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舒服!」韩蕊吐出那三个字,微笑地喝一口咖啡,感受晨风挟带
草香轻拂脸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河面上闪耀的天光。
「的确,这环境真的很舒服,我们就在这里待一天吧,坐累了就去散
散步,走累了就回来咖啡座休息。」凌伟辰一只手肘横搁在椅子扶把上,
闲散地搭腔。
「那怎么行!如果在这里待一天,就没时间参观学校了。」韩蕊有些发急,唯恐凌伟辰忘了她这趟来伦敦的目的。
「游学的用意不是要体验异国文化拓展视野吗?所以,玩应该比读书重要,到处走走逛逛深入当地生活应该比参观学校重要。」凌伟辰自有定见。
「异国文化可以等真的来游学时再体验,这次必须以参观学校为主。」
韩蕊真的担心了,仰赖一个不听指挥、自行其是的向导,结局只怕会很惨。
「放心,妳的行程我都排好了,我保证妳不但可以如期参观学校,还可以玩遍伦敦的著名景点。」宛如为了加强保证,凌伟辰绽放足以令人言听计从的魅力笑容。
「你都排好了?你知道我要参观哪些学校?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吗?」韩蕊大感疑惑,反而更加不放心。
凌伟辰曾瞥见她准备的地图,但单单瞄那一眼,就晓得学校的位置了吗?
「那些学校的地址我都有,妳登机之前,我请王德把地址E给我。」
「这么说,你早就准备要当我的向导?甚至……你办完公事原本可以回台湾,却为了我特地留下来?」大胆的猜测跃进韩蕊脑海,像划破天空的闪电般令她心头一震。
「被妳发现了。没错,我是特地为妳留下的。」凌伟辰凝目看向韩蕊,眸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倒像在对她告白。
「我不懂……你的事业应该比我的参观重要才对,为什么你会放下工作陪我?你不觉得浪费时间吗?」韩蕊彻底茫然。或许是不敢想太多,下意识让自己处于茫然。
「不浪费……」凌伟辰迟疑了下,以一种揭示标准答案的语气又说:「跟未来的亲戚建立良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我乐意花时间陪妳。」
喔!原因如此简单,纯粹为韩姿而巴结她,她心里早该有数,何需等他说明才懂!
凌伟辰大概认为她的问题挺蠢,所以才迟疑了那么一下吧。
「那,你说正好可以顺便休假的那些话,并非真的喽?」即使蠢,韩蕊仍忍不住问下去,否则难以消除残存的一丝类似期待的感觉。
「为了让妳安心接受我的陪伴和照顾,我运用了一点修辞学的技巧。」
所谓修辞学的技巧,就是借口、托词、瞎掰乃至说谎的技巧。
「啊!该不会……连出差也是假的?」推理持续延伸,韩蕊开始吃惊。
「出差是真的,我是真的尽速处理完公事,无牵无挂、全心全意的陪妳。妳的问题真多,我本来希望简单,才不讲我在等妳,谁知还是被妳问一大堆问题。」凌伟辰无奈地抬手揉揉额头,像是被问得头痛起来。
「为什么不讲反而简单?这是哪一国的逻辑?」韩蕊简直问出兴趣来了。
「这是专为妳创立的逻辑。假如妳事先知道,一定会拚命推辞,推辞不了就溜之大吉,让我接不到人。这样,我的好意就会被妳推三阻四弄得很复杂了。」
一时之间,韩蕊找不到半句话可以反驳。
凌伟辰真是……太太太了解她了。她的确会拚命拒绝,会把事情变复杂,因为她绮思难断,深怕跟他扯上关系。
凌伟辰明知会被拒绝,仍努力要提供帮助,最后只好靠改装真相达成
目的。他的作法虽然有待商榷,那份殷勤热心却教她感动。
不管了!错过这次,再也无缘领受他的殷勤,就允许她纵容自己一次吧。
「我答应你,不再拒绝你的好意,在伦敦的期间就麻烦你照顾了。」韩蕊抛开顾忌,坦率地承诺和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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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伟辰那待一天的话的确纯属戏言。早餐过后,他就实现了他的保证,带韩蕊去参观学校。
除了巡视校园的每个角落,直接找教务人员了解课程内容及教学设备,凌伟辰更笑脸迎人地向在校生打听,实地调查他们对学校的满意度。
在凌伟辰的协助下,韩蕊得悉了所有必要的资讯。
如此称职的向导,理应值得信赖。于是,韩蕊全盘接受了凌伟辰一天参观一所学校即可的主张,其余时间便随他转往著名景点,展开走访伦敦的行程。
沐浴在近午的晨光中,他们伫立在白金汉宫前,欣赏庄严隆重的御林军换班仪式。
