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散,傅虚怀放下快要麻木的手臂,在雨中挥了挥活动一下筋骨,聿宛夕则不理会他,也不去避雨,反而在急雨中漫步起来,彷佛此刻她不是置身于雨中,而是在阳光之下。
雨中的伊人笑颜渐开,信步沿着街道走去。
眉眼在笑,连青丝也染上了笑意。
美!这是何等的美!
同样在雨中淋着的傅虚怀,在她带着浅笑走出他怀抱的那一瞬间便深深的为之陶醉。
她的笑,他何止看过一回,但只有这一次才是她真正的笑吧?笑得由衷、笑得自然、典雅、雍容,更是笑得清傲!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她的清傲与他竟不谋而合?
好一场雨!下得正合她心意,将人群的浑浊洗得干干净净,她喜欢这种从头到脚接受雨水洗礼的感觉,任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发上。红尘太浊,唯有自然空灵可以让她好好的享受!
看着她由衷的笑容,生性不喜雨水的傅虚怀也被感染,跟上她的步伐,两个人在雨中徘徊。
「妳很喜欢雨?」
「是的,但更喜欢雪。」此时,聿宛夕已忘了他们的对立,语气自然平淡许多。
「因为只有寒风萧萧、白雪飘零的日子,才孕育得出清奇傲然的梅。」他代替她回答。
这是第二次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第一次是在聿府她听他抚琴的那一次,除了惊讶还带着不相信。此刻,眼前人儿的表情让博虚怀想起当初自己随着皇甫雅人到聿府提亲之事。
聿宛夕心里一怔,他当真了解她的内心深处?
雨滴打在眼睑上,凉意惊醒神游太虚的人。她又怎么了?为什么一遇上他就三番五次的不正常?先别管是否知己,也别管心中莫名的悸动,还是赏雨吧!
她不出声,依旧带笑雨中行,他尾随其后。
不多时,两人身上衣衫早已湿透。
「宛夕,我们先回客栈吧。这雨大,小心染上风寒,妳全身已经湿透了。」看着她浑身是水,他忽略刚才的快意,开始为她的身体担心起来。
抬起早已因举太久而微微酸痛的手臂,他将自己也已湿透的衣袖在她的头顶上展开,为她遮去渐大的风雨,自己却仍在受着风雨侵袭。
「怕生病你自己先走啊,没人让你跟着我。」
她并不领情,瞪了他一眼,迈开大步企图走出他的庇护,谁知他仍紧紧跟着她,硬是不再让她淋雨。
「宛夕!若是淋出病来,可是会耽误妳的行程喔。」知道她不会乖乖听他的话,他只有用她自己的事来左右她。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还怕走不完那些山水名胜吗?」她对他的恐吓并不在意,只在心里为他的关心没来由地一甜。
「唉!」
「你叹什么气?不高兴就给我滚开点,省得没精打采的坏我兴致!」
傅虚怀扬起一抹无奈的温和笑容,「妳要淋,我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他的姿势一直维持不变,好像一上街他就只有两个动作了,一个为她挡开人群,一个为她挡去雨水,两个都是举臂,这等会儿回去怕是要酸上一阵子了,不过为了她,值得!
好不容易等到她大小姐淋够了,不,应该是雨停了,没得淋,他们才回客栈,各自回房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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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打点好自己,傅虚怀便在聿宛夕门前等她出来一起去用膳,可左等右等,只差没无聊到蹲下数着过往的蚂蚁,仍不见屋里的人有半点要出来的迹象。
心,于是不安起来,跟她相处了一天的好心情瞬间被担心所取代,淋了那么久的雨,别真是受了风寒才好。
「宛夕!宛夕!」他担心地敲门,里面没人回答。「宛夕!」他又唤,还是无人答应。
聿宛夕刚刚换好衣衫还没来得及梳头便听见门外傅虚怀在叫她。朝门口看了一眼,犹豫一下,她还是决定借机甩掉外面那个讨厌鬼。
环视了四周,目光最后锁定在靠墙的柜子上,不妨就躲在那里面吧,他以为她走了也就不会留在这里,到时候她不就自由了?想到这里,聿宛夕毫不犹豫地拿起佩剑、包袱和仍湿答答的衣服躲了进去。
久久敲门不开的傅虚怀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直接撞门进房。打开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她的佩剑和包袱也不见了。她离开了?心中一阵失落却仍是不死心地巡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目光扫过地上柜子下面的水迹,他顿时明白她要的是什么把戏,这才放下心来。想玩?他不介意奉陪。
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他缓步走向那衣柜。
从柜门的缝隙中窥见傅虚怀带着一脸阴险的笑容不断逼近她的藏身之所,聿宛夕的心都提到了胸口,心中盘算数完一、二、三之后破柜而出,再从最近的窗户跃出逃走。
砰!猛地一声响,柜门被猛力踢开,聿宛夕迅速冲出衣柜朝傅虚怀使了声东击西的一招之后闪身自窗口跃了出去,可等到她人已经出了房间才发现一个非常有必要考虑的问题:他又不是她的谁,她更不是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怕他,还要逃跑?这个问题还没想清楚,她马上又发现了另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窗下,并不是踏踏实实的土地,而是一个面积颇大的荷塘,而她,不会游泳!
