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份跟他形于外的威仪让人无法不服从他的话。
「首先我得说,这场追思会你们办得很好。」御长夫先给予肯定,而后才开口。「这些天我在医院里想过了,澄云的能力我是肯定的,但我知道,她擅长的是组织跟数字,对医学一向就没兴趣,不过这方面,念风能补其不足……」
霍靳直觉皱眉,不知怎地,隐隐为御长夫这段没头没脑的话感到不安起来。
「所以我想过了,以后我们御家名下的集团,经营的部分就交给澄云处理,至于医院院长的职位,等念风学有所成后,就交给念风坐镇。」御长夫说道。
「爷爷,这些事不急,您不用为这个操心。」御澄云没必要先谈这个。
「是啊!」御念风也赞同。「爷爷您言之过早了,我才正要实习而已,什么都还不是,您怎么就想了那么多?」
「这种事,当然得先讲定才好,不然我这把年纪,还病发过两次,你们以为我还能活多久?」御长夫不赞同他们的理论,接着道:「总之就是这样,你们两个找个时间,把结婚的事准备准备。」
结、婚?!
四双眼同时瞪大,怀疑御长夫现在是不是讲错了?
「你们没听错,就是结婚,念风跟澄云,你们两个结婚。」御长夫再次重复。
「御爷爷,您知不知道您现在在说什么?」霍靳首先有意见。
「爷爷,我跟念风是兄妹。」御澄云也出声提醒。
「不可以,他们不可以结婚。」御宛芸反对得最大声。
四人中,三个人立即反应出声,就只有御念风是安静的,因为他已经震惊到无法言语。
结婚?他跟澄云?
他愕然的看着御长夫,已然不知道这个老人家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会有这么怪异的想法出现?
「你们怎么回事?我怎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御长夫首先瞪了霍靳一眼,再道:「什么血缘关系?大家都知道,念风跟宛芸是领养回来的,跟澄云又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没人会讲话的。」
说完,他威胁性十足的目光扫向御宛芸,说道:「你跟人家反对什么?想想,只要他们两个人结了婚,夫妻同心,我相信我们御氏集团不论是医院还是其他的投资,一定能永续发展下去,这对我们御家来说,是最重要的事,你身为御家的人,至少要有这份认知。」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她先前到医院探病的老人。御宛芸立即有了这认知。
她说不上那种感觉,外表上看起来,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他不再是那个随和、能任由她闲谈瞎扯的老人,他是御长夫,坐镇御氏医院、掌管整个御氏集团的御长夫。
「爷爷,我不可能跟念风结婚的。」御澄云明白表示。
「你说什么?」御长夫一记凌厉的眼神扫去。
再现了,儿时记忆中严厉可怕的御长夫再次出现了!本想开口的御念风跟御宛芸双双噤了声,同时受制于御长夫惊人的气势下。
「御爷爷……」真正开口声援的人是霍靳,但没有用。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直接截断霍靳的话,御长夫断然说道。「这事就这么决定了,我给你们一个礼拜的时间,挑个日子先订婚,把这桩婚事订下来……霍靳到时可得来帮忙啊,你当伴郎的样子,一定很称头,我说什么都得叫你爷爷回来看看,别再坐那什么鬼移民监了。」
拍拍霍靳的胸膛,御长夫满意的笑笑,在看护的搀扶下慢步离开,完全不管他刚刚丢下了怎么样的一颗炸弹。
现场四人,四种心情……「哥?」御宛芸无措,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御念风无言,他同样不明白,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跟他结婚。」霍靳怒瞪他们两兄妹一眼。
当中,就像灵魂出窍一样,御澄云沉默了好一会儿,可忽地,她笑了出声。
霍靳皱眉,另外两人则是一脸怪异地看她,不明白被下了这样怪异的指示后,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爷爷的疼爱?」没有眼泪,可是她看着御宛芸的眼神,悲伤得比流泪还要教人难过。「这就是你认为的,我一个人独占掉的『爷爷的疼爱』!」
她冷笑,没有情感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无法言语的御宛芸。
「当你远在美国,有爸妈爱护、有哥哥照顾的时候,我一个人,才多大的年纪,就得面对这样的『疼爱』,这真的让你觉得羡慕?羡慕到有阴影、有压力?」
