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巫女识得我吴国叛逆?"见两人交谈模样甚是不同,吴王心头一惊。
她起身,眼却望著范蠡,笑道:"范大夫此计甚高,藉此博得大王信任,是否代表贵国今年有所作为?"见范蠡脸色在瞬间一变,她才续道:"小女子不谙事理,胡言乱语罢了!多有得罪,望范大人不计小过。"
这话婉转轻柔,说说笑笑之中,却已达到示警之效。
吴王再怎么昏庸无能,早年毕竟也是征战沙场的名君,哪些话该放在心上,他自有分寸。
"不论圣巫女与刑彻是否相识,此人行刺孤王,实是罪不可恕!多有得罪之处,也望圣巫女海涵。"
丑话说在前头,也顺道提醒她,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她本事纵然再高,也不见得能敌成千上万人。
吴王是对她有所忌惮,却不知此时的她,莫说要摆上成千上万人了,单单要应付这宫殿内随意来的三、五人,都算勉强。
既然吴王已明显表明态度,要不要揭开范蠡计谋也已经不重要,今日她若要带走刑彻,双方对峙是难免的。
历来的帝巫女与圣巫女从未公然与国君对战,巫女们以维持世间和平为己要,向来是中立的,莫非今日为了刑彻,她要背水一战?
呵!她早就没得选择。
吴王感觉有一阵凉风吹来,突然眼前影子一闪,待他回过神来,一只纤纤素手五爪一张,正紧扣住他的脖子。
柔荏瘦弱的圣巫女,水柔般的气息不再,换上一身决绝与冰冷。
吴王动也不敢动,喉头被她一抓,无法言语,只听她清冷的嗓音仍是如此柔情万种。
"别乱动,大王也该知道,此处是男子的弱点之一,我只消轻轻一捏,大王英姿此刻便要载入史册了。"
场中人人无不心惊,黄影一逝便偷袭大王,无人可挡,那身手之快,不逊於任何武艺高强的人。
然而,最最震惊的莫过於刑彻,不为她的身法之快,只为她的决绝──竟是为他!
"恶……呃……"吴王只手连连朝臣挥甩,要众人退去。
她稍稍松了手中劲道,让他说话。
"你……为他要……杀孤王?"
"放了刑彻,我便放你。"
"大王别怕,此女法力不再,逃不出宫的!"范蠡冷眼旁观,突然道。
圣巫女法力无边,何必以身试险、擒住吴王呢?
凭她往昔的能力,以"移形咒"便能带走刑彻,范蠡当然不知什么咒语,但他心思缜密,如此推算出来。
刑彻怒眼一瞪,他心中暗暗发誓若因此人害得她半分,天上地下,他都要杀他泄恨。
这时又猛然惊悟,他遭范蠡设计也没此般愤恨,然而一旦危及於她,他却如此心急,这又是为何?
残月眼中寒意更甚,看著范蠡,笑道:"你说得没错,我是法力有损,要杀遍宫里的千千万万人自然不能,但要杀你,还是足够的。"
"你……"刑彻不自觉唤出,不说便罢,真要唤她,才觉得好笑。
两人纠葛许多,他竟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但他不愿这时问她,因为他要她的名只属於他!
此刻,他更是确认自己的心意,他明白了,也透彻了,为何每每与女子欢爱之后,只感到无尽的空虚,此刻他有了答案──如果不曾遇见,便永世也不会明白的答案。
"你何苦……刑彻……是你夫……君吗?"吴王有此一问,场中人更是好奇。
一个温柔的女子,只会为了心中所爱而坚强,或决绝。
她但笑不语。
"圣巫……女……从不……如此对待……国君……你……就算救了他,也也难逃……一死……"
"放不放人?"她轻声打断他的话,手劲加重,知道机会稍纵即逝。
吴王舌头一伸,面色狰狞,就快要没气了。
"放!放!"
殿中朝臣大声急嚷,卫兵手忙脚乱的掀开刑彻身上的大网。
"放不得!"范蠡大声阻止,捉住其中一兵的手腕。
"你怕我报复於你?放心吧!你此次任务失败,有更多的苦等著受呢!"残月仍是笑意盈盈。
巧笑倩兮、温柔婉约,竟是蛇蝎心肠,生平第一次,让范蠡感到情势无法控制。这圣巫女,不可小觑呀!
罩住刑彻的大网一开,犹如猛虎出柙,届时谁能抵挡得了?
没三两下,刑彻就脱离了禁锢他的大网。
范蠡见他行动自由,不由得连连后退,脸露惊色。
生死交关之际,谁能不惧?范蠡再怎么能干,也只是个普通人。
刑彻笑了笑,道:"你怕什么?我还跟你那个小妹子有比剑之约,待我比完再杀你也不迟。"
残月搀起吴王,抓著他步下阶来,一干臣子以吴王三人为中心,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圆,纷纷避让。
"出得殿外再放了大王,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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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黄昏,残红斜照。
吴王看著两人策马远去的身影,怒吼:"孤王定会亲到王畿,向帝巫女讨个公道的!"
残月清柔的嗓音远远传来,"那也由得你!"称不上银铃清脆的浅浅嗓音,又道:"保重啦!范大夫!"
