸楚涌上心头,竟失态的掩面低啜起来,她知道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了,可是却无法克制。
第一次怀孕,年轻的她正站在喜悦的巅峰,和汤镇权满心欢喜的迎接新生命的到来,而第二次怀小玺儿的时候,却是她人生中最惨澹的深谷。
几个月大的儿子还来不及开口喊声妈咪,就因为汤镇权侦办氰化物死亡命案,遭到报复中毒死亡,骤失爱子的她被逼着和汤镇权痛苦的离婚。
就在她失意的屡次求死不能的情况下,老天爷告诉了她小玺的存在,点亮了她在迷途中的一盏灯。
这些年,是小玺给她勇气活下来,是小玺拉起了她和汤镇权未竟的感情。
没想到九年后,她竟然又三度怀了孩子,这一次又是什么样的机缘?她心里是百感交集的复杂。
「单老板。」陌生的声音自头顶上落下。
单可薇飞快的抹去眼泪,板起一脸疏远的模样抬头望着声音的来源,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妳是?」
朱书珊掏出名片递了去。
「美联社调查记者,朱书珊?」她低语名片上的头衔、姓名,脑中记忆迅速的回忆起早上汤镇权曾经提及这个名字。
定睛的望了她一眼,单可薇带着谨慎的态度等待这位名叫朱书珊的美联社记者说话。
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位记者,而且也没有立场必要认识她,单可薇倒是纳闷她为什么要锁定汤镇权,她想要挖掘他什么?
「身体不舒服吗?」
「妳看我像是来度假的吗?」单可薇从容反问。
对于她的镇定防备,朱书珊仅是笑笑,「我有些问题要请教妳。」
「我不认为我能让妳请教什么。」明白拒绝的话一落,她霍然起身离开。
朱书珊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亦步亦趋的跟上去,扣住她的手腕,「当然有,是关于汤镇权。」
她使劲甩开,「不认识。」答得干净俐落,连停下脚步都没有。
「那么,单玺的父亲妳总认识吧?」朱书珊大胆的说出她的假设。
单可薇停下脚步,回过头凛凛的望着她,「是妳的大胆假设,所以妳现在要跟我小心求证?」
不否认,单可薇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势,不是三两句就可以摆平。
「或者说,我已经求证了。」朱书珊勇敢的迎视她的目光。
她忽地扯开一抹阴恻的笑容,「如果我是妳,我不会笨得把新闻目标锁定在潘芭杜里的人。」
「这是给我的忠告还是警告?」朱书珊反问。
「聪明如妳应该不难明白。」单可薇抛下这话,迅急的自医院的走廊消失。
这个朱书珊是有备而来,但是,她究竟想要挖掘什么?难道只是她和镇权的过往这么简单?
单可薇的态度和汤镇权如出一辙,无疑的,这更加深了朱书珊的怀疑推理。
望着她坚忍远去的挺拔身影,朱书珊萌生一计,扯开一抹淡笑的往稍早单可薇走出来的门诊诊疗室走去。
「抱歉,我是单可薇的朋友,她刚刚在这里遗落了皮包,不知道有没有人捡到?」她扯了一个谎言。
里头的医护人员一阵互望,「没有,这里没有捡到任何皮包。」
「糟糕,那真是不妙了,皮包里头有可薇得定时服用的一些药,您知道的,她身体向来不好。」她故作忧虑。
「什么样的药物?」医生回过头来满是严肃的问。
「就是一些帮助纡缓情绪的药物。」她说得摸棱两可、语带保留。
「不行,她现在不可以任意服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没对我说?」
「有什么不对吗,医生?」她佯装无知的询问激动的医生。
「她怀孕了,所以不可以任意服药,妳得告诉她要小心,任何药物都必须经过医生仔细讨论评估后才能服用,她是准妈妈,得特别注意才行。」
她压抑心里的诧异,「那可真是危险,好的,我一定会转告可薇的。」
「对了,别忘了叫她记得定时来做产检。」
「当然,我会提醒可薇的,谢谢您了医生。」她退出诊疗室,嘴边扬起一抹笑,「原来是怀孕了,太好了!」
朱书珊摩挲着下巴,脑中开始计画着她的下一步。
第四章
维吉尼亚州WOLFTRAP小学。
单玺背着书包站在队伍里,今天她不大快乐,因为,爹地已经又半个多月没来看她和妈咪了,她很想念爹地,非常想念,可是她不能对妈咪说,因为这会惹得妈咪伤心,对父亲的思念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是以她郁闷得不发一语。
「你们看,这是我爸爸从澳洲买给我的礼物。」大胖子洛克正在对同学们炫耀着手中的新玩具。
「哇,洛克,你爸爸怎么这么好!」小朋友簇拥着那名叫洛克的男孩。
「那是当然的喽,因为我有一个好爸爸,而且我爸爸他最疼我了,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他一定都会买给我。」他挺着圆肚子,洋洋得意的说。
「洛克,借我玩一下。」
「不行,你会把它弄坏。」他一把抢了回来。
「别那么小气嘛!」
「这很珍贵的,以后才能借你们玩。要不这样好了,待会你们都到我家来,我家里还有新的游戏光碟,我们来比赛谁比较厉害,我请大家吃点心。」
