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妳,没爸爸的野孩子,单玺是没爸爸的野孩子,单玺的妈妈是杀人魔,是杀……」他做出十分惹人厌的鬼脸,不断的挑衅。
单玺忍无可忍,甩下书包冲了上去,顾不得自己比洛克瘦小,握紧拳头就给这个臭男生一拳,当场打得他流鼻血。
「不许说我没有爸爸,我爸爸是全维吉尼亚州最厉害的警官,我妈咪没有杀死爹地,他们是世界上最相爱的人,我不许你乱说话--」
「啊,鼻血……可恶,妳这魔鬼的小孩--」洛克气恼的大声叫嚣,抡起拳头回以颜色。
「死胖子,看我怎么修理你!」她又回了一拳。
就在路边,两个八岁的孩子扭打成一团,其他孩子则围成一圈看傻了眼。
半挂着鼻血,大胖子洛克仗着身材优势痛打单玺,可是单玺也不甘示弱,一样回以最激烈的报复,虽然很痛,可是她巴不得把洛克那些残忍的话全数还给他,叫他吃回他大大的肚子里。
这些日子的情绪瞬间爆发,「我有爸爸,我有爸爸,我有爸爸……」她每打一拳,就打从心里吶喊着这句话。
她有爸爸,她的爸爸是汤、镇、权--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我回来了。」气弱的单玺忍着哽咽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要上楼。
站在椅子上打扫高柜子的苏菲雅轻声的问:「小玺,妳今天怎么那么晚?刚刚妳妈咪出门前还在问起妳呢!肚子饿了没?中午连叔叔买了蛋糕来,我帮妳留了一大块喔,快去吃。」
情绪低落的单玺咬着唇点点头。
没有欢呼,没有兴奋的大叫,素来最爱蛋糕的她竟然连吭一声也没有,低着头默默的往一旁的回旋楼梯走去。
没听见那精神抖擞的嗓音,站在椅子上的苏菲雅不由纳闷的回过头来,「小玺,怎么不说话?」
不追究还好,她这么回过头来一瞥,当场被单玺一身的狼狈吓得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了下来,然后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
「小玺……」扔下手中的撢子,苏菲雅紧紧扣住她的臂膀,「发生什么事了,妳怎么在流血?」蹲在伤痕累累的单玺面前,她忧心忡忡的审视着她的伤口。
单玺抿着嘴巴一径摇头,噙着眼泪就是倔强的不吭一声。
「快告诉我,怎么了,这些伤怎么来的?」
「苏菲雅、苏菲雅……妳有没有看到小玺那丫头啊?我刚刚去校车站牌没等到人欸!」派翠西亚远远的就在嚷唤着苏菲雅。
待她踏入主宫殿大厅,素来温文雅弱的苏菲雅立刻抛来一句命令,「快打电话给单老板--」
派翠西亚先是一愣,「干么打电话给她?」接着侧过视线看见小玺,「喔,臭小玺,回来也不说一声,害我还跑出去外头接妳,妳真是够调皮了,玩了一身……」
「嘘!」苏菲雅拚命对她使眼色。
好不容易,这个粗线条的派翠西亚总算看见单玺衣服上的血污,当场脸色大变、义愤填膺的冲上来,「发生什么事了,谁打的?是哪个兔崽子敢打妳?」
是哪个该死的小兔崽子,竟然敢动潘芭杜的人?!这分明是不把她派翠西亚看在眼底嘛!她气得火冒三丈。
单玺忽地情绪溃堤,「不、不要问,你们都不要问--」她抽抽噎噎的哭了出来,推开苏菲雅,跌跌撞撞的跑上楼去。
「小玺--」派翠西亚吶吶的唤,转而和苏菲雅面面相觑。
她忍不住流露一脸无奈,心想,小孩子真是难懂的族群。
「我上去看看,妳快打电话给单老板,小玺说不定要送医院呢!」
送医院!对,搞不好得送医院去,派翠西亚急急忙忙的抓起话筒,通知单可薇。
半个多小时后,单可薇十万火急的回到潘芭杜,「小玺呢?」她急问着派翠西亚。
「在房里,苏菲雅正在帮她擦药。老板,我们一定要把那个死小孩揪出来,竟然敢殴打小玺……」派翠西亚劈哩啪啦的咒骂。
单可薇越过她迅速的上楼去,推开房门,见到单玺已经梳洗过了,苏菲雅正蹲在她面前仔细的帮她擦药。
单玺别过头看了母亲一眼,马上又低下头来,小小的贝齿把她的唇咬出深深的印记。
苏菲雅起身退去,在和单可薇会身之际,轻声的说:「伤口都擦药了,可是小玺她什么也不肯说。」
单可薇感激的点点头,苏菲雅将房门带上,把空间留给这对母女。
「妳和同学打架了?」她站在几步远的距离,用目光巡扫过伤痕累累的女儿,心里百感焦急,又心疼又气恼,凝下声问:「为什么?」
单玺没有吭声,只是一径的低下头,双手紧紧的抓住裤管,这是她的倔强。
「说话啊!」单可薇声音陡然提高,伴随着汹涌的怒火。
先是畏惧的瑟缩了一下身子,然而她仍是坚决的下吭一声,弓着背脊把头垂的更低下。