嘲讽的笑容浮现,她冷冷再道:「你真以为我喜欢吗?喜欢一个人面对这些?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换得你的角色,而不是一个人被亲生父母丢下,独自面对这些。」
「爸妈他们才没有丢下你,你不知道,他们很记挂你,就连临死前,嘴里念的也是你的名字。」御宛芸不服气。
「那又怎样?」霍靳语气很冲。「再怎么挂念,他们丢下她终究还是事实,再说,你又知道,那临死前的呼唤不是出于内疚?」
「靳……」御澄云阻止他,不愿他对死者不敬。
「我没要说什么,只是要她知道,这么多年下来,你所承受的压力有哪些。」
表示知道分寸,霍靳朝御宛芸继续开火。「你知道她从小到大,总共被逼着学了多少她不喜欢的课程?」
御宛芸无声,因为没办法回答。
「怕她被绑架,不管她乐不乐意,即使又跌又摔,还是得跟教练学防身术;怕她气质不足,小提琴、钢琴一个礼拜各上三堂课,当然心算课也上了不少,那是为了培养她对数字的敏感度;再大一点,那更是精彩,为了让她全方位发展,只要是能想到的课程,不论她的意愿为何,她都得学。而你呢?那时在做什么?」霍靳很不客气的问她。
她回想,想举出例子,说她也被逼学了什么,但她想不出来,她从小到大,父母兄长从没逼迫她做一件她不乐意做的事。
「那时候的你,有爸爸疼、妈妈爱、有哥哥照顾,一家人的关爱都在你的身上,可是她呢?她有什么?唯一有的,就是这么一个只会严厉要求她的爷爷,这样你还想计较什么?」霍靳气愤。
「我……我也不是想计较……」御宛芸开口,语气心虚不已。
「一直以来,她一个人撑了下来,没敢抖出隐瞒在心底的秘密,让你们一家四口在美国共享天伦,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人,尤其御爷爷加诸了许多的功课在她身上,她也有累了、倦了、学不好的时候,但是只要她一没达到要求,你知道御爷爷都是怎么罚她的吗?」霍靳没放过她,进一步逼问。
「算了,不要提了。」御澄云叹气,不愿回想那些过往。
「为什么不提?你不说,她永远不知道你没饭吃、没觉可睡,为的就是要练好一首曲子或是解出一个方程式。你不说,她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为了成全他们四人的幸福,受了多少折磨,为什么不说?」霍靳比她还气愤。
御宛芸哑口无一言,常年被提醒她该要感激,感激在台湾的澄云为他们一家人的付出,可是她哪里知道御澄云承受过这些?
现在具体的听霍靳形容了,她无言,真的默默无言。
「别说了,我不想回想起那些。」御澄云觉得厌了、倦了。
「你没事吧?」霍靳担心起她的状况,因此懒得再花费心思在御宛芸身上就算是骂人也一样,他都没心情了。
「走吧,我不想再留下来了。」她说。
「嗯,那走吧。」霍靳也不留恋。
「等等,那爷爷说的婚事……」
「不会有婚礼。」不等御念风说完,御澄云一口否定掉。
「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总之绝不会有婚礼。」这回换霍靳一口否定掉他。
两兄妹同样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离去。
「哥……」好半晌,御宛芸开口,语气中有着懊悔。「我好像……好像误会了什么,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在她嗫嚅后,御念风重重一叹,无奈的看着她。
「你现在才发现吗?」
***
车上,良久的沉默后……「你想到解决的办法了?」霍靳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沈默。
「是想到了一个。」她承认。
「哦?」他洗耳恭听。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她说,很劲爆的一句。
「通常这该由男方提出。」霍靳提醒她。
「你知道我的情况特殊,不能用一般的状况看待。」她叹气。
「但求婚的事,我觉得还是得由男方开口。」他说。
「是吗?」她不以为然。
「我坚持。」霍靳在这一方西很老派。
「所以你想?」扬眉,她问。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求婚。
「还不是一样?」她笑了出来。
「当然不一样。」他一脸认真,指出当中的分别。「这不光是我愿意跟你结婚,而是我请求你嫁给我,是我跟你求婚。」
「就算是那样,你得有心理准备,娶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她提醒他,要想想清楚。
「你错了,娶了你,我当然有所得,我得到了你,不是吗?」他纠正她。
她想笑,却不小心的叹了口气。