「好啊、好啊……」听到有吃有玩,一群天真的孩子不住的欢呼。
一旁排队等着上校车的单玺睬都不睬那些炫耀的对话,默默的站在队伍里。关于父亲的炫耀,她已学会充耳不闻。
「小玺,妳来不来?」一个同学问。
她摇摇头,「我对那些电动游戏没兴趣,我想先回家了。」
「可是大家都要去,妳也一起来嘛!」
「不要,我不喜欢。」她坚定的拒绝了。
「不要找单玺,我妈说她们家的人都怪怪的,我才不想让她来我家玩。」洛克轻蔑的说。
睐去一眼,不懂这脑满肠肥的洛克为什么还敢说别人怪,「你胡说什么?」她不服气的瞅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我才没有胡说,妳看妳不但没有爸爸,妳家卖的东西都还是死人的家具,看,连妳都阴阳怪气的。」
「笨蛋,那是二手家具!」单玺没好气的说。
「什么二手家具!死人的东西就是死人的东西,我听我妈妈说,妳们家的东西都是从死人家里偷来的,我妈还说妳妈妈一定是魔鬼,所以我猜妳爸爸很可能是被妳妈妈杀死的。」洛克天马行空的瞎说。
「真的吗?好恐怖喔……」
「对欸,我们都没见过小玺的爸爸,是不是真的被她妈妈杀死了?」
「原来小玺的妈妈真的会杀人,难怪她没有爸爸……」
听到洛克斩钉截铁的话,原本一块儿等校车的孩子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大家都把单玺当成了恐怖的对象,纷纷自她身边退开。
「住口,你们不要乱说话,世界上哪个小孩没爸爸?难不成小孩子是从石头蹦出来的吗?平常不多念书,净说些蠢话!我是有爸爸的,我当然是有爸爸的小孩!」单玺忍无可忍的大嚷,「还有,我妈咪也不是魔鬼,洛克,你这没脑袋的家伙少乱说,我们家卖的是二手家具,才不是死人的东西!」
「妳才没脑袋,我说的话本来就是真的啊!妳爸爸一定早就被妳妈妈杀死了,要不然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我爹地每天工作都很忙碌,他很忙的。」爹地说过他很忙的,这些低智商的家伙到底懂不懂很忙的意思啊?
「这是借口,小玺在骗人,她根本就没有爸爸,因为她爸爸已经被她妈妈杀死了。」洛克放肆的嘲讽。
「住口!」她大声喝斥。
「我偏不住口,妳妈妈是魔鬼,妳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他变本加厉的喊得起劲。
「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单玺的愤怒濒临极限。
「要我不说可以,除非,妳现在马上打电话叫妳爸爸来啊,如果他能来,我们就相信妳,人家我爸爸只要接到我的电话,五分钟内就可以出现在我面前,就像超人一样,小玺,妳爸爸不行吧?因为妳根本就没有爸爸,哈哈……」
「你--」她隐忍着满腔的怒火。
不,爹地那么忙,她不可以随便打电话给他,妈咪说过的,她不可以任性!
「哈哈,拆穿妳的谎言了吧!小玺是骗子,小玺没有爸爸!」洛克很得意。
受到洛克的言语煽动,一群小孩围着单玺,纷纷把她当成怪物看待,那种质疑的眼光,让她浑身不舒服得紧,恨不得马上回潘芭杜去,再也不要看到这些同学的眼光。
「洛克,从现在起,你最好给我住口!」上校车前,她握紧拳头,狠狠瞪他一眼警告道。
独自坐在靠窗户的位子上,单玺不理睬洛克的挑衅,然而延续这些日子的阴霾,她第一次心里感到如此的难过,瘪着嘴忍住眼眶的泪水,倔强的关上耳朵。
车窗外的风朝她扑面而来,她小小的心灵却受了最深的伤。
她有爸爸,在她心目中,在警局工作的爹地比任何人的爸爸都还要厉害,可是他和妈妈离婚了,工作忙碌的他只能偶尔来潘芭杜看看她们,但是,她还是有爸爸的小孩,她和妈咪、爹地三人都一样深爱着彼此。
然而现在,她却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爹地……
她也想要在大家面前炫耀自己的爸爸,想要和大家一样偶尔搭爸爸的车上学,可是妈咪和爹地都不许她跟别人提起爸爸的工作,说是为了她的安全,她不能每天跟爸爸一起生活,也不能跟同学说她的爹地是常常在报纸上出现的汤队长,更不能说爸爸找马特叔叔教她射击的事情,什么都不能说……
即便现在面对洛克的诋毁,她也不能说。
车子在离潘芭杜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不想再继续忍受校车上其他同学窃窃私语的单玺想也不想的就下了车,可下车后,当她看清楚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人,只有更后悔。
「怎么样?单玺,妳也想来我家玩吗?」俨然是孩子王的洛克朝她喊,「跟我道歉我就让妳来。」他轻蔑的望着她。
「那种幼稚的游戏就适合你这种幼稚的人玩,我才不会和你这种人玩。」她扭头走人。
洛克不满的上前阻挡,「欸,妳给我站住,臭小玺,妳这个没爸爸的野孩子凭什么说我们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