「妳到底在搞什么鬼?我让妳去上学不是要妳跟别人打架的,妳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别以为妳下吭声就没事。」单可薇气恼的跨步上前,一把将她从床上扯了起来,「说不说话?妳说不说话?妳不回答,我就打到妳回答为止--」
单玺倔强别过脸去,任母亲拽扯她的胳膊,嘴巴就是紧得跟蚌壳似的。
等不到说明,气极的单可薇随手抓起伞柄,狠狠的就往她身上抽打,每挥一次手,她就问一次,「为什么和同学打架?」
头几回单玺咬着牙就是不说,可是连着几回被打上伤口,八岁的她实在疼得受不了,抽噎的哭了起来。
「说话啊--」
在门外听见单玺的哭声,苏菲雅和派翠西亚一前一后的冲进来,见状莫不愕然。
「别打,单老板,小玺还小呢!」苏菲雅心疼不已。
派翠西亚伸手要抢下雨伞,「老板,妳疯啦,小玺已经受伤了,别打了!」
「出去,妳们都给我出去--」格开派翠西亚的阻挠,单可薇的手没有停止,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单玺的身上。
「我才不是没有爸爸的小孩,我才不是……妈咪也不是魔鬼,我要打倒他们,让他们再也不能笑我是没有爸爸的小孩!」单玺放声哭嚷了起来。
忽地,她挣脱箝制退了好几步,涕泪四横的望着母亲,「为什么妳和爹地要离婚?为什么我不能每天都看到爹地?为什么我不能跟大家说我的爹地是警察?为什么……」
在八岁的单玺心里头,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萦绕,尽管她总贴心的不问,但不代表问题不存在,她只是隐忍不说,而随着日子过去,问题更只有一天一天的扩大,占据了她年方八岁的变调童年,然后在一夕间溃堤。
「我不是没有爸爸的小孩,我不是……」她哽咽的喃喃重复这句话。
闻言,单可薇心碎了,松开手里被打得歪斜的伞柄,有许久的时间她怔愣得说不出任何回答。
「为什么我们不能和爹地住在一起,我很想他,很想很想……」单玺清澈的眼睛有着最深沉的思念。
那句很想、很想象石头抛入了单可薇的心湖,激荡起水花,她蓦然跌坐在地上,张手抱住满是委屈的女儿。
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她对人生的初衷,原本她渴望建立的是充满幸福的家庭,和心爱的男人共同给孩子一个舒适的生活,然而美好构思的一切早在九年前就陷入无力回天的荒腔走板,许多事情早已经回下去了,她傀对女儿,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好想爹地,真的好想念他。」
什么事情她都可以争强逞狠,唯独这件事,她单可薇注定永远的溃败,单玺的眼泪击中她最脆弱的部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抱住女儿,痛彻心扉的说着抱歉。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那场恶梦不曾发生,她将可以一本初衷的打造梦想中的家园,小玺今天的困惑与挣扎就不会出现了,而今,她只有满心的歉意。
「对不起……」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穿上棉质睡衣,爱尔兰咖啡擎杯起手,暂时放下采访工作的朱书珊难得悠闲的坐卧在独属于她的沙发上,翻看着报纸杂志。
注意到一则收购的讯息,她正坐起身,「义大利机械式老爷钟?」巧的是,在报纸上刊登这则讯息的不是别人,正是潘芭杜的单可薇。
搁下手中的咖啡杯,她静定的把这则讯息读得巨细靡遗。
「圆弧造型,表面拼花木皮,钟面采金面雕刻,整点时刻会发出媲美教堂钟声……」她每念一回,就益发的觉得熟悉。
最后,她索性拿着报纸,和家中客厅的那只古老立式大钟两相比对,她终于明白心里的熟悉原来是其来有自。
站在家中客厅大钟前,她碰触着大钟木质的表面,「单可薇在寻找的义大利机械式老爷钟,该不会就是这一座吧?怪了,这钟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潘芭杜里要什么有什么,多得是亲自捧着东西上门的卖家,为什么一座老钟竟还得劳烦她刊登收购讯息?」她不断的思量推敲。
这座老爷钟是父亲九年前从潘芭杜买来的二手家俬,媲美教堂的钟声深受朱家每个人喜爱,称不上顶级名贵,只是,叫朱书珊不懂的是,这座老钟原本就是买自潘芭杜,为什么九年后单可薇又要重新寻找?既然不舍,当初为什么要割爱?
