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她怪叫,连忙澄清道。「我当然知道爸妈他们对我的好,这种事我绝不可能会忘的,再说……」顿了顿,她又道:「还有哥哥在一旁叮咛,我刻意想忘也没机会,除非是发生了那种让我丧失记忆的事情,不然哥哥实在没必要担这种心。」
「丧失记忆?」御念风笑了出来,摇头。「真亏你想得出来。」
「唉……」夸张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御宛芸苦恼地看着兄长的行李箱,一脸在劫难逃的无奈。「总之,我们就是得回台湾就是了。」
「没错,现在事情都请开了,原来的澄云不用再扮演风行的角色,没有了秘密,我们一家人再也没有分开的必要,当然是得回去。」他说的理所当然。
「可是哥哥要实习,直接接受原来学校的安排不是比较好?何必转回台湾的学校、到台湾的医院实习呢?」她实在不想回台湾。
「实习就是实习,在哪里实习不都一样?」他温言说道。「先前没有立刻转回去,是因为学期还未结束,若临时转学,学分的计算跟课业的联结容易出问题,才会拖上这一阵子,现在我学分都拿到了,仅剩下实习的部分,也就没什么好耽搁了。」
「可是人家的朋友都在这边。」她抱怨。
当她还是小女孩一般,他拍拍妹妹的头,鼓励道:「回台湾还是能交上新朋友的。
「……」她嘟嘴,知道不管说什么,她都没办法抗拒回台湾的命运了。
「别孩子气,快去整理你的行李吧,爸妈在台湾等我们了。」他提醒她。
圣诞节后,一家人从台湾御家祖宅分手,两兄妹回美国完成这学期的学业,至于父母亲则是陪着御家的大家长前往加拿大访友,早他们一个礼拜前回台,为的就是帮兄妹俩办理学校的相关问题。
「经过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总算能住在一起了。」他突然有些感叹。
「就是都过这么多年,突然要『一家团圆』才奇怪。」她闷声嘟嚷。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有啦,我去整理我的行李。」她一溜烟的跑掉,不让他有问话的机会。
不觉有异,他继续整理行囊,满心期待一家人团圆的生活,殊不知,一家团圆、他所期待的一家团聚的生活,竟是一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
直到飞机冲破云霄的那一刻,御澄云才开始有真实感,但也震惊、不敢相信霍靳他真这样做了。
「想什么?」低厚的嗓音响起,霍靳打从刚刚就一直在研究她的表情。
迎上他的注视,她轻叹出声。「我应该告你绑架的。」
「哦?」
「你怎能这样做呢?」她问,语气有些些不赞同。
「为什么不能?」指示灯亮起,霍靳松开安全带,满不在乎的指出道。「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想留下来跟他们一家团圆。」
原来想讲的并不是这件事,可现在被他一提起,反倒令她无言。
圣诞节后,发现一切真相的霍靳找上门来,虽然闹了一点纠纷,可最终两人还是和好如初,不但恢复原有的友谊、甚至更进一步……她用不着担心穿帮、担心他知情后的怪罪,再也没有任何隐瞒,两人的心比起以前,更加契合贴近,对彼此的了解一如照镜子般的清楚明了。
之后,他决定带着她离开。对所谓「亲人」的绝望,使她义无反顾跟着他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家」,东西收一收就搬去他私人的小公寓跟他同住。
生平以来,这是她第一次顺从自己的心意,不受任何人左右、干涉,不为其他人、只为自己作下的决定。
只是没想到,三天前,透过霍靳家人提供的地址,他那对从加拿大回国的双亲找上门来,说她一个女孩子家跟身为男孩子的霍靳同居会惹人闲话,好说歹说的就是要劝她回去,甚至还对她勾勒出农历过年时,一家人合家团圆吃年夜饭的景象来试图说服她。
最了解她的人果然也只有霍靳,这么多年的朋友并不是当假的,即使她的性别从男变成女,可一点也不影响他对她的了解。
当她听了双亲的话之后,表面上极为冷静理智,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可实则在她心中正充满了一种不以为然的、看笑话一般的荒谬感。
说闲话?
她的父母,那一对连真相都不敢说、让她女扮男装顶替死去兄长身份十八年的父母,竟然怕人说闲话?
