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这株老松的树根不知道能支持我们多久,还好我行前有特别关照过骆将军我将来此处,希望他能及早派人来寻。”说话间,他还仰起头看著半空漆黑的子夜中那抹月晕,这已是他们在这黑暗中仅剩的光源,崖上还零落的飘滚下一些碎石与落叶,幸好并未引起石块崩塌,算是不幸之幸。
昭佶听了他的话,魂算是定了定,可是,她脸上的泪犹未乾,憎恨他的心情犹未改,但是她也明白现在不是使性的时候,所以,她紧抿著唇,上齿紧咬著下唇唇瓣,身体不能抑遏的自身体的底层发出颤抖,一半是因为害怕,而一半则却是因为气忿与羞辱。
她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明明自己就想寻死,偏偏临到关头,却还是这么怕死,就连到现在企图挽救她性命的人,居然还是这个男人。
天啊!她该拿自己怎么办?是该恨他?还是感谢他?
可是老实说,以现下这个时点,她两样都不想选。所以她只能气自己的窝囊,什么事也做不好?连自我了断都不会,整天只会自我膨胀,其实她什么也做不到。
愈想她就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眼泪无言的滴滴落,翟仲宇俯下头,明白她又哭了。他觉得烦躁,一方面是因为他讨厌看见昭佶的眼泪,另一方面却又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再加上身处危境,面对这个情绪失控的昭佶,已经不指望她会帮忙想解困的方法,现在他是进退维谷,压力沉重到让他也快喘不过气来。
他一向自诩冷静过人,却偏偏拿昭佶郡主没辄。他永远没办法用常理去预测她可能会做的事,所以,面对昭佶,翟仲宇其实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就像刚才看见昭佶跳崖,他几乎连想也不敢多想,马上也跟著跳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一种身体本能的反应促使他这么做。现在好了,两个人被困在这崖谷中,连如何脱困都是个难题时,还得想想他们该如何趁这个时候把话说清楚。唉!做人真难。
想了好久,翟仲宇终于呐呐地想开口,可是昭佶却抽抽答答的先说了起来。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昭佶的声音里带著浓浓的哭音。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会弃你不顾?我记得我以前已经说过了,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不是吗?”翟仲宇尽可能的放软声调,因为他太明白昭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保护我?”昭佶喃喃地重覆,然后眼中溢出更多的泪水,她冲着翟仲宇吼:“既然要保护我,又为何总是让我心里受伤?你不是决定要与洛琳的妹妹在一起了吗?我现在是在成全你啊!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做出施舍来救我?你不知道你的这种行为,对我而言是有多么难堪吗?”
翟仲宇对昭佶的指控一头雾水,即便自认头脑还算清晰,但此刻也是弄不着头绪:“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洛琳的妹妹?”
“你不再装了,我都听的很清楚,你一定没料到那天我就在你附近吧?”昭佶气愤不已,想到自己与这个男人从拜堂至今,居然还未行过夫妻之礼,而且,他心里挂念著从前的爱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跟爱人的妹妹再续前缘,他简直是欺人太甚。
“昭佶,我真的听不懂你说什么?我想这中间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没有误会,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很明白,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娶我也只是为了对皇上交待而已,只是我不明白,你又为何会关心我的死活呢?就算我就这样死掉了,于你也无害,不是吗?”昭佶心碎的说,然后不听翟仲宇接下来的解释,冷冷的对他说:“放手吧!我不用你来可怜我,虽然我承认我曾经是很喜欢你没错,但是感情是无法接受分享与背叛的,既然我远从京城而来都无法挽回我们之间的缘份,那么我们就到此结束吧!”