房间里面的傅虚怀见聿宛夕破窗而出,连想也没想就跟着跃出去。
这样就想摆脱他,未免太小看他了吧!
扑通!
扑通!
一前一后两道落水的声音。
「救命啊--」紧接而来的是尖锐刺耳的呼救声划破宁静。
折腾良久,窗外的水声才灭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男女的吵架声。
「妳不会游泳还想从水中逃走?妳不要命了是不是!」抱着浑身湿透的聿宛夕走在回房的路上,傅虚怀一想到她的行径就忍不住要教训她、生她的气,竟然拿命开玩笑,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
「你以为我那么笨啊?蠢到自寻死路!我又不知道那下面是个荷塘。」历经一场恐怖的溺水之后,聿宛夕吓得几乎魂都要掉了,说出来为自己辩驳的话都是有气无力,还伴着猛烈的咳嗽。
他连忙在她背上拍拍帮她顺气。
「妳不知道那下面是个荷塘?」他再次提高声调。自己房间的窗户下面有些什么她都不清楚?这下他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算是服了她吧!「我差点被妳吓死,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他低头,看到的聿宛夕已经昏昏欲睡。
「宛夕,妳怎么了?不舒服吗?」伸手在她额前摸一摸,不烫啊,或许是累了吧,让她好好休息好了。
将人带回房,聿宛夕已经不省人事。
总不能让她穿着湿衣服睡吧?没有多想,他动手解开她的衣衫。
罗裳轻解,露出一片活色生香。
目光忽然被定住,他似乎是有些管不住它们。
傅虚怀坐着凝神未动,直到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浅浅的呻吟才回过神来。他是怎么回事?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走神!
止住心猿意马,他连忙替她更衣。
冰冷的长指掠过她如白玉凝脂的肌肤,一阵灼人的热度穿透他修长的指尖传了过来。怎么变得这么烫?肯定是又淋雨又落水而受了风寒!
长指按上她的脉门为她把脉。还好,只是受了一点风寒,只消煎个药喝几副就好。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原来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就是这般感觉,有些紧张,有些负担,还有些甜蜜。
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苍白娇颜,傅虚怀不由得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初次见面的张牙舞爪,跟皇甫雅人对峙时的气定神闲,卯上他欲给他难看却被他化解时的惊愕以及不甘心,还有之前在集市上的笑,她到底有几种面目?满脑子盘旋的都是她那张娇颜,他这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心竟在不知不觉问填满她的身影,娇俏的、傲然的、温婉的、生气的,还有好多好多……
这种满心牵挂的感觉是什么?会是爱吗?
她的一身傲骨,彷佛在芸芸众生中摆脱了那份庸俗,使得眼里容不任何女子的他也情不自禁地被她所吸引。他一直未成亲,是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女子可以与他琴瑟和鸣,等到他下定决心欲娶的时候却偏偏遇上了她,这时,她也已经是别人的妻!但是不要紧,他傅虚怀要得到什么是会不计一切代价的,当然,当务之急不是让白云闲放手,而是让聿宛夕彻底从心里接受他、爱上他!这样,他才有足够的筹码去赌自己的幸福。
他是爱她的,不会在乎她已为人妻的事实,只要到最后她是爱他、愿意跟她长相厮守,那就够了。
第四章
他在这里守了一夜?聿宛夕睁开眼,勉强地撑着床沿坐起来,脑子中有如被人塞人大量棉絮般浑浑噩噩,但仍旧是为坐在椅子上睡着的傅虚怀小小地感动了一番,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让整个心房倍觉温暖。
察觉床上的人有了动作,傅虚怀立即睁开眼。「宛夕,有没有好一点?」他关怀地问道。
「除了脑袋沉重,四肢虚软无力之外就没什么了。」她的语气依然很虚弱,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是受了风寒。
「等会儿我再帮妳煎碗药,喝了就没事了。」傅虚怀走到床前坐下。
「你帮我煎药?不会吧?我有这么大面子能劳驾您尚书大人替我煎药!」身子虽是虚弱,言词中的刺可没因此而少一些。
「为妳煎药,虽然少不了烟熏火烤的,但是我甘之如饴。」傅虚怀从来都不在意她的不友善。
瞪了他一眼,她因为他这句话羞红了脸。
「无耻!」她骂,却是笑着。
这两个字似乎成了傅虚怀的代名词。
「我去帮妳煎药。」打是情、骂是爱,就当她是爱他好了。
煎好药进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
傅虚怀端了药坐过来舀了一杓往聿宛夕嘴边送去,迎上他的却是聿宛夕欲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
啪的一声,俊脸上立刻浮现五条鲜红的指痕,傅虚怀愣在当场。
哇,这也叫四肢虚软无力?都甩得他眼冒金星!
