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全是树,水气茫茫地漫成一片,天!她才走离正路十分钟而已,为什么彷如置身在蛮荒森林里?
一阵风雨突然吹掉她的草帽,雨水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凌曼宇惊叫一声,缩着颈子往树影间钻去。
砰!
她一头撞在某个极为坚实的物体上。
「啊……」她捂着额头,头昏眼花地坐倒在地上。
天!这这、这是什么?
「……:」她一张脸又青又白,呆呆望着眼前的巨大物体。
这是熊、熊吗?
它乍看之下没有五官,只有一头又浓又密的棕色杂毛,遍布在头顶与下巴上。丛丛浓毛中,一双泛着野兽光芒的锐眼停在她身上。
它的体格起码是凌曼宇的两倍大,天知道一米七五的她已经不算矮了,而那身破布根本不能称之为「衣服」,比较像一堆破了又补、补了再破的拼布。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手上提着一只--断了颈子的死羊!
凌曼宇的手紧紧按着喉咙,彷佛下一秒钟,揪在它巨掌中的断脖子会变成她的。
她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喘,猛然往后爬去。
「站住!」平地里一声大喝,比天上的雷更响。
她陡然发现自己双脚腾空了!
这个原始人竟然只凭一只手,便将她从衣领的地方提起来。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她尖喊一声。
嘶的一声,名牌衬衫从他拎起她的地方裂开来。
「啊--」她狼狈不堪地跌回地上,紧紧抱着被撕裂的衣襟,大喝:「你想做什么?」
原始生物看看手中的破衣领,再瞧瞧跌落在脚边的女人,眸中闪过一丝类似歉意的眼光,但是消失得太快,凌曼宇决定说服自己是她看错了。
又是两三声像雷鸣似的咕哝,原始生物闷哼一声,竟然用脚尖把她勾起来。「走!」
凌曼宇连忙跳起身,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还不走?」原始生物不耐地摆摆大手。
情势比人强,她只好慢慢地往前走,颈后每根寒毛都感受到他骇人的存在感。
他想把她赶到哪里去?
默默走了十几分钟,身后间歇性的出现嘀咕声,凌曼宇忍着不敢回头。只要她没看见他的五官,或许他不会想要杀她灭口……
「喂。」一记大脚丫从后面踢她屁股一下。
「哎呀!」她火速回过身。
浓毛底下的眸子又闪了一闪--这次她非常肯定,这只大熊正在强忍着不笑出来。
「你究竟想带我到哪里去?」她咬牙切齿地以眼神凌迟他。
原始人不睬她,朝右边两棵树的中间点了下下巴。
她的眼神不太肯定自己想走到那个方向去,冷不防眼角余光瞄到,大熊又缓缓抬起熊腿--
「走就走,不准再乱踢!」她惊喝一声,连忙闪往他指定的方向。
身后传来一阵满意的咕哝。
可能是气过了头,也怕过了头,脑袋反而陷入真空状态。凌曼宇机械性地往前移动,低身弯过两根突出的枝哑--
眼前豁然开朗。
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离开树林了……」一条柏油路横贯于眼前。
接着发现,雨也停了。
她仰起头,灿烂的烈阳从云层里跑出来。刚才的暴雨和狂风,彷佛像梦中发生的一般。
回身望去,林荫寂寂。身后哪有什么大熊,哪有什么骇人的折颈绵羊呢?
「这是真实的吧?」她喃喃道。
突然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会不会她现在走回旅馆,突然发现人间已经过了千年?
算了,已经吓得没有力气再找那劳什子的市政府大厅了。
顺着来时路,她幽魂似的飘回旅馆里。
「啊,凌姊,妳回来了?外景证有没有……凌姊,妳怎么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状况?看妳衣服都破了。」
「我们等了好久,妳刚才迷路了吗?」
旗下的年轻美眉们围过来叽叽喳喳。
她面无表情地把烂草帽塞进米亚手上,慢慢走回二楼的套房,瘫平在床上。
过去七个月以来,她飞遍泰国、日本、韩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而且每个国家去不只两次,停留最短的地方反而是台湾。
她已经超过两个月没能好好跟女儿说几句话,快认不出来自己的门牌号码,也烦透了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想着如何让厂商开心,让模特儿们快乐,让全世界觉得天下太平,然后把自己累得跟狗一样。
她受够了每天临睡前只能瞪着自己的相机装备发呆,然后允诺明天一定要找个时间把它拿出来,结果一再的食言。
这是她的极限!她不干了!