与其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跟男人同居会引起的闲话问题,他们难道就从来没想过,他们对她做的、要求她做的事若让人知道了,又将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霍靳明白她的心意,知道她不至于恨,但终究无法体会与谅解的心情,所以他一点也不留情面地,在她双亲表明来意后,没让她面对问题,直接说了要出门办事,顺便带着她就走。
当时她很感谢他的好意,让她避免掉可能面对的太过尴尬的场面,但当他做到办理好休学手续、机票一订就带她出国的地步,那就真的太过分了一点。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你的好意,可不管是为了什么,你都不该做到休学的地步。」她不以为然,尤其是他根本不听她劝阻,等她发现时就已跟学校办妥休学手续,想到这事她就不高兴。
「放心,虽然我很想帮你避开那些家人,可是我休学不单是为你,」完全不符合那张刚毅冷峻的脸所呈现出的成熟模样,霍靳轻松说着。「我只是想好好的玩上一阵子而已。」
「玩?」秀美的脸庞有片刻的扭曲,她一咬牙。「你想玩,不论想怎么玩我都愿意奉陪,但闹到休学就为了要出去玩,我觉得这真是太过分了。」
一年前一场严重的车祸事故改变了她整个人生,可并不影响她的理智,她实在弄不懂他现在所想的。
「你知道的……」他开口,出人意料地说道。「圣若望并非我的第一志愿。」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她抿唇,无言以对。
若非一年前的事故彻底改变她的人生,按照两人的计划,从圣若望学园的高中部毕业后,两人就要一同出国深造,只可惜,这计划却因为她的死而中止了。
死,没错,说起来她算是死过一次。
在她十八岁之前,因为家庭的因素,她得扮演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顶替她早夭的哥哥在家族中存活着,这一顶替就是十八年。
直到她再也无心力继续扮演男孩子的身份时,恰巧发生了那一场几乎让她丧命的车祸,在那当时,被隐瞒多年、总算知道所有真相的御家大家长,虽然震惊到血压升高到造成轻微脑溢血的状态,可一旦清醒,仍不忘当机立断的利用那场车祸恢复她真实的身份。
关于这些偷天换日的过程,甚至于她本是女儿身的身份,当时的霍靳一直都是被蒙在鼓底的。
不知内情的他听闻「他」的死讯,从此也跟着了无生趣……他自己也不想这样,可已经太过习惯生命中存在一个「他」,虽然名义上只是朋友,但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深厚得比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还要亲近。
对他们两人而言,彼此的存在就像另一个自己一样,而突然间,完全没有预警的,霍靳被告知了「他」的死讯,从无法接受到不得不接受,因为「他」的死,霍靳只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死去。
少了「他」,霍靳一个人也没有什么特别想执行的梦想,甚至于从那时候起,他一个人做什么事都觉得无趣,反正成绩已达标准,索性留在同一所学校直升,选择了圣若望大学部的政治系就读。
那时候的情况就是这样,因为无趣、因为没有特别吸引他的事,所以他很随便的选择直升圣若望的大学部,不过现在的情况可不比当时,因为他的生命中再度有了「她」
虽然……性别上有了极大的变化,可对霍斩来说,只要熬过一开始被蒙骗的别扭感,性别的问题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因为这个人就是他所认定的那个人,唯一改变的只有性别问题。
一旦霍斩接受了这一点,一切就又恢复正常,人生之于他不再那么无生机,因此对于就读圣若望的事,他也理所当然的感到无趣了起来。
「你知道,我的自由只到二十四岁,我可没打算将剩下的时间都浪费在圣若望的政治系上。」他说。
有赖霍、御两家源于三代前的深厚交情,打小就相互认识的两人,对彼此的事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包括霍靳的自由条约,御澄云比谁都要明白。
霍家背景不凡,或许没能夸口像古代杨家将那样的一门忠烈,但时代不同嘛,尤其以这年头在政治圈打滚的人来说,谁还时兴什么一门忠烈?