「小人!伪君子!卑鄙!无耻!下流!」一连串的咒骂铺天盖地朝傅虚怀席卷而来。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聿宛夕,眸子里尽是无辜之色。他又哪里招惹她生气了?
「你少给我在这里装无辜!趁人之危的小人,居然坏我名节!」
「我坏妳名节?」他不记得他对她做过踰矩之事啊!等等,他有帮她换衣服,她不会是为这件事恼羞成怒吧?应该是了。
「你趁我昏迷的时候脱我……」脱口而出的话猛然被止住,聿宛夕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马上住了口,双眸死死地瞅着罪魁祸首,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那也不能全怪他啊,他总不能任由她穿着湿衣服吧?呵呵,他承认,当时他是有一点点动心啦。但那绝不是他的初衷,一开始他的确是怕她病着,可后来……他又不是圣人,多看几眼在所难免嘛。他可以发誓,他真的只是多看了几眼,什么也没做!
「妳放心,我绝对没有轻薄妳!换衣服的时候我都是闭着眼睛的,并且速度很快。身上湿透会生病的!」
傅虚怀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小小的谎,脸上的诚恳实在教聿宛夕找不出半点虚假,最后一句关心的话也让她稍稍灭了几分火气。
「难道你还会隔空帮我穿衣服不成?」语气虽是恶狠狠,但已经明显没之前那么强烈的敌意。
「不会!」他坦然回答。
「这不就是坏我名节!还狡辩!」不在乎世俗是一回事,可自己的清白却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我坏了妳的名节,那我也不能撒手不管,干脆我把妳娶回去好了,既保住了名节,又得了个好相公,一箭双鹃啊!」他还巴不得她能嫁给他。
「你倒是挺会打如意算盘啊!」聿宛夕给了他一记白眼。「不知羞耻!」
「随便啦!妳先把药喝了吧。」
这种事也能随便的吗?
聿宛夕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药碗,没两三下就把药汁喝光,她从来都没有视药汁为毒药的观念,有病当然要吃药,否则病怎么会好。
她干脆的喝药行为实在是大出傅虚怀所料,一般女人生病喝药不都是要连哄带骗吗?她怎么这么自动自发?幸好昨天喂她药的时候她昏迷不醒,要不然,他可占不到便宜了。
「妳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等会儿我给妳送饭过来。」傅虚怀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碗,拿过手绢温柔地替她拭去嘴角的药渍,然后又转身出去。每一个动作,每一份关怀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莫名其妙!又不熟,干什么对我这么好?又不是我什么人!」像是为自己心里面的小小甜蜜掩饰,聿宛夕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起床着衣。「我才不要在这里让他管呢!讨人厌的官。」刚刚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可脑子里没由来地一阵昏天暗地的晕眩,让她不得不倚着桌子坐了下来。
连老天爷都不帮她?
「咦,宛夕,妳怎么自己起床了?妳刚醒来要多休息!」
聿宛夕刚刚坐下,傅虚怀就端着饭菜推门进来。他将饭菜放到她面前,在旁边坐下,体贴的为她盛饭。
浓浓的菜香引起聿宛夕强烈的食欲,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不仪态,毫无形象地开始用膳。
就是这种感觉!静静地守着,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脸上堆满幸福的笑,就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是任何东西、任何事情都无可比拟的。也许这就是幸福吧!傅虚怀想。
用完膳,聿宛夕顿时感到精力充沛,脑子也恢复了正常运作,原来之前的头昏无力是饥饿造成的!她还以为是病体初愈的缘故哩,这下可以放心了。
「好了,我药也喝了,病也好了,膳也用了,那傅尚书你是不是也该走了?」填饱肚子后就该办正经事,而她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赶这家伙出她的房间,跟这种奸诈的小人在一起,她要时时刻刻提防着。
「利用完我之后就想赶人?」傅虚怀一脸可怜相。
「有吗?我跟你之间根本就谈不上利用,我问你,是我让你救我的吗?」聿宛夕笑着问傅虚怀。
「不是!」
「是我让你帮我煎药的吗?」她又换上了一张比较妩媚的笑脸。
「也不是。」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嘛!
「既然都不是那不就成了!所以,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哪里说得上是利用呢?」聿宛夕这么一说,倒成了他自己多事了。她就是有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要不然为什么她爹总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气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