“昭佶,你……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实在是想太多。”翟仲宇大呼头痛。
“呵……我真的是想太多吗?不重要吧!”昭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陷的这么深?以至于落得如今感情抽不回身的下场,真是岂是惨之一字可蔽之。她再次要求翟仲宇放手,而翟仲宇当然不会肯,他真是怕极了她的胡搅蛮缠,更怕她的视死如归,他怕……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失去她。
“放手!”昭佶再喊,然后她突然死命的要挣脱他,翟仲宇想要劝阻她却已是不及,翟仲宇原本抓住的老松树根,因承受不住剧烈的摇晃而折断。
两人也因此又开始往下坠落。
这一回两人的跌势很急,因为四周全是陡峭的崖壁,虽然还有几株老松在看似不可能生长的地方伸展它们峥嵘的姿态,但他们下跌的速度太急,重力加速度的结果就是让许多老松因承受不了他们跌落的重量,而纷纷折断,翟仲宇不顾昭佶的推拒,硬是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崖壁上滚落碎石与纷折的枝干落叶,像是遮天盖地般的如雨纷落,翟仲宇紧紧地搂著怀中的昭佶,突然觉得有一种很深的罪恶感。
他怎么会伤得昭佶这么重,伤得她想以死解脱自己的痛苦,他,真的这么罪无可恕吗?他果真是个浑蛋吧!他的心理这么想著,接著他又看见一株被落石折断裸露的一截树干,折断的干面宛似一把锐利的剑刃,他推估若照他们跌落的方向来看,恐怕是难以闪开,再看漆黑不见底的底层,他只能祈祷崖下是波水潭,或是松软的土层与层积的落叶,千万不要是坚硬的石层啊!他想。
“昭佶,你是恨我的吧?对不对?”翟仲宇忽然这么对昭佶说。
“无所谓了,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是不是?”昭佶早已放弃了挣扎,她是想死没错,只是她再次错估自己在翟仲宇心中的份量,他,竟然在此生死关头还是护著她?难道她之前对他的憎恨与埋怨全是错的?此刻她没有哭,反而有种懊悔感。如果自己的个性不要这么冲动,他们之间又将如何?
“你放心,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尽我的能力来保护你的。”翟仲宇终于露出一丝轻暖的笑意。昭佶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失去已久的熟悉感。她忽然忆起了那段在翟府中他们互相打闹的那段时光。
昭佶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翟仲宇却用眼神阻止了她,他微微推开了她,想将她推离自己的身边,昭佶正自疑惑不解时,她同时也看见了在他们不远处那截折断的树干面,她惊呼一声,接著,她感觉世界裂开了,吞噬了她,眼泪再次不听使唤的滚落。
再无尽的底层也还是会有尽头,就在昭佶的惊呼声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接触到地面时所产生的疼痛,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经过短暂的昏厥,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是跌在一处湿软的土层上,再加崖上经年累月所飘下的枯黄落叶所层积,她竟然毫发无伤。虽然她明白之所以如此,大半还是因为翟仲字拉了她一把,否则按常理,就算她能侥幸不死,身体也必有损伤,但是她可无心再想这些,她呼喊著翟仲宇的名字,企图想找到他。
崖底阒黑的几不见五指,顶上稀薄的月光早已透不进,她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点亮,藉著幽微的火光开始用手摸索这个陌生又黑暗的环境。
“翟仲宇,你在那里?”昭佶的嗓音带著浓浓的哭音,她没有忘记在翟仲宇试图推开她的瞬间,她清楚的看见那截折断的枝干就这么插进了翟仲宇的肩膀,只听得他发出闷闷的哼声,然后她的世界就变成了黑暗,她开始希望这只是场梦。
“……我在这里,你别紧张。”翟仲宇的声音有些吃痛的感觉,昭佶虽是心中觉得恐惧与害怕,还是很快地依循著声音的方向寻了过去,当她看见翟仲宇的右肩淌满了大片血迹时,她简直快晕了过去。
“昭佶,你听著…¨”翟仲宇低头察看了一下自己右肩肩窝处,那半截插进自己肩膀的尖锐枝桠,足有两根手指头那么粗,他的心里大呼情况怎么会如此糟,难道是自己当真做人太失败,所以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要他注定命丧于此吗?想想,又摇摇头,如果他开始表现出慌乱的样子,想必昭佶更是糟糕,于是他强装一付昭佶大惊小怪的模样道:“你现在先在附近升火,最好是多找一些枯枝乾叶来,把火烧的愈大愈好。”
“为什么?我现在应该要先帮你止血吧!你……都已经流这么多血了,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使性子,你也不会……”昭佶浑身紧绷身体抖的像筛子般的惊惧。
“听话,先去升火。”翟仲宇安抚她的情绪,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指导她该如何升起篝火。
好不容易,篝火终于升起,在昭佶的帮忙下,翟仲宇终于勉强的止住了伤口的流血,昭佶从他的表情得知,这个伤口所造成的疼痛有多剧烈,瞧他连右手抬不起来的情形就可以知道了。她有些愧责的眼泪扑簌簌地掉,翟仲宇半倚在昭佶的怀里,想伸手为她拭泪,偏偏一动,伤口就疼得厉害,抽搐的疼痛触动他全身,他痛苦的低吟一声,然后对着昭佶露出一抹苦笑。
真是糟糕的伤,他也开始害怕自己是否真能撑到最后。虽然他要求昭佶升篝火的用意,一是为了驱寒照耀,另一个最大用意则是希望这道篝火的烟能被骆林风所发现。只是,他也明白这个希望有些渺茫,现在还有一个退路,就是希望犹能自由活动的昭佶能自己顺利找到走出崖底的路。
“昭佶,虽然我不知道你生气的原因,但是有件事我得要说明白,那就是洛琳并没有什么妹妹,而我原本也就没有打算再娶除了你之外的女子,你懂吗?”
