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她永远记得,涂玺夫在高中时代恶名昭彰、跷课成习、成绩总是吊车尾,她甚至预测,将来会在某个社会版头条看到他的名字。
「妳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他上下打量她,嘴边那抹笑容嘲讽的意味极为明显。
徐冬青涨红了脸,匆忙又难堪的将嘴里的饭菜囫囵吞下肚,从没想到会再见到死对头,而且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记得,当年高三的他足足当了四个月又二十八天的橡皮糖,每天如影随形的缠住她不放,比吸血的水蛭还讨厌,害得本来就独来独往的她更没人敢接近。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消失了。一首骊歌送走了他,恶梦从此一夕之间消失,让她终于重获自由。
后来,她还听人议论纷纷,说是靠着钞票才毕得了业的屠夫,以令人跌破眼镜的联考成绩考上最高学府,不过对于这些荒谬的传闻,她才不相信。
但此刻,她开始有点相信这个传闻的可信度。
「怎么?被猫叼走了舌头?我记得妳的口齿一向伶俐。」他皮笑肉不笑,看在徐冬青眼里,就像戴上人皮面具的撒旦。
换作以往,徐冬青绝对不会示弱,但这一刻她实在太吃惊了,吃惊到控制不住自己错愕震惊的蠢样。
她再次确定似的左右张望一次,确定自己是真的坐在学校,而不是某个监狱的恳亲时间。
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真的是他吗?她思绪混乱的自问。
这个男人比记忆中的他更加凛人,昂然气势让人呼吸困难,英俊的脸孔带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与危险性,一双噙着抹淡淡嘲讽的唇相当刺眼,却又该死的性感。八年的岁月在他身上,增添了成熟与智慧的魅力。
智慧?她猜想自己一定是吓疯了,这种绝对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而且还清楚浮现眉宇间。
虽然他仍是一副骄傲无比、唯他独尊的狂妄样,但以往那股像是永远也挥不开的阴沉与叛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意气风发与飞扬神采。一袭笔挺质料极佳的手工西装包裹住他健美的体格,完美地衬托出他的英气挺拔,俨然就像个成功与杰出的white-collar class。
在这种极度震惊与恍惚的时刻,徐冬青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空荡荡的脑子里竟然还能完整拼凑出这个「白领阶级」的英文专有名词。
「你--你怎么可能会是董事长?!」她不肯相信所看到的,宁愿是自己突然得了老花眼。
「人的际遇还真是奇妙,不是吗?」他的微笑加深,唇边的笑纹让他看起来该死的好看而性感。「说起来,我还真该谢谢妳。」
他一手插进西装裤的口袋里,这让她同时发现到--他的一双腿果然一如预料修长且深具力量。
她将目光硬生生从他腿上拉开,重新回到他那双不怀好意,像是盯上猎物般的灼然幽瞳。
「谢我什么?」她警戒提防他随时丢来一记暗弹。
「妳剃掉我的胡子,也为我剃开一条光明大道。」
低沉醇厚的嗓音好听得撼人心弦,但是在徐冬青的耳中,却像是撒旦复仇前的警告,也提醒她,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叛逆少年,而是一个成功杰出、具有影响力的学校董事长--绝对有权利操控她的生杀大权。
徐冬青知道,她为了区区五万块剃掉他的胡子,依屠夫这种鸡肠小鸟肚的人,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报复她。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年少不懂事时犯下的错误,就让它过去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谄媚的先巴结他。
「喔,那是当然,未来共事的时间还很长,我们是该『和睦相处』。」
他突然充满友善的握起她的手,滚烫的大掌像张大网牢牢困住她的手,就像饥饿的蜘蛛一口啃住落网的猎物。
小手烧灼得活像快被融化,但一股莫名寒意却突然从脚底心窜起,让徐冬青引以为傲的白皙光滑肌肤上,迅速冒起斗大的鸡皮疙瘩,像是预告着她即将要大祸临头。
「看来,涂董事跟徐老师以前是旧识。」
一旁的校长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有汗流到没汗,两人之间那股火药味,已经让他浑身冷汗飙到快虚脱。
「喔,是的,我们的关系确实非比寻常。这么多年来,让我一直忘不了那段回忆。」
他幽幽展开恶魔似的狰狞笑容,一双深冷漆黑的眸像无边的黑网,宛如撒旦的恶势力已经笼罩了这片洁净的校园。
徐冬青双腿一颤,一时没站稳,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世事果然难料,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那个「怪卡」成为学校的董事长,而痛恨这所充满铜臭学校的她,却成了这所学校的老师……
这一切只能说是--天意!
