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不信,「你骗人!这张明明是专业摄影师拍的。」
他冷冷地说道:「第一,谢谢妳夸奖我有专业水准;第二,上一个说我骗人的人,最后被法院判赔我五百万:第三,底片还在我这里,妳要的话我可以再洗一张给妳。」
她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最后装模作样地哼了声,「我干么要你的照片?你那么爱拍照,干脆就来帮我拍艺术照嘛。非洲那种鸟不生蛋的落后地方有什么好拍的?我连看都不想看!」
骗人,妳明明就爱看得很。赵云腾心想。
言紫霓把注意力从照片上移开,开始打量整栋公寓,不时用最不留情的言词批评他的品味寒酸。最后她看见放在展示柜里的一件东西,一脸狐疑。
「这是什么?」
终于看到了!这正是他要让她看的东西。「古董相机。」
「我当然知道是相机,可是它为什么凹一个大洞,连镜头都破了?」
他冷冷地说:「因为它被人摔烂了。」
她扮了个怪脸,「摔烂就扔了嘛,干么还留着?又不是收破烂的。」
她果然不记得了。他恨恨地想。
自己并不是个爱记仇的人,也知道把儿时的争执牢记十几年是很愚蠢的事,但是对他而言,那并不只是台相机而已。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拆开礼物看到相机时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就好像见到了多年的老友,所有的孤单和压力都烟消云散。然而眼前的女孩却毫不手软地把他的宝物砸坏,到现在居然还说它是「破烂」。
最好笑的是,她也是第一个称赞他有专业摄影师水准的人。多么讽刺啊!
言紫霓终于批评够了,在沙发上紧靠着赵云腾坐下来,然后她整个人贴到他身上,彷佛由猫熊变成了无尾熊。
「腾,」她嗲声嗲气地说:「等结婚以后,我们住这里好不好?我不想跟你爸妈弟妹一起住耶。」
「妳不是嫌这里寒酸吗?」
她噘起小嘴,「当然要重新装潢啦。你放心,装潢我最在行,一定会把我们的新家弄得像皇宫一样的。」
到时候妳就一个人住吧。赵云腾心想。
「我说,我们赶快来筹备婚礼吧。我可不希望我们婚礼办得太草率,那太没面子了。我要叫三宅一生帮我设计婚纱,蛋糕要用法国丽池酒店的,还有音乐要请纽约爱乐来演奏。」
「还早吧?婚期又还没决定。」
她咯咯娇笑,「我已经跟我爸说好了,下个月五号举行婚礼。那天是七夕,举行婚礼最浪漫了。」
「什么?」他大吃一惊,「太快了吧?不到一个月!」
他原本也打算速战速决,让父亲早点安心。但是,一个月?言紫霓既要豪华婚礼,又只给这么短的时间,不是存心给他找麻烦吗?
「有什么关系?喜事当然是越快越好啊。反正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只要多花点钱,自然会有人帮我们把事情办好的。」
简直是无理取闹!赵云腾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
看到他的表情,她一脸委屈,「腾,你难道不懂吗?人家是迫不及待想嫁给你啊。」
太嗯心了吧?他冷笑一声,「妳跟我都十几年没见了,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嫁给我?」
她伸出一只纤纤五指,在他额上一点,娇嗔着,「傻瓜!我从小学的时候就一直暗恋你了,你居然都不知道?」
他摘下眼镜,再次仔细地打量她。一个无法遏止的念头正在他心中成形。
他不戴眼镜时,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反而把言紫霓盯得浑身不自在,微微别开了眼,又不服输地抬眼瞪回来。
「干么呀?一直看人家。」
「妳长得太美丽了,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他眼中却全无笑意。
「什么呀!」
赵云腾戴回了眼镜,「不好意思,我从小就是个呆头鹅,居然不知道妳对我有意,真是对不起。」
奇怪的是,她好像反而被他这话吓到,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过了几秒,她终于娇笑一声,「没关系,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呀。」她又像没骨头似地倚在他怀里,用酥得腻人的声音说:「不过呢,我实在有点担心耶。」
「担心什么?」
「担心你不喜欢我啊。」
我怎么可能喜欢妳?他淡淡地道:「都订婚了还说这种话?」
言紫霓赌气似地回他,「婚事是你爸爸订的,提亲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在场,谁晓得你到底颐不愿意?我说,你该不会表面上答应婚事,骨子里却准备逃婚去非洲吧?」
「说什么傻话!」虽然他真的很想。