等她一觉睡起来,她会打电话回台湾叫另一个负责人过来接手,然后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股份全部卖掉。
她,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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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过分了,现在才说不行!」
「还有那个导游也真是的!」
「偏偏他们态度又很好。」
「对对对,他们一脸抱歉的样子,害我们有气都不好意思发。」
「可是抱歉又不能解决问题。」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声把凌曼宇从小憩中吵醒。
看一眼床边的闹钟,下午四点半,她才躺下来睡了一个多小时。
「凌姊,妳醒了?」好几张亮丽的面孔围在她床边,眼巴巴地抢着说话。
「好了,一个一个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头痛欲裂地从床上坐起来。「妳们全挤在同一时间说话,我怎么听得懂?」
「我来我来……」
「就是那个……」
「我来说啦!」
一群女生的叽叽呱呱让她大概明白了问题所在。简而言之,就是他们以为申请通过的外景许可证出现变卦!
凌曼宇叹了口气,先清场。
「统统出去,十五分钟之后在一楼大厅集合,有什么问题等我下去之后再说。」
美人儿叽哩呱哩地离开。
盥洗过后,她感觉自己比较像个人了。
疲累感一旦褪去,解决问题的精神再度回到水眸中。
「干完这一单就走人!」她对着镜中的娇颜允诺。
镜中人回她一个笃定的眼神。
下得楼来,一堆人已经在旅馆中央乱成一团。
「到底是怎么回事?」
强哥马上挤过来说话:「明明在成行之前就告诉我们,外景许可证已经申请到了,结果今天才改口说是『有条件』的出外景。」
「因为有些地方市政府也管不到呀。」本地导游看起来也一脸为难。
两人缠夹不清了半天,原来官方的外景许可证只能在市中心的街道拍摄。
「开玩笑!泳装美女站在大马路边拍写真集,你见过这种泳装特辑吗?还跟我们说,模特儿衣着不能太暴露,因为市中心有很多观光客和小孩,这是运动画刊的亚洲特辑耶!你知道我们当初是打败多少竞争对手才抢到这个案子吗?」
「为什么我们不能到离岛或是海滩去拍?」凌曼宇问导游。「旅馆侧面就是海滩,我们也不需要走太远,只要借那个地方出两天机就可以了。」
导游搔搔脑袋。「除了市中心以外,西南岛区大部分都是私人土地,市政府也不能替业主同意借地方给你们啊。」
「那我们去你昨天提到的那座离岛好了,叫『奇异岛』是吧?就是专门养羊的那座岛。我们去借几只羊来,拍一些有塞国地方风味的照片也行。」她提议道。
「那里也是私人产业。」导游咧着憨憨的笑。
「不然你自己说还有哪些海滩是属于公家土地好了,我们就去找那些地方拍!」强哥恼火道。
「真不巧,官方土地只限于各岛的市中心,至于风景区和离岛都是私人土地。」导游莫名其妙笑得很快乐。「我国的有钱人比政府富有好几倍说!不过他们大部分都很守法,才不像美国欧洲那些富豪,成天尽想着要避税,像西南岛区的这位……」
「停!」凌曼宇抬起一只食指,她对于塞里亚那的缴税措施完全不感兴趣。「不如我们自己私下去找这位地主斡旋,这样总可以吧?外面那块海滩是属于哪一家公司的?」
「这个……可能有点困难。」
「为什么?」凌曼宇紧盯着他。
「现在是三月。」他彷佛期待说完这一句话,他们就会懂似的。
「所以呢?」凌曼宇当然知道现在是三月,所以他们才跑来常年如夏的热带岛国拍七月要发行的夏季特刊!
「你们想拍的这些产业统统属于夏克劳德家族所有。」导游耐心地再加一句。
「那就带我们去找这位夏克劳德先生。」
「每年一到三月是绵羊换毛和迁移的重大时刻,所有人手都去牧场上忙了,夏克劳德先生也没空理你们。」
「连见一面都不行吗?」她不可思议道。
「唔……或许可以……」导游沉思了一下。「毕竟那个传说……」
「我们要拍外景跟贵国传说有什么关系?」她一愕。
「算了,反正跟妳说也没用,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导游摇摇头。
看他翻来覆去的,没人弄得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膏药。
「导游先生,我坚持要找这位夏克劳德先生谈一谈,你能不能替我安排?」凌曼宇坚定地提出要求。
导游瞄她一眼。「好吧,要我代你们联络夏先生是没问题,可是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不同意把海滩借给你们,我也无能为力。」
「同不同意的问题交给我来担心,你只要负责安排我们会面就好。」凌曼宇耐心地道。
「好吧,那明天一大早想去见夏先生的人就在原地集合。」
「等一下,你不必先打电话问过他吗?」她有些傻眼。
「夏氏大宅在那里几百年了,我知道路啊!」导游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话不是这样说吧……
「算了,一切就麻烦你了。」或许太阳太大了,晒久了之后,塞里亚那人的社交神经比其他地方的人粗。
「好,五点了,下班时间到,大家明天见。」导游瞄了下腕表,快乐地摆摆手,踱出旅馆大厅。
导游也有五点的下班时间?
