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到底是何意图,总之,屠夫黏上她了。看似剽悍性格的大块头却比牛皮糖还要缠人,站在她身边,活像是她的专属保镳,吓得人人当她是瘟神。
但徐冬青心知肚明,他碍于自己是个男生,不能狠狠赏她几拳泄愤,便想出这种想孤立她的烂伎俩报复她。
她才不在乎被孤立,反倒是一向独来独往习惯的她,实在受不了屠夫这样的紧迫盯人。但偏偏,这块牛皮糖又庞大、韧性又强,就是甩不开他。
除此之外,跷课已成家常便饭的涂玺夫,开始反常地安分上课,规矩得让一干老师头皮发毛,也让学校里的气氛格外紧绷,好像随时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
但徐冬青认为这种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剧码,实在不适合在他身上上演,天生反骨的劣根性、像团烂糨糊似的脑筋,压根是没救了!
带着看好戏的心情,她等着看他何时厌倦这种王子复仇的戏码,继续回归堕落的学生少爷生活--
「涂玺夫,拜托你别再跟了,我要上厕所!」
徐冬青遽然停住脚步,一脸忍耐到达极限的低吼道。
「我没有拦妳。」涂玺夫从容比个「请便」的手势。
「你不觉得每天跟在女人屁股后面很没出息吗?」想起那条被他侵吞的项链,跟这些日子来的紧迫盯人,她再好的耐性都快濒临失控。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是老虎盯上的猎物,不惜孤立她好一步步赶尽杀绝。
「不会。」紧抿的唇角难得扯出笑容,看来他还颇为享受这种乐趣。
「你--真无聊!」气冲冲丢下一句,她扭头走进厕所。
双臂在胸前交握,他轻松倚在厕所外,高大修长的身材格外引人注目,来来去去的好奇目光不停往他身上打量。
「学长,你在等徐冬青啊?」
几名正要进厕所的一年级学妹,虽然对他有些畏惧,却难掩对他帅气潇洒的相貌心生爱慕,故意上前攀谈。
「不关妳们的事。」
涂玺夫连看都不看这几名小女生,目光一径专心盯着女厕入口。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其中一名女生又忍不住嗫嚅问道:「为什么,听说学长不是跟徐冬青有过节?」他被剃胡子的「丑闻」在校园里早已人尽皆知。
「对啊,学长干嘛老是跟在她身边啊?」这句话,多少听出一点嫉妒的成分。
这句话好像才终于引起他的兴趣。
收回目光,他转头俯视着身前几名平庸、毫无特色的女孩,突然庆幸起他的对手徐冬青是个与众不同的异类。
「因为,我不许任何人靠近她一步--」
望着从厕所步出,一派从容闲适洗手的身影,他的唇边佞然勾起冷笑。
「她,是我的!」
第三章
暑气逼人的盛夏,台北街头蒸腾出一片热气。
徐冬青顶着一身的淋漓汗气,走进缔圣高中的人事室,完成新任教师的报到手续。
新任教师--徐冬青抱着一大袋学经历资料,里头还有上个礼拜才刚拿到手的热腾腾教师证,她还是很陶醉在这个新头衔中。
高中毕业后,她不能免俗得去挤大学窄门,从惨不忍睹的联考成绩,才发现缔圣这个贵族化摇篮培育出的温室花草们,根本经不起联考的残酷摧残,不论是花或是草全都死伤惨重。
高中三年,半只金龟子也没捞中,可想而知母亲的脸会有多臭,但学历等于未来对象的保证,母亲勉为其难拿出钱来让她去南阳街读高四,平民化的教育、现实的摧残,让她不得不认分读书,隔年总算勉强混进一所二流大学。
大学任你玩四年勉强混毕业,为了饭碗着想,徐冬青一改被动消极的性格,在大四时修了教育学分。
因为睡觉跟修学分占了她很多的时间,因此,大学四年徐冬青依然没如母亲所愿,钓上半只金龟。
母亲付了大笔银子让她去念书,除了一张大学文凭跟教师实习通知外,她什么也拿不出来向母亲交代,只好摸摸鼻子逃进学校去。
一年后,她完成教师实习,拿到正式的教师资格,却发现作育英才没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在教育界现今粥少僧多的情况下,所有体制健全的公立学校人人抢破头,私立学校压力大、责任重,乏人问津的趋势下,徐冬青迫于为五斗米折腰,只能考虑私立学校,而几番面试、试教的波折下,唯一肯用她的,只有当初的高中母校:缔圣高中。
没鱼虾也好,没人比徐冬青更懂得这个道理,拿到聘书的第二天,她赶紧来完成报到手续,也在附近找一间小套房,把一干家当全搬过来,像是怕这个铜饭碗会给人抢去。
以她的破成绩,能勉强当个私立学校的老师已属万幸,不过倒是气坏了一心要她找个金龟婿嫁的母亲,看她在屋里挥汗打包,也只是冷哼几声、懒得管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女儿。
「妈,我从明天开始要搬到学校附近,以后周末才回家,妳自己保重。」
已经二十四岁的徐冬青,已经从一个叛逆少女转变成一个懂事的大人,纵然对母亲的虚荣势利再多不满,总还有些母女情分在。
其实想想,母亲的虚荣势利也不能全怪她。要不是父亲过世得早,母亲靠舅舅家的接济才开了一间小店养活母女俩,也难怪母亲对生活没有安全感,拚命想替她抓个金龟婿,让母女俩下半辈子有个依靠。
「嗯。」母亲冷淡地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两只眼睛盯着股汇市行情不放。
近几年,大概是领悟到女儿靠不住,江金娘开始往股市投资赚钱。
就目前来说,投资报酬率远超过辛苦拉拔了二十几年的女儿,让她很后悔没有早点认股市当女儿,害她还白白浪费几百万栽培女儿念贵族学校、大学。
现在还要去当什么老师,谁不知道教员都是两袖清风的穷小子,教书不但劳心劳力,还得应付一个比一个还嚣张的学生跟家长,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职业?!