之后,他们买了三明治、饮料,坐在伦敦市民公认最迷人的圣詹姆斯公园野餐,登桥远眺宏伟的皇家圣地西敏寺,又在水鸭拍翅声中,沿着开满水仙的绿径散步至湖畔。
下午,他们进入收藏年代横跨十三至廿世纪,有世界画廊美誉的国家艺廊,沉浸在油彩织就的心灵飨宴中。
跟着,他们穿越满地野鸽,来到国家艺廊对面的广场,抬头仰望高矗在广场中央的圆形纪念柱。
「那是谁?」韩蕊端详柱顶的塑像,好奇地问。
「那是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他在跟西班牙作战的特拉法加海战中光荣殉职,我们站的这片广场就叫『特拉法加广场』。」
「喔!原来这片广场是为了纪念民族英雄而建的。」韩蕊的视线移向镇守在柱下的四尊青铜狮,对狮子的关注比对民族英雄还大。她总认为在战争中失去的正直生命,是无辜的牺牲者,只给她悲伤而非光荣的感觉。
「来,把手打开。」凌伟辰忽然由裤袋掏出一包面包屑,倒一些在韩蕊应声张开的手心。
「你的裤袋也有弹珠或冲天炮吗?」韩蕊有点诧异有点好笑,难以想象这个器宇轩昂的大男人,居然孩子似随身藏了包食物--鸽子的食物。
「这是仪式,每个来特拉法加广场的人都得喂喂鸽子,才算真的到此一游。」凌伟辰解释有备而来的原因,笑望鸽群朝韩蕊聚拢,争相啄食她掷出的面包屑。
「我打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来,绝不会入境随俗。」韩蕊确信依凌伟辰阳刚的个性,定会将喂鸽子当成傻气的行径。是基于向导的体贴,他才破例为之。
「是啊,从前我觉得小孩子才适合喂鸽子,成人喂起来未免故作天真。」
「现在呢?」
「现在……我发现人会做什么跟年龄无关,而是跟心情有关。只要心情愉快,就算此时此刻当众唱歌跳舞都无妨。」
心情愉快?他是指跟她在一起的感受?可能吗?
韩蕊不禁探索地朝他看去,却见凌伟辰亦回眸望进她眼底。
他的眸光深沉,似在询问什么,又似在传达什么,牢牢锁住她。
她顿觉胸腔紧缩,空气稀薄得吸不进肺里,全身血液皆沸腾起来。
恍惚之际,她脚畔候不到喂食的鸽群不耐齐飞,带起一片旋风般的振翅声,震醒了她。
天啊!她是愈陷愈深了,仅仅是他的目光,就足以令她强烈悸动到濒临失控。
她太沉迷于有他陪伴的甜美,竟忘了他的恋人是韩姿,不是她。
然而,还能回头吗?她还能找回自制,停止爱他吗?
她视而不见地盯着喷泉的水光,满心惊恐和自责。
「走吧,我们去喝杯咖啡。」犹来不及厘清思绪,凌伟辰已含笑唤她。
这一刻,她需要喝的不是咖啡,而是能杀死妄念的毒药。
然而,妄念已盘根错节,任凭理智倾力拔河,妄念依旧占了上风。
「我们回饭店好不好?」她挫败地低喃,因摆脱不了沉沦的魔障,深深地厌恶起自己。
「饭店?」困惑逐退凌伟辰的笑颜,一种满腔热诚瞬间被丢人冰窖的困惑。
「从……从早上逛到现在,我累了,想回饭店休息……」韩蕊支支吾吾陈述。
凌伟辰微微皱了皱眉,便领韩蕊踏上归途,但一路上都很安静,像韩蕊一样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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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对的!韩蕊用罪恶感一再鞭笞自己,以免忍不住冲出房门去找凌伟辰。
回到饭店时天色已暗,凌伟辰原打算比照昨夜,吩咐服务生送餐点至顶楼的露台,她却以换个地点较新鲜为由,带头走进一楼的西餐厅。
可惜,其他顾客的在场并未帮她抓回多少冷静,她依然强烈意识到凌伟辰的存在,依然降伏不了胸坎鼓噪的杂音;于是,晚餐吃到一半,她又以疲乏爱困为由提前离席,把凌伟辰留下,将自己关进顶楼的房间。
关在房内不知多久了,她听不见顶楼有任何动静,认定凌伟辰还逗留在外:而且,她该死的想念他、想见他,想为自己故意疏远他而痛哭。
这是不对的!同样的警语再度闪现,却束缚不了她的心,她自床上一跃而起,不顾后果地拉开了房门。
厅内空荡无人,凌伟辰的确尚未归来。她应该庆幸,却只涌上一股空虚。
她垮下肩膀、拖着脚步,宛如一缕失意的游魂折返房问,离房门只剩半步,又伫足回头,再度四下巡视。
或许,凌伟辰已在房间,方才她思潮紊乱,有可能错过他回来的声响。她抬头望向二楼,以最后的一丝克制力迟疑着。
只要看他一眼,跟他说一句话就好……
但最真的那句话不能说,一辈子都不能说。相遇太晚,她必须接受命运,不能背叛韩姿。一旦背叛,那句话便染上污垢,便失去光采和意义。
那就不说!一辈子不说!一辈子默默爱他……
纠结的垒块消散了,未来的轨道清晰了,她忽然发现凌伟辰就坐在露台的灯影下。