“可是……那天我明明就亲耳听到你与她之间的谈话啊!”昭佶话说到这里,又摇摇头:“算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希望你能撑下去,等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想娶那家千金小姐,我都不会再跟你吵架了。”昭佶知道他伤得很厉害,虽然流血的情况已明显的控制住,但她很明白,再不赶快离开这里接受更完整的治疗,等到伤口发炎溃烂那就真正糟了。更何况那半截尖锐的枝桠还插在他肩上呢!原本是想拔除的,可是翟仲宇却说怕拔掉之后,只会引起更严重的流血才作罢,昭佶看著他的伤口,突然什么也不想计较了。她只要他好就好了。其他的……就算再有什么委屈,她也不在乎了。她爱他,而且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想要伤害他。她真的不想这样……不想失去他。
翟仲宇费力的调个姿势,并且再让昭佶不断的添加柴火,然后用引导式的问法,让昭佶说出她所听到的经过,终于,他问出了头绪,沉默了一会儿。
崖底非常的寂静,除了虫鸣与风摩擦树叶的声音外,只有篝火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他开始明白昭佶的误会,起源于庄夜荷的误导,她利用他与洛琳之间的感情矛盾,制造他与昭佶间的冲突,他现在终于明白,昭佶为何寻死的念头是如此强烈的原因了。
他与昭佶间的嫌隙不是他人造成的,而是他自己,是他本身对感情的模糊界定所引发一连串的结果,是他的错,却连累了昭佶。
“关于依琳的事,我只能说是你中了庄夜荷的圈套,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翟仲宇缓而慢的解释著,知道这个误会可不容易解开,所以他停了停注意著昭佶的反应,昭信眨了眨凝著泪水的眼睛,那眼神透著些许不甘。
就算没有依琳这个人,你的心里还是不爱我。昭佶的心里这么想著,可是翟仲宇却像是会读心术般的自顾自地开始对昭佶坦白。
“你一定觉得我不爱你,是吧?”翟仲宇的声音开始带著些许沙哑,也许是因为伤重,也许是因为疲倦,他将眸光掠向远处,那虚蒙的带著水气氤氲般的雾将夜浸的湿润了起来。
“其实我是爱你的,只是我一直不想承认。”说到这里,他噎住话尾,老实说要他对女人坦白自己内心深处想法,的确很困难,但,他又明白有些话不说开是不行的。望著周围潮湿寒冷的空气顺著热流向上卷动,恍惚间他开始觉得眼前一阵黑,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依稀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感觉到翟仲宇有些失温的身体,昭佶一阵慌,她顾不得与他之间的嫌隙,紧紧地想用自己的体温依偎著他,她一直想劝他别再费神说话,可是翟仲宇不听。
“不想承认的原因,是因为我对感情产生了一种罪恶感。那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我很讨厌。”翟仲宇扯著唇角笑,而昭佶却笑不出来,她触摸到他的身体,感觉到他伤口处发烫的厉害,是开始发炎的症状吗?
“我先是爱上洛琳于前,原以为……我可以跟她结缡自首,却偏偏……祖奶奶不喜欢她只喜欢你,所以,刚开始我很懊恼的故意对你很冷淡,可是后来我却又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你,虽然这种喜欢是带著些许无奈的成份,但,那种喜欢的感觉却是不会有错的,只是……偏不巧,庄夜荷告知洛琳将死的讯息,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还是忘不了洛琳,既割舍不了洛琳的情,又无法自在的给予你应得的爱,渐渐的,这种矛盾的感情就演变成一种罪恶感。很深很深的罪恶感,让我自觉无法拥有你,所以,我才想逃……逃离你的身边。”
“够了,别再说了,好吗?”昭佶也想哭,’为什么身陷感情漩涡里的人,都要受这感情的折磨呢?
“我好不容易才决定对你坦白,你确定不想再往下听了吗?”翟仲宇有些虚弱的看著她,而她则咬著唇,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翟仲宇笑了下,又继续说下去。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等我三年的理由吗?”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已经想了许多次,终于,他自己找到了最接近真实的答案。
摇摇头,虽是不出言责怪,眼眸中却真切的递出不满的情绪。
“因为,其实我根本不想失去你。”翟仲宇这么说,然后忽然感觉一阵呼吸的急迫,他捂著胸呛咳了一下,知道这里稀薄的空气,让他的肺部承受极大的负担。他觉得好累,好想就这样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