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诏成婚之事,已经过了三天。
长宁王府中每个人都严阵以待,只等王爷一开口,就开始筹措办理婚嫁之事。
可是长宁王自接旨之后,便镇日郁郁寡欢,不知如何去面对他的女儿—昭佶。
想必她现在的心情一定很难过吧!
自己的终生大事,自己不能决定,甚至连对方长个什么样也没见过,虽说当下的风气一向是由父母决定儿女的婚嫁,可是对于一向给昭佶采取自由民主式教育的长宁王来说,无疑是自己拿石头砸自己的脚一般难堪,他曾允诺过决不插手过问她的婚嫁之事,让她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找一个自己钟爱一生的伴侣,如今言犹在耳,却发生了如此难以抗拒的事情,毕竟这件事情关系著整个家族的命运,已经不是一个‘不’字,可以解决的了,毕竟圣命难违啊!
想到这里,长宁王的心中下了沉痛的决定。
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昭佶在期限之内嫁出去。
——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长宁王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才刚来到雅园,也就是昭佶的寝院,就听到昭佶悲伤的哭泣声,喊著:“我不嫁,我死也不嫁,谁也不能勉强我……”
喊到后来,声音已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又抽抽答答的哭了起来。
长宁王听在耳里,心里痛极了,所有的儿女中,他最疼爱这个女儿了,不但是因为年纪最小,也因为她的长相、个性最像他死去多年的妻子。
若蝶啊若蝶……如果你现在还活著的话,你会怎么做昵?
想起逝去的妻子,长宁王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看著三、四个婢女仓惶地自雅园奔出,心里又是重重一叹,昭佶的脾气委实娇蛮了些,这番劝说,只怕是徒费口舌而已。
那些婢女自雅园奔出后,迎面看到长宁王威盛凌仪的气势,各个脸上的神情古怪至极,你看我我看你的,作声不得。
“小姐怎么了?”长宁王问。
这一声问话,可把那些婢女的魂给定了下来,纷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她……小姐她……”
“怎么啦?”长宁王不耐烦的问。
“小姐她……她发脾气,就……将我们赶了出来,不让人侍候。”婢女们
张口结舌的说著。
长宁王重哼一声,拂袖往雅院走去。
一开门,入帘处是满室的疮痍。
所有的挂饰、寝具、杯碟,甚至还有许多昭佶平日最心爱的轻绡罗纱全散了一地,宛若大灾扫过,一片狼藉。
在往里看,就见昭佶伏在床塌上,双肩耸动,哭的好不伤心。
长宁王心疼极了,唤道:“昭佶。”
昭佶一听是爹爹的声音,豁然回过头来,叫了声:“爹……我不要嫁,我不要嫁……”便纵身扑倒在他的怀里。
长宁王疼极,用手爱怜地摩挲她的头发道:“别哭了,你迟早是要嫁人的,更何况今天有圣上为你作主,这是莫大的光荣,别孩子气了。”
昭佶气愤的泪珠儿滚滚落下,脸伏在长宁王的怀里:“我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我没有见过的人哦甚至跟那个陌生人一点感情也没有,我为什么要嫁给他?爹,你告诉昭佶为什么?”昭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控诉。
长宁王拍拍她的背道:“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养,像你姊姊昭琳还不是让爹作了主,嫁给你传二叔的儿子桀生吗?”
“那不一样……”昭佶自他的怀里抬起脸来:“昭琳姊姊原本就中意桀生姊夫的,在那年的比武大会上,昭琳姊姊早就心有所属了,爹爹只是顺水推舟,与我现在所碰到的这件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昭倍仰著秀丽分明的泪脸反驳。
昭佶很美。
她有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稚气而又伶俐的脸孔,又因为年轻,所以愈发显得娇滴滴,很有一种娇气,这种娇气的个性,仿佛如果她是朵开在园子里的花,她的美艳与娇气,她的自信与气势,早已远远超过其他花的美丽,仿佛所有花的美丽,全叫她这一朵花,全给开尽了似的。
长宁王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是爹不好,爹早该为你的终生大事多费点心思,像其他王爷们的千金,在你这个年纪,不是早已婚嫁,也有媒妁之言,而你……是爹误了你……”
“不是,”昭佶噘著樱唇道:“要怪就怪那个叫什么什么宇的,莫名其妙,为什么他娶不到老婆,就要拿我充数,我干嘛啊!我又没欠他咧!为什么要挑上我?我不管,我不嫁,我绝对不嫁。”说著,昭佶己忍不住,眼泪盈眶忍哭大声道:“我不要嫁啦!我不要,爹,你帮我想想办法啦!”