他侧靠栏杆,双脚笔直交叉在桌缘,仰脸盯视夜空,出神地陷入沉思。
不,他的神情更为晦暗,更像陷入苦恼或忧悒。
是什么困扰了他?韩蕊不加思索地挪步走向他。
「嗨。」伸指便能触及他的肩,韩蕊倒情怯地问不出关怀,只沙哑挤出一声招呼。
凌伟辰听见了,收回凝望夜空的目光,却又垂下睫翼,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搭理她。
或许他并不欢迎她的出现,韩蕊升起忐忑,主动接近凌伟辰的勇气裂为碎片,正暗想应否识趣消失,凌伟辰闷闷吐出一句话。
「对不起。」
「啊?」韩蕊整个情绪变成错愕。
「没想到我的陪伴会令妳厌烦,真是非常抱歉。」凌伟辰继续盯住交握在腿上的双手,脸庞泛着苦涩。
「厌烦你的陪伴?你哪来这么离谱的误解!」韩蕊惊讶地蹙紧秀眉。
「不是误解,妳表示得够清楚了,我还没白痴到听不懂、看不懂。」除了沮丧,凌伟辰的语调又添入一抹愠怒。
好啦!先是莫名其妙道歉,现在又莫名其妙生气,不弄明白不行了。
「我到底……表示了什么?」韩蕊反复搜寻记忆,却全无概念。
「妳说累了,不但要求回饭店,又躲入房间,简直迫不及待要甩开我。」凌伟辰眸色沉郁地控诉,一副深受伤害的样子。
甩开他?她一直在做的根本是背道而驰的事,她巴不得分分秒秒跟他绑在一起。倘若获知她的愿望是紧紧抱住他、一辈子不放他走,只怕他会吓晕,而非忿忿不平吧。
「我……我完全没那个意思。」无法喊出真心,韩蕊分辩得结结巴巴。
「不用否认,我宁可妳坦白,也不要妳违背心意敷衍我。」
敷衍?!纵使受千刀万剐,她也舍不得敷衍他!
「是真的!或许我的言行给你不好的感觉,但我纯属无心,绝对没有厌烦你的陪伴。」韩蕊举起右手,恳切地发誓。
好一会儿,凌伟辰仅是狐疑地瞅着她,彷佛取决不不是否该相信她。
终于,他牵动嘴角,略显自嘲地笑了。
「唔……怪我多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小心眼,为什么会无中生有地把妳的言行往坏的方向想。或许……我是个爱自我折磨的笨蛋。」他边说边伸出手,温柔地拨开垂落在韩蕊脸颊的一绺发丝。
「你不笨,你是个求好心切的主人,因为太在意宾至如归,结果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对于自己成为他的压力源,韩蕊满腔歉疚。
「我不是主人,我从来没把妳当客人,我照顾妳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就像人需要空气、鱼需要水,我感受到的不是压力,而是甘之如饴。」
有一剎那,韩蕊的心房窜过兴奋的颤栗。
如果她敢听从直觉,早该领悟他话里的玄机,瞧出他举止的端倪,但她不敢,反而硬生生压下兴奋,装出友谊式的超然。
「是是,你没把我当客人,而是已经把我当亲戚,你不必用那么夸张的比喻昭告你跟韩姿的感情进展。」
凌伟辰笑而不语,韩蕊的超然只换得他的凝望,望得她又开始耳热心慌。
「呃……现在误会解除,没事我就回房喽。」韩蕊猝然旋身,像逃避危险的小鹿般仓皇欲去,一只手却被稳稳拉住。
「妳还觉得累吗?」拉住韩蕊的手将她再度转向他,凌伟辰柔声问。
「不……不累,刚才在房里休息过,已经不累了。」唯恐再启事端,白费先前一番安抚,韩蕊嗫嚅地收回借口。
「那好,陪我去买家具吧。」
「买家具?」韩蕊纳闷地瞥向室内,只觉无需增添任何物件。
「与这里无关,是为台湾的新家买的。我以后要住的房子已经完工,等选好家具就进行装潢,装潢好就能搬进去了。」
韩蕊清晰地忆起那栋雅致的山顶华宅。第一眼看到它,她便用想象填入橱柜、桌椅、窗帘、地毯、灯饰、壁画、寝具、花器……将一片空荡仔细布置成温暖的家园。
如今,想象有机会实现,她却必须摒除热切参与的渴望,因为她承担不了仅能一时参与选购,却无法永远参与他未来的失落。
「这种事,应该找韩姿陪你才对吧,她一定不想错过跟你一起布置新房。」
「在我身边的是妳,何必舍近求远耽误迁入的时间?」
他的反问真奇怪,似乎已有既定的迁期,不愿意因任何人而改动。
但韩姿不是任何人,韩姿是要分享他的未来、他的生命以及他的新居的女主人呀!
「耽误不了多久的,过几天我们回国,你就可以见到韩姿了。」
「国内买不到我中意的家具,我偏爱将古典与现代巧妙结合的风格,只有伦敦一间居家用品店卖的设计师作品,能符合我的需求。」
「那得空运呢,你的需求真够大费周章。」
「为了拥有最好的,再怎么大费周章也值得。」凌伟辰的唇畔勾漾一道神秘的笑纹,让他的话显得别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