对政坛人士而言,重要的是权和势,而这两样,霍家人从不缺乏。
也因为家族的向心力,在同心协力的共同经营之下,霍家人比一般政坛人士多了一点良心,霍氏一族在政界人脉之广,绝不是一般寻常人能想像的。
身为党政大老御笔钦点的第三代接班人,霍靳的未来已有一套完整的规划,因为本身觉得还满有兴趣的,他也不是很反对这些长辈的规划,然而他也有自己的条件,也就是在二十四岁前得给他完全的自由,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知晓他说一不二的刚硬性格绝不容人强制约束,几经考虑之后,霍家的人同意,只要他在二十四岁前完成大学学业,他们愿意给他完全的自由,任他做想做的事。
霍靳当然接受了这个条件,从此之后,他不用住在家里忍受老是对他诸多挑剔的四个姊姊、不用一个人闷在家里让家教授课,他有了自己的公寓、有了自己的空间,更有了自由,所以他大可迳自选择像一般人一样,在朋友的围绕下过着普通学生的高中生活
很简单的规则,只要不违法、不过分,遵守约定,在二十四岁前完成大学学业,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包括现在休学出国的决定……「你家里的人知道你休学的事吗?」她叹气,对于他难得的任性也只能叹气。
「就算知道又如何?反正我会在期限之前把学分跟证书一起拿到手。」言下之意,他休学的决定没向任何人提起。
虽然他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要拿到大学毕业的学分,只要他有心,那绝不是什么难事。
「麻烦给我可乐跟牛奶。」伸手招来空姐,霍靳要求。
「可乐跟牛奶,那……还需要什么服务吗?」空姐的笑容一如广告上所诉求的甜美亲切,甚至于甜美过了头。
因为空姐过度亲切,御澄云下意识的打量起霍斩,她不得不承认,刚毅有型的外表加上沈稳严峻的气势,以一个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来说,他成熟的模样实在是老气横秋得过分,可相对的,对于通婚女性来说,他寡言冷峻的酷酷德行非常具有男人味,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吸引人。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却极致的无情……「不用了。」对空姐那春风满面的笑脸视而不见,霍靳冷冷的拒绝。
「不用了?真的不需要其他服务了吗?」空姐犹甜甜地笑着。
「可乐,牛奶。」霍靳一句废话也没多说,带着不耐烦的眼直盯住那位空姐,直到她僵着笑、自动退下为止。
「真冷淡。」在空姐离去的同时,御澄云突然叹道。
「?」他一头雾水。
「你啊,真有够不解风情的。」不再叹息,她失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看她一下叹气、一下笑,霍靳只能皱眉。
「没什么。」她摇摇头,不打算解释,突有所感地叹道。「没想到我们真的成行了,刚刚塞车的时候,我还以为来不及。」
前往机场的路途中,因为一场重大车祸事故加上散落一地的铁桶,造成路段大塞车,而且情况之严重的,一度只能以胶着来形容当时的路况。她原以为赶不上飞机,没想到在最后一刻他们紧急的赶上了。
「你别想太多。」他说,不愿适才见到的画面勾起她的回忆。
「放心,我没事。」知道他是担心她想起那一场差点让她丧命的车祸,她微笑,转移他的注意力,打趣地问道:「对了,你还没说,等这趟玩完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该不会真打算绑架我吧?」
就她所知道,为了帮她避开她的家人,除了安排这趟热带岛屿的行程,他似乎还有其他的计划。
「绑架?这倒是不错的主意。」他扬眉。「如果我说是呢?」
「那你选错时机了。」她一脸正经的提醒他,道。「要知道,现在我不再是御家一脉单传的男孙,已经不值钱了。」
霍靳看着她,一脸的专注,很像方才面对空姐那种没表情、不带任何情感的注视,可是她知道不一样,虽然当中的变化极其细微,可是她一样能解读出那双瞳眸中所蕴涵的关怀之意,一种让她心头觉得温暖的关怀之意。
「我不管你的家人怎么想,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无价的。」他说着,语气稀松平常,可她知道,那全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无价?」不想让场面变得太过感性、活像千里寻亲相认的场面,她故意扭曲他的意思,促狭的接口道:「意思是没有价钱,也就是不值钱,你也认为我一点价值都没有。」
他白她一眼,实在不喜欢她这个显得无聊的幽默感,即使明知她是为了不让场面太尴尬而刻意作态。
空姐在这时送上他所点的饮料,他接过可乐与牛奶,冷淡地打发掉空姐,而后将牛奶递到她手上。
「喝点牛奶,休息一下。」他说,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她仍显苍白的面颊,心中因此微微紧抽了一下。
若非命运作弄,不会有那场几乎害她致命的车祸,也不会害他们彼此浪费了近乎一整年的时间,又,如果他能再成熟一点,不跟她闹脾气,她也不会误以为自己失去全世界,失神恍惚到让自己白白的挨上那一刀,让她的健康状态再次亮起红灯。
在过去佯装男孩子的日子里,她本就是不长肉的修长体型,而那还是靠着大量健身活动才勉强撑出、看起来不会显得太弱不禁风的精瘦体格。
经由两次危及生命的重击之后,较之一年前的修长精瘦,现在的她只能算是荏弱纤细,那蒲柳般的柔弱之姿让人为她的纤细而暗暗心惊。
他一直兀自懊恼着,或者之前的车祸只能称之为命运的作弄,他一介凡夫俗子无力抗拒,可他总恨自己不够成熟,也因此更下定决心,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养壮她的身子,让她像以前一样有精神与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