众人目瞪口呆,顿时有些无力。
由此可见,塞里亚那绝对是个毫无工作压力,适合退休养老的好地方。
第三章
清晨七点半,夏氏大宅彷佛还未清醒。
宅邸虽然占地极广,却不似凌曼宇想象中的豪门巨院。
两层楼的建筑物由红砖砌盖,中间填缝的部分使用当地产的一种米白色澡上,顶上的屋瓦与半片阁楼镶着黑色的琉璃石。红砖白泥黑瓦,充满了沉着无华的韵味,一如岛国人的朴拙性情。
砖造大宅后方有一整片树林,树林再过去就是缤纷亮丽的海滩。清晨的浓雾缠绵在树影之间,海潮声荡漾在空气里,偶或几只白鸟从林间振翅而飞,清啼留声。
夏氏庄园如一名神秘多变的女子,转个角度看便有不同的风情。
凌曼宇感觉自己的食指渴望地抽动。她想拍这个地方!
导游三两步眺上前廊,砰砰砰的擂了几下门,敲击声形成回音,门内却安静无声。
「会不会是我们来得太早了?」她轻声询问。
「昨天说了是早上七点啊。」导游搔搔头。
七点是你自己说的,不是跟主人约的吧。她和强哥互视一眼,两个人都哭笑不得。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后院看看,夏宅管家说不定在那里。」快手快脚的导游往屋子后方跑过去。
两人等了五、六分钟,隐隐听见导游不知在跟谁说话。
「妳在这里等着,我跟过去看看。」强哥也尾随而去。
偌大的前廊,突然剩下凌曼宇一个人。
她低头检视一下自己的衣着。浅米色套装,平跟鞋,同色系珊瑚耳环,看起来专业中不失生硬,应该可以留下不错的印象。
如果顺利取得地主的许可,稍后他们就可以直接出机了,最晚这个周末以前可以完工……
嘎--
沉重的大门突然往内滑开。
凌曼宇火速回身。
四周仍然静悄悄。
「哈啰?」她试探性地朝门里唤。
没有人应门。
门把上没有任何电动装置,门里头又无人,那刚才它是怎么打开的?
「哈啰,有人在吗?」凌曼宇谨慎地推门而入。
挑高四公尺的大厅,浅浅荡着她的回音。每扇长窗的帘幕都已经拉开,只是厅内的面积实在太广阔了,阳光只扩及墙壁四周,厅堂中央一时显得有些阴暗。
左右各一道圆弧形的长梯沿着墙而建,通往二楼,她的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空音寂寂。
在左手边的墙旁有一张边桌,桌面摆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边桌旁的墙面挂着一张两公尺高的巨大油画。画中男子穿着传统的塞国服饰,神情英挺威武,黑发与衣裾在风中飘扬--她无意对夏氏一族的祖先不敬,不过老实说,这位仁兄还真像中古罗曼史的封面男模。
边桌上的一张生活照引起她的兴趣,凌曼宇走过去,不禁伸出手想拿起--
咱!一只巨灵掌把相框拍回桌面。
「喝!」凌曼宇差点被吓掉半条命。
她飞快回身,发现自己看进一双极度眼熟的眼睛里。
「大毛熊!」她脱口而出。
「嗯?」对方挑了下浓眉。
她连忙掩住唇。
思路在电光石火间开始运转,大毛熊看起来依然像只庞然巨熊,但是衣着已经大大改观。他那身破布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牛仔裤、长靴与一件浅蓝方格的棉布衬衫,深棕色的长发整齐地扎在脑后,脏乱的大胡子也梳理过了。
她看着他轻松自在的打扮,一个顿悟突地闪进脑海。
「……夏克劳德先生?」她轻声叫道。
「嗯。」大熊勾起嘴角。
啊!这是什么鬼运气?这只大毛熊竟然就是夏克劳德家的男主人!
她开始想着,该如何改善两个人之间的「恶劣关系」。
「咳,您好,我姓凌。」她主动伸出手。
严格说来,他们并没有发生直接的冲突,他甚至救过迷路的她,但是昨天的初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良好的互动关系就是了。
她绝对不会忘记这男人有多恶劣,竟然踢她后面的「重要部分」。
不过形势比人强,干经纪人有时候就跟卖笑的差不多!如果他就是她今天有事相求的老板,那就算昨天他在她脸上吐口水,她都一样要挤出笑陪小心。
所以她痛恨这个工作。
「您好,我来自台湾,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我们今天的来意?」凌曼宇立刻恢复专业表情,漾起著名的招牌微笑。
这个笑容经过多次练习,角度和热诚度都恰到好处,不会令人觉得过度招摇,又足以让人如沐春风,再搭配上她清新亮丽的外型,据说很有破冰的效果。
「哼。」
大熊完全不领情!
「是这样的,今天到府上拜访是因为……」她开始感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打算很自然地从他身旁滑向后方的空地。
一只铁臂猛然探过来揪住她!
「喝……」她浑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