「这回我公然违背爷爷的意思,还先斩后奏、一劳永逸的完全断绝了他挽回的机会,我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她已经想了很多。
「别想了,既然决定要完全的离开,就别再管老太爷会有什么反应了。」霍靳不愧是霍靳,知道她的顾虑,当然,他也知道御长夫这回下达的要求真让她死了心,让她对那个家仅剩一点点的希望也破灭了。
「这回离开,我就不会再回去了。」她低语,真的是绝望了。
她真的没想到,出院后的御长夫竟变本加厉,以前她扮演男孩子的角色,顶多是被要求表现而已,可现在就连她的婚姻都要被干涉、指定,这已经超出她所能容忍的范围
够了,她真是受够了,过去她已不愿再回想,可是关于未来,她的人生要掌控在她自己的手里,她要自己作选择,选择携手一生的对象。
「我们若结婚,霍爷爷那边没问题吧?」她想到。
「不是若,我们一定会结婚。」他再次纠正后说道。「再说会有什么问题?他以前就超喜欢你,早已不得你是女儿身,来个指腹为婚,好拉你进我家的门。」
霍靳说的肯定,没费事提起,就算家里的人反对也一样,他还是要娶她、还是要跟她结婚,他绝不会让她嫁给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到时该怎么跟他老人家说呢?」她已经忧心起来。
「当然是用嘴说,到时我们飞去加拿大看他,顺便通知他一声就好了。」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她问他的意思。
「当然是现在。」他给了答案。
「现在?」她明显一怔。
「公证结婚,方便又省事。」他说的理所当然。
「那需要见证人。」她提醒他,他们现在只有两个当事人。
「那还不简单,我相信郡跟月童他们会很乐意当我们的见证人。」早想过这个问题,他立即提出两个朋友的名字。
「你是认真的。」她看着他,有此结论。
「当然是认真的,难道你是开玩笑?」等红灯时,他眯起了眼,为了这个可能性。
「当然不是。」她立即否认。
「那现在?」他问。
她摇头,在他大感紧张的时候失笑道:「像你说的,公证结婚喽!」
「现在?」他再次确认。
「嗯,现在!」她肯定。
绿灯亮起,霍靳的小跑车启动后呼啸而过……呀呼!结婚去了!
尾声「两个孩子到加拿大了?」
正在欣赏照片的御长夫抬头,循声望去,看见结交数十年、当年还差一点成为妹婿的好同学--周秉良。
「是啊,霍老寄了几张照片给我,他们两个看起来很开心、很幸福。」御长夫欣慰地说道。
「你后悔吗?」周秉良好奇。
「那你呢?帮助青荣他们那样骗我,你后悔吗?」御长夫反问。
当年的瞒天过海之计,如果不是周秉良的大力帮忙,帮忙伪造资料、帮忙掩饰,甚至长时间担任「御风行」的专属医生来掩盖「御澄云」的存在,御青荣夫妻一时异想天开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知道我跟美玲没能结成婚,在她死后,我没办法再接受其他人,因此我一直把青荣当成自己的孩子……」周秉良叹气。「当他那样苦苦哀求我时,我真的没办法拒绝他。」
「为人长上的,的确没办法看后辈痛苦。」御长夫有感而发。
「是啊!」周秉良完全认同。
「在我知道所有真相后,你绝对无法想像我受到的打击,我没想到,我在孩子们面前的形象,严厉到他们得用这么荒谬的手法来瞒骗我。」御长夫长叹一声。「我开始反省自己,越反省就越觉得我错了。但你知道的,做过的事已经来不及挽回,我只要想到我这么多年来严格要求风行所做的……唉!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当初我对『风行』的要求越多,面对后来的『澄云』时,我的亏欠感越甚。」
「所以当你知道他们兄妹有了误会跟心结,不愿澄云痛苦,就做戏逼她离开,不但解了他们兄妹间的心结,也让她去寻求她想要的生活。」同情的看着老同学,周秉良跟远在加拿大的霍老是唯一知道他用心的人。
「反正我这身体还能撑上一阵子,在这之前,就让她安心的过她想要的生活吧!」不算完全作戏,御长夫真的打算,以后御氏名下所有相关事业的经营权都交给御澄云,至于医院需要人坐镇的部分,他还是属意御念风。
「念风那孩子表现如何?」御长夫问起。
虽然周秉良已经办了退休,可是御长夫舍不得他这个人才,硬是再约聘他回来担任副院长一职……事实上当初在御长夫二度病发住院时,就紧急情商他回来代理院长一职,后来御长夫一直赖着,直到他点头答应接下副院长的聘书时,才肯解除这个代理的人事命令。
从周秉良回到医院后,御长夫便将入院来实习的御念风交给他带领,因此要问御念风的实习情况,找周秉良就对了。
「那孩子不错,不浮不躁,是可造之材。」周秉良肯定。
「那就好、那就好……」御长夫点头,神情很是欣慰。「现在宛芸也沉稳一些了,看这些孩子们过得很好,真是让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