就在她定心思索的当下,潘芭杜那儿还余波荡漾着。
听到小玺受伤,可薇又失了心神的哭泣不止,几乎要分寸大乱的汤镇权只得暂且把手边的工作搁下,急忙赶往潘芭杜,然后在派翠西亚和苏菲雅的解说下,他把事情原由厘清了个大概。
安抚女儿入睡后,望着那张清丽的脸庞布满伤痕,他心疼不已,伥然的情绪叫他双眉纠缠着久久不开。
这天还是到来了,他担忧惦念的等着这天的到来,以为这只是成长的一次阵痛,没想到小玺仍是深深的受到伤害。
单玺挂着泪痕睡去,小手紧紧的握着汤镇权,单可薇单手支颐的倚靠在外头露台门边,虚弱得眉头纠结。
确认女儿已安睡,汤镇权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从她紧扣的五指抽离,转而走向露台上内心一样难受的单可薇。
顺手为她披上一件外套,「妳也累了,该早点休息的,外头天冷,当心又感冒。」
单可薇瞪大无辜的双眼,「镇权--」
「嗯?」
「我们是不是错了?」她想要寻求一个解答。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可薇没有错,小玺更没有错,错的是九年前的意外,把他们的人生都改变了。
单可薇把头移往他的胸膛,紧紧的挨靠着他低啜。汤镇权唯有将她纳入羽翼之下搂紧,在这脆弱的时候当她唯一的浮木。
最爱的女人、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到底他能够看顾她们什么?他在这一秒钟对自己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汤镇权从躺椅上惊醒,兴许是压力太大,这些年,他每天总是在睡梦中惊醒,然后便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瞇着眼半看窗外,天色犹呈昏暗,床上的单玺浅浅呼吸,而单可薇却不见踪影,他忍不住情急的轻唤一声,「可薇?」
旋即起身往敞开的房门里外寻找着她的身影,终于,在法式庭园的喷泉前,他找到了那纤弱的身影。
想不透她为什么在这昏暗的天色下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可薇,怎么突然跑来这里了?」他想要伸手碰触她的背,却觉得疏冷。
单可薇没有回过头看他,面对着日复一日不停歇流转的喷泉,幽弱的嗓音出奇的笃定,「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他跨步上前拉近彼此的距离,他等着她的开口。
蓦然,她回过身来,目光凛凛的望着他,这个她曾经疯狂爱恋过的男人,即便,他曾经让她那么受伤,她还是无法割舍对他的爱。
在她眼中,他是唯一的英雄,单可薇曾经告诉过自己,这辈子,她就只跟随这个英雄的步伐,直到世界的尽头,这念头时至今日,依然如此坚定卓绝。
「我们,结婚吧!」
「可薇?」汤镇权有些诧异,本能的退开了一步。
她看得清楚,只是转过身去,维持着冷静的语调,「我怀孕了,约莫六周。」
愕然又惊喜之余,汤镇权静默着,只剩紊乱的呼吸声音。
「这个决定不单单是为了小玺,小玺的委屈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然而对于这未出世的孩子,我不想让他也和小玺一样,得面对这种同侪率直指控的难堪和委屈,或许在我们眼里那只是一种成长阵痛,但是,我再也不要我的孩子再这么血淋淋的走一遭--」说到这儿,单可薇仍免不了哽咽。
她只是个母亲,一个希望能带给孩子无穷幸福的平凡母亲。
她永远记得九年前冰冷消逝在她怀中的孩子,同样的,她也无法忘却小玺用她那双慧黠清澈的眼睛问着她为什么时的无助失落,她不能再有一次这么深沉的伤痛了……
沉默许久,他将双手抵在她纤瘦的肩膀上,「我明白妳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她别过脸深深的凝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九年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亲手抓到那个夺走我们儿子生命的可恶歹徒,可是,镇权,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其实更应该要珍惜每一天,为那个可怜的生命争取更多的幸福,而不是这样一家人分隔两处,耗费更多更多……」她说到泣不成声。
他捧着她的脸庞,「听着,我是多么害怕我不能完好的保护着妳们,害怕因为我的缘故,让妳们再度遭受报复的波及,危险我可以自己承担,但是,我不能见妳们也深陷危险。」
「难道把我们母女远远推开,这样就能够确保永远的安全吗?」
「我……我是这样以为的。」汤镇权坦白的说。
「你可以推开我,我也可以逼自己学会独立,但是小玺呢?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她每天每夜的渴望父亲的关爱,这样的希冀只会更加的强烈,直到绝望到来才会中止,如果让她在成长的时候面临这样的失落就是安全,我宁可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共同面对所有的危险困境。」
「可薇,这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妳该明白那会是什么样残忍的下场,九年前的教训难道妳都忘了吗?」
「我没有忘,我也没有任性,我只是把我这九年来的感受说出来!」她激动的说。
「我……」想要碰触她,然而他却扬起手后又颓丧的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