第四章
经过这么多年,徐冬青的想法成熟很多。
虽然她还是看涂玺夫这个狂妄的家伙不顺眼,但为了在缔圣高中能混口饭吃,她决定让两人恶劣的关系跟不愉快的过去烟消云散。
徐冬青摆出低姿态,希望能找屠夫把误会化解开,跟屠夫化干戈为玉帛,化暴戾为祥和。
她自觉诚意够、面目温驯可亲,但连日来,天杀的屠夫不是装忙避不见面,就是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场面话,更让人觉得他心机深沉,心里恐怕正盘算着某桩卑鄙的复仇计画。
一想到自己随时会被人暗算,徐冬青精神紧绷的快崩溃,只好找那群倒楣的学生出气。
那些娇贵的学生虽然气焰高涨,但毕竟还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大孩子,三天两头就得顶着大太阳去操场锻炼体适能,每天的作业多的让学校一时之间多出好几百只猫熊。
但她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残忍,想当初她当学生的时候,老师不也都是跟她如出一辙的折磨学生,他们还不是从煎熬中活过来了?!
「各位同学,请把英文作业收上来。」
千篇一律的无聊课堂上,徐冬青心不在焉地宣布。
教室里,一片静悄悄。
徐冬青狐疑揪起眉,横扫了教室一眼。
「你们干嘛?」她再迟钝,也嗅得出空气中那抹不寻常的造反气息。
底下依旧一片沉寂,没人搭理她,也没有收作业的动作,压根把她当成空气。
小兔崽子--她恨恨咬牙暗骂,突然发现锻炼体适能、写作业已经不足以让他们畏惧了。
在她教的九个班级中,就数这一班最顽劣,一个个根本是恶魔的化身,存心破坏她对教育的理想跟教学的热诚。
咦,教育理想跟热诚?一时之间,连她自己也愣住了。她有这些东西吗?来到缔圣她不是一直秉持着:教书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的宗旨?
徐冬青烦躁的用力摇着脑袋,脑袋一团浑沌。
她发现自从涂玺夫出现之后,她的思绪就像是阻塞的老旧水管,每次一受到刺激,就会开始噗噜噗噜冒出一大堆混浊的水泡,完全无法思考,尤其情绪特别容易焦躁易怒,简直像是到了四十岁还乏人间津的古怪老处女。
看着底下人人一副为反抗极权,不惜壮烈成仁的样子,徐冬青快气死了。
「为什么不写作业?」她走下讲台,气呼呼地打量每一个人。「你们以为用这种方法跟我对抗,我就会就范?」她冷笑两声。
这些小兔崽子吃过的米都没她吃过的盐多,雕虫小把戏还敢跟她斗,简直是不自量力。
突然间,她的脑子闪过一道灵光,像劈开了她的天灵盖,让严重阻塞的思绪突然间豁然畅通。
她怎么会那么聪明,难怪她从小到大一路逢凶化吉,凭着破烂成绩还可以来当老师、作育英才,原来老天爷自始至终都那么眷顾她!
「好,没关系,没做就算了。」她眉开眼笑的轻盈转身走回讲台。
闻言,数十名学生面面相觑,事先的排练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还以为她会暴跳如雷,然后罚他们再去跑操场,接着丢来多上好几倍的作业份量。没想到「魔鬼冬粉」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
是的,才短短一个多月,这群学生已经深知她的为人,还偷偷在她背后取了个「冬粉」的绰号。此刻她脸上深藏不露的笑,更叫他们头皮发麻,忍不住后悔为什么要跟她作对。
「我知道写作业、跑操场一定是让你们严重缺乏服务精神,所以你们才会对我的命令这么不满,没关系,老师一向很注重小孩子的身心健康,你们不必再写作业了,以后上课就利用半个小时去活动筋骨吧!」
活动筋骨?学生们心惊胆跳的互望一眼,被迫起身跟着哼歌的「魔鬼冬粉」走出教室。
徐冬青兴高采烈的带着三十几名学生,拿着打扫工具来到董事长室,果然是天时地利人和,里头半只猫影子都没有,正好有利于她进行偷天计画。
「到了,快进去『活动筋骨』,小心一点喔,别弄乱东西--」她赶紧吆喝不情愿的学生进去打扫。
插着腰看着学生扫地、擦桌子,公主少爷们动作笨拙、缓慢如牛就算了,脸色臭得跟隔夜馊菜一样,不过这种消极的抗议她才不放在眼里,她手里还有他们的成绩生杀大权。
虽然从没打扫、做过苦差事,但团结力量大,一群天之骄子也总算把十几坪大的董事长室打扫得差强人意。
环顾着整齐宽敞的办公室,她还找学生买来芳香剂,让空气中充满自然香甜的果香,希望能让这股凉意送进他心里,清消胸口郁积的陈年往事。
徐冬青满心得意,相信用借花献佛这招来向屠夫示好,他应该感受得出来她的诚意吧?!