「说的也是,你不会这样对待我的。」言紫霓又娇声笑道:「啊,我好期待婚礼哦!」
「是啊。」赵云腾言不由衷地说:「我也很期待。」
接下来一个月,言紫霓仍是一样蛮横,提出的要求一个比一个过份,一次又一次地测试赵云腾的耐性,让他越来越控制不住想逃婚的冲动。
然而在七夕当天的婚礼上,逃婚的人却是言紫霓。
她头也不回地溜出饭店,只留下华丽的婚纱,和满屋子的衣服首饰,全是赵云腾买给她的,一件不缺,连包装都没拆。
还有一个盒子,指名给赵云腾,里面是一台精致的莱卡古董相机,跟赵云腾架子上那台同样型号,同样出厂年次。
另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对不起。
第二章
这家高级餐厅的午餐时间已经过了,客人也少了一些,工作人员们总算可以稍微喘口气。
门外站着一个女郎,隔着玻璃窗向内张望着,等看到要找的人后,她推门而入。
接待员立刻上前招呼,「您好,请问一位吗?」
女郎微微一笑,「抱歉,我只是来找人的。」她指向柜台后的一个女服务生,「我想找她。」
「哦,请稍等。」接待员走到柜台后叫那女服务生,「小安,外找。」
名叫小安的女孩走出来,见到那个女郎,但她并不认识。
「请问妳是……」
她的客人露出尴尬的微笑,「我知道妳不认得我,不过我上个月八号曾经来你们这里吃饭,那时还莫名其妙凶了妳一顿。」
「呃,这个……我没什么印象了。」小安觉得有点困惑。做这一行遇到澳客是难免的,况且都已经过了一个月,她根本想不起来。最重要的是,都过了一个月了,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呢?难道是还没骂够吗?
然而女郎的回答却让她十分讶异。「妳不记得没关系,我只是来向妳道歉的。那天我并不是真的要骂妳,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必须要演戏给我未婚夫看,害妳受委屈真是不好意思。」
「别客气……」一辈子从没接受过客人的道歉,小安顿时手足无措。这时她想起来了,一个月前的确有一个女人,穿着俗不可耐的紫色洋装,对工作人员颐指气使,死黏着未婚夫不放,连别的女人看他一眼她都会发飙。
但是,那个讨人厌的贵妇,跟眼前这个表情诚恳,清爽如夏日微风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莫非她有双重人格?
「我只是想告诉妳,那天晚上全是我的错,妳一点错也没有。如果妳老板因为那件事骂妳,妳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会写信给妳老板叫他给妳加薪,希望能弥补妳受到的伤害。妳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像我一样烂的客人,但妳一定要坚持下去。
「妳是很棒的服务生,我相信妳以后一定会成功的,绝对不要被这样的挫折打倒。就像蝌蚪一样,青蛙一胎都生几千几百只蝌蚪,其中只有最机伶又最有毅力的小蝌蚪才能在竞争中生存下来,长大变成青蛙,所以一定要加油。」
蝌蚪?她是蝌蚪?小安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光听到她说会帮她争取加薪,她就很高兴的决定别想太多。
「总之,请妳好好努力。」
看着她的背影,小安心想,这位小姐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但她实在需要找个医生看看……
言紫霓走出餐厅,钻进路边一辆正在等着她的车。她的同学张虹瑛待她坐好,立即发动车子。
「办完了?」
「嗯。」
「我说妳也真是的,事情都过了一个月了,还专程跑来道歉,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她严肃地说:「我这人就是这样,对别人有亏欠就一定要偿还,不然我是没办法安心去非洲的。」
「哦,那妳在婚礼上放新郎鸽子,这么大的亏欠就不用还了?」
「妳没看报纸吗?因为我『为了另一个男人而逃婚』,让赵家非常没面子,我爸妈愧疚之余,足足给了他们百分之三十的股权,他早就已经值回票价了,根本不需要补偿。」
「小姐,破碎的心是不能用钱弥补的。」
她翻了个白眼,「什么破碎的心?那位老兄现在八成在开香槟庆祝呢!他根本就不想娶我,我这一逃等于是救他一命。」
「他为什么不想娶妳?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他从小就讨厌我,比他弟弟还讨厌。」言紫霓苦笑,「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就是了,要是我现在遇到小时候的我,可能会亲手把她掐死。」
「真这么严重?」实在不太相信,这位十年来埋在书堆里,满口都是动物经,比谁都认真的同学,居然曾经是个小恶魔?