长宁王心里揪极,温言劝道:“皇上早已诏告天下此事,已无挽回之理,这件事情,你也早已有了觉悟,不是吗?你……你就别再为难爹了。”
“我不为难爹爹……那又是谁来为难我的?”昭佶一急,推开长宁王负气道:“我不管,反正接旨成婚的人是爹爹你,如果爹爹不将这门亲事推掉,到时候上花轿的时候,找不到新娘,可别怪我没有先通知爹爹您。”
长宁王深吸一口气,看著正在气头上的昭佶,喟息道:“爹近日就为你筹措嫁妆,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吩咐底下的人去买,别委屈了自己,其实你也知道,君无戏言,这件事已成定局,你就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气坏了身体,对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况且翟仲宇这个人我也见过,沉稳内敛,他会是个好丈夫的……”
“恶!”昭佶辛苦的吐道:“他真有那么好,怎么会娶不到老婆?还让皇上替他闲操心,我看啊!他准是有张麻花脸、蒜头鼻,长的像头熊的白痴……”
“你啊!嘴巴怎么这么坏呢?你说的人,可是你未来的夫婿,你说话可要留点口德。”长宁王轻声薄叱。
“谁承认啦!我才不会嫁给那种连老婆都讨不到的人,那一定是一个很无趣很无趣的老头子,对了,他几岁?好像是二十五六了吧!拜托,都几岁的人了,还没有娶妻,我猜,他该不会连个心爱的女子都没有吧?救命啊!谁要嫁给那种人啊!”昭佶一个人沉陷在自己的恐怖想像中,完全忽视长宁王脸上那浮起的三条黑线。
这门亲事若真能说吹就吹,还是别成亲的好,有谁可以忍受昭佶这种无理的谩骂呢?一个明明长相清俊的大帅哥,被她一批判下去就变成了白痴,有谁受得了呢?
真的,别成亲最好。
长宁王心里暗暗祷念著。为那个可怜的男人祝福。
* * *
“哈啾!”凉亭内两个正对酌相饮的人,其中一个面貌清俊,身着一袭青色长袍的男子,忽然放下手中杯,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这几下喷嚏,可有点古怪啊?”另一个身著一身白袍的男子,打趣的调侃青袍男子。
“君奇,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青袍男子听出他话语中明显的讥诮。
那个被称作君奇的男子,就是皇帝御前副侍卫长高君奇,而那青袍男子自然就是刚被赐婚的翟仲宇了。
高君奇啜饮杯中酒,神情极为慵懒地道:“你极少生病,武艺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得了伤风呢?我看不知道是那个人在背后论你长短,道你是非,所以最近你还是小心点,别惹事才好。”
“笑话,”翟仲宇冷嗤出声道:“有那一天没有人在我背后咒我的?我还不都没事,就我看你还是别太迷信,认真一点护卫皇上的安全,才是正经的。”
翟仲宇向来是个纪律严明的人,只要是他认为合理的要求,他就会要求他的下属切实执行,不接受任何的推委,不接受任何的说辞,只要有错,他一定会追究责任,加以惩罚,相反地,只要有功,他也会为属下争取福利,所以许多人虽然是很畏惧他的严峻,却也很尊敬他的处事态度。
高君奇淡淡的笑了笑,不以为意的又说:“我不是迷信,我只是就事论事,再加上一点点的想像。”
说完,他举起手中杯,揶揄地向翟仲宇使了个眼色,向他敬酒。
翟仲宇细揣他话里的意思,警戒的问:“你是说长宁王的小姐—昭佶郡主?”
“除了她,还有谁?”高君奇揶揄的笑道:“听闻昭佶郡主最爱武刀弄枪,最擅长使蝴蝶双刀,皇上将她许配给你,正好可以让你的武艺再精进一层,至于女红嘛!没关系,我让寒静遣几个得力的女婢去帮你。”
“你这是在幸灾乐祸?”翟仲宇有些恼怒的伸手夺下他的杯子道:“当初若不是你提醒皇上,我至今犹未娶妻,皇上那会为我主张这门亲事?说来说去,就怪我怎么会结识你这个损友。”
“这怎么能怪我?”高君奇大喊冤枉:“说起来你还虚长我三岁,我们同时入宫任职,如今我已娶得寒静如此娇妻,而你却仍是光棍一个,这叫兄弟兼部属的我,如何看得下去?”