「好啦,今天『活动筋骨』也差不多够了,你们把打扫用具拿回工具室,然后洗手回教室,我马上就来。」她欢天喜地打发学生。
一群学生拎起扫把、水桶,怨气冲天的鱼贯离开,留下徐冬青一个人兀自冥思陶醉。
在洁净的办公室里好奇地探头探脑,这里也是她第一次进来,发现桌上摆了一堆文件跟公文信封,桌前除了电话、文具用品,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帅气年轻的少年,徐冬青觉得好眼熟,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高中时代的屠夫?
照片里的他下巴干净一片,看样子是被她剃过胡子以后才照的。
他把这种陈年老照片放在这里做什么?她搞不懂他的意图,却突然有种莫名地冲动。
从笔筒里抓出一只黑色签字笔,她恶作剧的想在照片上加上几撇胡子,却发现自己这个举动无异是拔了老虎的胡须,又踩上一脚--找死!
这种挑衅的举动万万不可,眼前她最需要的是跟屠夫和平相处,好稳固她这个得来不易的铁饭碗,即使这里每个学生都是恶魔。
把签字笔丢回笔筒,她大发慈悲把照片摆回去,决定饶他一马。
俗话说,人为五斗米折腰,她就算看屠夫再不顺眼,也不能罔顾「钱」途。
没办法,虽然鄙视母亲唯利是图的势利眼,但不知不觉中,母女天性还是让她遗传到这种要不得的可怕劣根性。
反正,她想在缔圣教书直到老死的决心,任谁也不能改变!
哼着歌,美好的愿景已然在眼前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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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她果然立刻被屠夫召见。
心不在焉的上完两堂课,她立刻跑进厕所里,在镜子前练习好一会儿温顺好老师的样子,才匆匆赶往董事长室领功。
一进门,浑身充满王者风范的涂玺夫,也同时从办公桌前抬起头,脸上挂着一抹善良却迷人的微笑。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优雅的深蓝色的衬衫,打着条同色系领带,英俊的像名模。她的目光不太安分的溜到他被上好质料包裹住的胸口,猜想着经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这个部位产生了什么惊人的变化?!
突然间,她觉得要不是这个男人有着太无可救药的缺点,说不定她还真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屠--不,董事长。」徐冬青中规中矩鞠了个躬。
「我听到一些风声。」
霎时,她心里一阵紧张--那群兔崽子偷偷打了她什么小报告?
「谣言止于智者,董事长,你可千万别听信不实谣言。」她很无辜地喊冤。
「那上百个学生家长打来申诉的电话妳怎么说?」
徐冬青盯着横亘在他脸上拢聚的眉头,突然发现这个男人连皱眉头的样子,都好看的很可恶。
「啊?这件事跟我有关?」她继续装傻。
涂玺夫一眼就看穿她是装模作样,她就是让校园最近很不平静的始作俑者。
「妳知不知道学校的办学宗旨?」他缓缓起身绕过她,走到窗前遥望操场上打球的学生。
「我知道,作育英才。」徐冬青谄媚地猛点头。
「不,赚钱。」他转身面无表情看着她。
徐冬青顿时哑口无言,自以为拍对马屁,没想到却拍到马腿上。
一双长腿几个大步,原本站在窗前的挺拔身躯来到前头,她仰起头,很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在八年间变矮了。
愣愣盯着他光洁的下巴,突然发现这世界上根本没天理可言,天底下竟会有男人连下巴都性感的这么好看。
「所以,学生就是财神爷,我们可以适度的管教,但绝不能叫学生打扫,甚至把财神爷送出去,懂吗?」
这么市侩的简单理论她当然懂,只是他站得这么近,呼吸时吐纳的温热气息一阵阵拂上她的额际,让她的脑袋瓜像是高温下的冰淇淋,立刻融化成一滩奶泥!
「徐老师?」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那坨即将融化的冰淇淋立刻打回原形。
「是,谢谢董事长的教导。」徐冬青猛回神用力点头,把握住时机拍马屁是聪明人的生存之道。
想到以后再也没有绝招可以惩治那些顽劣的兔崽子,她的心里一阵失落。
不过,令人可喜可贺的是,这次她捅下的大楼子,极有可能害学校损失好几十名家财万贯的学生,以及他们有钱老爸的巨额捐助,但屠夫却没有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骂。
这让她很意外,却让她开始心存乐观,相信跟屠夫的关系转好应该指日可待。现在只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扭转她在他心中的坏印象,将自己重新塑造成善良天使的形象。
虽然对他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很不满、但她掩饰的很好,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真心诚意,完全教人难以怀疑。
「这办公室是妳帮我打扫的?」他的话锋一转,转身环顾一眼办公室。
她放出的风声果然很有效率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董事长,你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计谋得逞,她的心情立刻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