「没错,不要怀疑。」
她望着窗外,所以张虹瑛看不到她黯然的脸色,仍是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我说小紫,妳这样真的好吗?逃婚又离家出走,再过两天就要去非洲,妳确定这种日子妳过得来吗?要知道,妳这一定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郑重地说:「我研究黑猩猩五年了,一直都是纸上谈兵,一大堆的疑问解不开,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去牠们的栖息地,可以每天从早到晚观察牠们,却因为那个愚蠢的婚约,害我差点被除名,妳说我怎么受得了?我当然要逃。」
张虹瑛犹豫了一下,「可是,妳本来就应该过大小姐少奶奶的生活啊,毕竟妳跟我们不一样……」看到言紫霓的眼光,她闭嘴了。
「我跟你们不一样?不管我再怎么努力读书,再怎么从早到晚拚命研究,就因为我是言家的女儿,所以我就跟你们不一样?洪教授跟其他人这样想我无所谓,虹瑛,妳跟我同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看我吗?」说着,忍不住眼眶都红了。
真的好累!人类总是这样,明明耳朵会听,眼睛会看,就是有理说不清,连唯一算得上知心好友的虹瑛都不了解她!所以她一直不爱交朋友,宁可整天与动物为伍。跟黑猩猩沟通比跟自己的同类打交道简单多了。
张虹瑛连忙拍拍她手臂,「好了好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嘛。看妳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我关心妳一下也不行啊?」
「而且老实说,妳真的不想嫁给趟家那个少爷吗?我在报纸上瞄过一眼,他长得满帅的耶,而且又年轻有为,这么好的对象放弃了,不是很可惜吗?就算他现在讨厌妳,等相处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妳难道不想试试看?」
「长得帅有什么用?那个人根本就是只软脚虾,从小就给他爸爸牵着鼻子走,他爸爸说什么他都听。这次婚约也是他爸爸订的,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这也太没出息了吧?简直就像个木偶!他搞不好还有恋父情结哩。」
「太惨了吧,又是软脚虾又是木偶,人家被妳讲得一点人格都没了!」
「那就叫软脚木偶好了,再不然叫木头虾。」
很冷欸……张虹瑛觉得自己的脸有点抽筋。
「妳真的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言紫霓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幸好没被张虹瑛看到。虽然嘴上说得刻薄,事实上,久别重逢,赵云腾给她的印象的确和当年有点不同。
小学时的赵云腾总是安静而温和,整天一个人静静地坐者,对什么事都没有意见,跟他那个聒噪好动的弟弟一比真的是毫不起眼,因此她一直很看不起他。成年后的赵云腾仍然安静,却不像当年那样软弱。他沉静的外表总让人感到高深莫测,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好几次她跟他四目相接,居然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的灵魂会自动跳出身体,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面前。
她没有办法理解这种不能用理性和科学解释的感觉,所以她不喜欢。
「没有!虽然有点对不起他,但我没有义务要喜欢他。」
说是这么说:尘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公寓中那幅照片。那是她见过最美的东西,当她第一眼看到它,立刻就迷恋上了,差点一并迷恋上照片的主人。当然她立刻就清醒了。
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赵云腾跟她非常亲近,她完全了解他的想法,而他也可以同样了解她,要是她没有在他面前演戏,而是对他开诚布公的话。
虽然她的目的地是东非丛林,他向往的是中非的草原,两者相差几万公里,但是在富家子女的表相下,他们两人追求的其实是同样的东西--自由。唯一的不同是,他会为家庭的责任压抑自己的梦想,她则是不择手段地去追求。
当她花了许多工夫找到跟他一样的相机,着手包装礼物的时候,心情真的非常沉重。除了父母,赵云腾是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偏偏她童年伤过他一次,现在又伤他一次。所以她在卡片上写的「对不起」三字,的确是出于肺腑。除了愧疚,还有深深的无奈。
如果他不是赵家的长子,她也不是言家的独生女,该有多好?他们一定可以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甚至……
张虹瑛的叹息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好吧,那暂且不提姓赵的,妳父母怎么办呢?他们就只有妳一个孩子,一心想让妳嫁个好人家享福;结果妳一走了之让他们没脸见人,接下来还得等妳去非洲待五年。五年耶!妳只不过骂了个小服务生几句,过不了一个月就冲去向她道歉,而妳父母却得等五年以后,才能等妳当面跟他们说对不起,这样妳能安心上飞机吗?」
言紫霓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窗外。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了。
「老实说,我还欠很多人一声对不起。」
虽然没看到她的表情,张虹瑛光听到那沉重的语气,也知道不该再说下去了。
戴着满车的沉默和复杂的心情,她们驶向目的地,却完全没注意到,在后方隔着几辆车的地方,有一辆机车正远远地跟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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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实在是很奇怪的东西,同父同母所生,又在同一个屋檐下成长的三兄妹,个性竟是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