想想她这女儿读书不伶俐却也不算太笨,怎么老是尽做些让人想不通的蠢事,要换了她,早想办法攀上金龟婿嫁了,立刻就是现成少奶奶。
「妈--」
「要走快走,别吵我看股市。」江金娘不耐烦地挥挥手,对股市行情的关心远超过女儿。
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徐冬青早就习惯了,哪天母亲对她摆出慈爱的脸孔,才教她不知所措咧!
拎起几大袋行李送上门外等着的计程车,她安静地带上门,也把一屋子喧闹的电视声响隔绝在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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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
徐冬青以全新的姿态站上讲台,重回熟悉的教室,她的身分却是老师。
过去一年在公立高中实习的她,见的全是循规蹈矩的寻常小孩,在缔圣高中的第一堂课,她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凭她这种吊车尾的实习成绩,缔圣还肯用她。
「老师,妳身上那件衣服是两件五百的地摊货吧?一点品味格调也没有,简直逊毙了!」
总比妳们穿制服好吧--她的目光瞪向一名看起来美丽高傲,长得就像家里是印钞工厂的女学生。
「对啊,我家菲佣穿得都比妳好……」
那妳不会请妳家菲佣教妳读书就好!
「老师,说一下三围啦!」
她开始冒火的眸子喷向一群起哄的男学生。
我的三围关你什么事?想看三围不会自己回家脱光光照镜子?
「老师有没有男朋友?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就算我乏人问津,你们管得着吗?
她哪来什么第一次,就算有,还轮不到你们这群兔崽子过问。
徐冬青瞪着这群没大没小的学生,在心里咒骂着,恨不得把这些女的骄、男的坏的学生全抓起来打屁股。
对,在这群天之骄子眼里,她穿着一身寒酸的T恤、牛仔裤确实碍眼,但她是老师,又不是来走唱卖艺的,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给谁欣赏?
「安静、安静!」
徐冬青拿起课本敲敲桌面,为了建立权威,故意板起脸,装出一丝不苟的老古板脸孔。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些欺善怕恶的高中生总是吃定了新任的年轻老师,以为她年纪轻、没经验就好欺负。
哼哼,这些小兔崽子休想骑到她头上来,再怎么说她过去也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换了个身分,她一样有办法治他们。
突然间,她想到当年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屠夫还不是栽在她手里,被她剃光了胡子,成为全校的笑柄--一想到过去的丰功伟业,她的信心全回来了。
她是老师,得维持一点形象跟风度,跟这群兔崽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根本是辱没自己的身分,她得沉住气。
「从今天起我担任贵班的英文老师,我叫徐冬青,C大毕业……」
一群学生没人对她的自我介绍感兴趣,自顾在下面交头接耳、梳头化妆,有的甚至开始拿出零食。
两颊肌肉隐隐抽动,徐冬青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她现在才终于知道,为什么缔圣会找不到老师,这些人哪像学生?根本就是恶魔!
很好,学生有学生的教法,恶魔也有恶魔的治法,这群学生当务之急,就是需要来个「震撼教育」!
「最近教育部有个调查报告……」突然间,她的话锋一转。
果不其然,在下面吃零食聊天的学生,拉回了三分注意力。
「现在的高中生缺少运动,体适能状况很糟,也难怪你们提不起精神来上课,还要吃零食补充热量跟体力。」她挂出体谅的亲切笑容。
「老师,妳满上道的嘛!」一名男学生跷着二郎腿,流里流气的朝徐冬青昂起下巴。
她依旧笑容可掬--等一下我会让你见识到,我有多「上道」!