“也没有人勉强你看。”翟仲宇对于成亲这件事情,一直抱持著敬而远之的态度,没有人明白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因为凭翟仲宇的外表与深得皇上的宠信,不知道有多少王爷府的千金,或是那家大门大户的小姐曾经表示愿意嫁他为妻,偏偏人家翟仲宇,硬是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人家,看在高君奇的眼里,真是心痛如绞,因为人家东看西看,硬是眼睛只瞄到翟仲宇,完全忘了还有他这一号人物,好加在,总算还有一个小美人寒静,眼睛瞄错了边,看中了他,才让他得以捡了个便宜,抱得美人归。
“你啊!你的脾气真要改一改,女人要听的是甜言蜜语,不是国家政治,你跟她们讲那些,你煞不煞风景啊!”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没有必要为了谁,而改变我自己。”
“你现在会这么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碰到一个令你动心的女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碰到了,或许你就会想保护她,照顾她,甚至想为了她而改变某些你自己想也没想过你会改变的习惯或个性,总之,爱情是有无限的可能性的。”
翟仲宇没有反应,只是淡淡的抬了抬他粗黑的眉毛,一付与我无关的表情。
“算了,当我是自说自话吧!”高君奇看透了他的这个表情,每次只要跟他谈到感情的问题,翟仲宇总是份外沉默。
“你要解决这件事。”翟仲宇冷冷地毫无预警地撂下这句话,仿佛一切都很自然,他舒然起身睨视高君奇道:“这是你惹的麻烦,你要想办法解决。”
“麻烦?”高君奇斜睨了翟仲宇一眼,那表情是诡谲而揶揄的:“你说昭佶郡主是个麻烦?可是我听寒静说,昭佶郡主生的是既伶俐又俏美,而且……这麻烦不是我给你的,是——皇上。”
“你——”翟仲宇脸上的寒气乍现,看起来非常危险,他冷凝的目光看得高君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深夜沁凉的雨水,打在裸袒的肌肤上所感受到的那种刺骨的颤抖。
“好,这段时间,负责代理护卫宫中安全,以及缉拿庄夜荷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明天,我就向皇上告假,剩下的事情,就完全委任给你了。”话说完,他就离开了,丝毫不给高君奇说话的机会。
“你要我的命啊?这么超量负荷的工作,我那吃得消啊?”高君奇焦急的哀嚎,可惜翟仲宇的背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活该。
他苦著脸颓然坐下,谁叫他真的把翟仲宇惹火了呢?真的活该嘛!
* * *
翟仲宇怀著满腹的怒气回到家里,迎面而来的是那熟悉的声音:“少爷,老夫人回来了,现在正在内厅里等著你呢!”
“祖奶奶?”翟仲宇的心中打了一个问号,祖奶奶怎么回来了呢?她老人家不是一向最讨厌京城里的事物么?
尽管心中这么想,他还是快步向内厅走去,并顺口问道:“福伯,你有说些什么话让老夫人知道的吗?”
福伯是他祖奶奶自乡下带上来的家仆,看著翟仲宇长大,是个很慈祥的长者。
翟仲宇会这么问,不是怕福伯泄露什么秘密,只是想先套套招,才不会露马脚。
福伯很识趣的一弯腰道:“没有,老奴什么话也没有说,不过老夫人似乎是为少爷你的婚事,才特地回来的。”
“祖奶奶已经知道了。”翟仲宇停下脚步,心中的思绪纷乱到了极点。
这些年他的祖奶奶早已不知叨念了千百回,要他早些娶妻生子,可是他自己自觉心性未定,而且他一心只知将心放在公事上,以致许多机会这么白白流失了,更让他觉得心灰意懒,只想能拖过一天算一天,未料,高君奇一番无心的‘鸡婆’,竟换来皇上有意的‘过度‘关心’,这下可好,盼曾孙盼到眼穿的祖奶奶,本来打定这一辈子都不再踏上京城这一块土地,却也破天荒的出现在这里,这是否意味着,他将要去面对他人生中最重的‘昏事’了呢?
想到这里,就真的让人头昏脑胀,他无力的认命地踏著沉重的脚步往内厅走去。
“祖奶奶,您回来了。”翟仲宇立在门边恭敬的叫唤。
厅内一名老妇人淡淡的抬起了眼皮,废话一句也不多说,劈头就道:“日子订在什么时候?下聘了吗?”
“祖奶奶……”翟仲宇既无奈又抗议的声音泄出。
翟仲宇的爹娘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于一场意外,就祖奶奶的说法,是死于盗匪的手上,那一年他才多大呢?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记忆开始,他就是由翟老夫人一手带大,而翟老夫人对于这个唯一孙子的教育,自认非常成功,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一直不肯娶妻为翟家传后代,她还曾为此大骂孙儿的不肖。
但是事实又非如此——
除了结婚这件事之外,翟仲宇对于翟老夫人的话十分遵从,在还未上京城就任时,他是早晚嘘寒问暖,体贴倍至,可是翟老夫人就是不满意……。
翟老夫人冷著脸,摆出一付不达目地誓不甘休的嘴脸道:“以前不管我怎么逼你,你就是不娶,今天有皇上作主,我看你还娶不娶?”
翟仲宇僵著脸,来到翟老夫人的面前,好声好气地道:“祖奶奶,我知道您一直为翟家的后嗣在操心,但是婚姻不是儿戏,一定要你情我愿,两厢意合,感情才能长久,昭佶郡主与我之间,我们连对方都没有见过,感情更没基础,我看……”
“我看你就遵从旨意,奉旨成婚吧!”翟老夫人乐的接口。天知道她盼这个曾孙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