「当然,我们当老师的一直是学生的好朋友。」她以亲和温柔的声音喊。「『朋友们』请起立!」
众人面面相觑,纳闷着她想干什么,但在好奇心驱使之下,还是乖乖的一个个起身。
「我们走吧!」她放下书本,轻盈转身。
「要到哪去?」一群学生索性连老师都不叫了。
「保密,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
噙着神秘的贼笑容,徐冬青率先领头往外走。
五分钟后,宽敞昂贵的田径跑道上,一群学生顶着炙热的大太阳,上气不接下气的绕圈跑步,徐冬青则是撑着阳伞凉凉站在一旁,笑瞇瞇的喊着:「加油,还剩十圈而已喔!」
一群学生怨声载道、叫苦连天,但徐冬青拿出成绩威胁,让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边骂边咬牙完成十五圈的不人道奴役。
看着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的学生,哪还有什么高傲嚣张的样子,这让徐冬青更加佩服起自己果然是天生当老师的料。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她用笑容向学生示威。
「我想这十五圈应该让大家的体适能提升不少,明天上课应该不会有聊天、吃东西的情况了吧?!」
她含笑环视三十几名学生,已经明白预告要是再不听话,明天还有十五圈的操场要跑。
现场一片死寂,没人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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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上任一个礼拜,她立刻荣膺「最不受欢迎的老师」。
理由是,她穿着毫无品味、不会讲笑话、平时作业太多,一时兴起还会叫学生到操场锻炼体适能。
看着那张故意贴在教室后面公布栏的斗大评比表,徐冬青气得咬牙切齿,差点脑溢血,却没立刻叫他们去跑操场。
目前她教的九个班级都是半斤八两,素质差、架子大、品行糟糕,其中以高三A班坏得最彻底。
这些小兔崽子以为她没念过书、没当过坏学生?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徐冬青才不是那种会任由学生欺负、欺压到底的老师,有句话说得好:公报私仇,来日方长,她有的是办法治这些不知好歹的兔崽子!
她拿下那张让人想塞进那一张张咧嘴讪笑嘴里的评比表,依旧维持一贯的如花笑靥。
「谢谢你们对老师的建议,我才刚当老师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多亏你们这么有心,还特地做了这份表单来提醒我。」
底下传来阵阵的自以为高竿的窃声嗤笑,还不知大祸临头。
「好啦,关于上个礼拜的英文作业,老师发现大家做得不太理想,我想应该要给大家多一点练习的机会,所以,今天我要再多一些题目让大家发挥……」
话还没说完,底下已经是哀鸿遍野,偷偷咒骂她的暴虐无道。
「我是个新老师,有时候作业的份量也不懂得拿捏,还请大家多包涵喔!」徐冬青一脸无辜说道。
现在,这群学生总算知道惹熊惹虎,千万不能惹到徐冬青这种残害学生不眨眼的狠老师。
下课钟声响起,在好几十双怨恨的眼神瞪视下,她泰然自若地收拾讲桌上的书本、茶杯,得意自己已经被这些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兔崽子磨练下,练就出一身百毒不侵的功力。
「徐老师。」一名教务处的干事突然出现在教室外。
「林干事。」她心情愉快的报以微笑。
「中午校长召开紧急校务会议,请妳即刻到会议室。」
「那午餐……」要她饿着肚子去听校长高谈阔论教育理想,她可是会翻脸。
「会议室里准备了便当--」
话还没说完,那个原本还优雅站在讲台上的徐冬青,早已经跑得不见人影,赶着去会议室里抢便当了。
十分钟后,其他老师都还没到,徐冬青已经坐在会议室里,大口大口吃着鸡腿便当。
一个早上连上四堂课,为了应付那群鬼灵精怪的麻烦学生,她的脑力消耗是过去二十四年的好几倍,饿得肚子咕噜作响。
顾不得形象,她大口往嘴里送菜送饭,还没来得及咽下肚,又迫不及待啃了一大口鸡肉。
「徐老师,涂董事来了。」
涂董事?那是哪根葱?
徐冬青狐疑抬起头,刚咬下的一大口鸡肉还垂在嘴角。
「好久不见了!」
一个宛如恶魔般的笑容,在她逐渐瞠大的眸底扩大、再扩大。
那张脸,那个笑容,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屠夫?」她惊叫,肉从嘴巴里掉出来。
「徐老师,这位是新任的董事长,妳要叫涂董事长。」一旁的校长抹着冷汗,紧张上前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董事长?这三个字回荡在徐冬青因过于震惊,恍惚不清的脑袋瓜里。
一个没救的人应该摆在家里等着发霉,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聚集菁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