范蠡听到她那如对离别好友般的温言笑语,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刑彻虽是爱恨分明、剑术高强、取人性命於瞬间,但总能令人轻易猜测出他的一举一动,不至於让人如此恐惧。
若说刑彻就像倨傲一方的孤星,这女子就是有情也似无情的水,看似平淡无奇,却又高深莫测;当你真正感觉到她的存在时,她已然化成千丝万缕,如滴水穿石,蚀人心魄於无形,她才是真正令人感到颤栗的威胁啊!
众人宛若遭遇大劫,皆是静默无语。
狂沙席卷,直将两人身影掩没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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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奔了好一阵子,一路不曾歇蹄,直到离开吴国国境,进入楚地山界。
"累了吗?休息一下吧!"
"嗯!"残月惨白著一张脸,想必是强自动手引起的内伤发作。
刑彻看中休息的地方,率先下马,毫不避讳便将她整个人抱下,两人在一株大树下藉著树荫休憩。
她无力地躺在他胸前,那种温暖的依靠,让她安心。
"事到如今,总该告诉我你的名了吧?"他颇是好笑的问道。
"什么叫事到如今?"她扬眉,明白他话中有话。
"小时候我可不要问你的名,现下都成了我的夫人,总能给你问名了吧?"
他此时的调笑与先前的放肆已有所不同,不论是口气、神情都是无比温柔。
"你……"
"胡说是吧?听很腻了,换一个新鲜的词怎样?我提供几个,放肆、无礼、变态、肮脏……"
"住口!谁是你的……夫人……说到话尾,愈是小声。她眷恋著他大方提供的温暖,口中仍是不肯示弱。
他低头,让她看著他。
"你适才默认的。"他温柔的看著她皱起眉、嘟起小嘴的可爱模样,怎想得出来为他决绝时的冷冽?
"我何时默认?"
"刚刚吴王问你,你没答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笑,这不叫默认?"
刚刚……
她想起自己不顾一切的作为,那般心思岂不等於宣告天下?
"人家会说南方圣巫女为了夫郎独闯吴宫……"
"我没有!"除了否认,还是否认。
他明知她的心意,却只有调笑,没有其他表示。她这不是……一厢情愿了吗?
"我没有要你报答。"
听她极淡的口吻,似是将满腔柔情放进心里。
"可是我很想报答。"
每回总是见她退缩,他温柔的锁住她的脸蛋,倾以最大的心力,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不是报答救命之恩……"说到此时,他不由得懊恼起来,"名字……你的名字……"连告白都不知心上人的芳名,教他怎么说下去?
"残月。"她慎重的说,彷佛是一种承诺。
"残月……"只不过,透过他的嗓音念起来怎有些暧昧?
他摇头,一副可惜状。
"我说,这名字要改。"
"为什么?"她抬头,纵使知道他没有好话,仍是忍不住好奇。
"从前你的生命不圆满,现下圆满了,我看,该改成'圆月'或是'满月'。"果然,话无好话。
"难听死了!"她偏过头,忽略他话语中的隐喻,正经道:"这是帝巫女大人取的,不能改。"
他微微一笑,这时两人的对话虽然平淡,却是暖洋洋的。
"伤口疼吗?明知斗不过这么多人,还要逞强,不怕吗?"
残月听他如此温言,一颗心几乎要化成千丝万缕,所有的事情发生得都不由得她多想,因为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要后悔终生。
人情冷暖,在她眼前如过往云烟。
她从来就无梦想,小时候,活著只为了饱食一顿,除了填饱会挨饿的肚子,她没有任何目标,为了吃上一餐,使她看清了人生的丑陋,若非遇上帝巫女,赋予她些微的责任,而那目的却非由心所坚持的,她所作所为,只为报答知遇之恩。
她看穿人的劣根性,却没有勇气去感受人性的美好,情之一字,对她既是陌生又是恐惧。
她无法细想该不该、能不能,却已豁了出去,就似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仍旧无怨无悔。
"怕,若说不怕,未免太过矫情。我既是人,怎么不怕?"残月朱颜酡然,轻声道出,再也不能反悔。
她这番话一出口,已然承认对他有情,刑彻又是感动又是欣喜,直将她搂得更紧,将内心深处的话尽吐而出,"你真傻,你待我真好,这世上恐怕不会再有人这样对我。"他向来敢爱敢恨,一旦认清自己的感觉,就绝不掩饰故作暧昧。
残月轻轻推开他,不似他那般激动。"对你好不好,我也不明白,你……唉……"她欲言又止,心中有太多话,竟说不清楚。
"每回遇到男女之事,你便要退缩,你怕什么?"他将她的一双平手包握在掌心,捉在胸口。"你不说我也猜到一些,你是不是疑心从前我拥抱美人无数,要瞧不起你?但她们对我而言都是过往云烟,男女欢爱只求一时之快,放不到心上的,自是与你不同。"
"你心中有我?"残月似说得云淡风清,轻咬著的唇却不自觉透露出内心的紧张。
"是的,往后要是有人伤你一分,我就将他满门杀得一个不剩。"他说得慎重,却说得不是时候。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这样表明爱意的?残月噗哧一笑,两人紧张而略显尴尬的气氛因而冲淡。
"吴王说要找帝巫女大人,我真怕他去寻秽气,冒犯了帝巫女大人。"
"刚刚的你好不威风,现下后悔啦?怕帝巫女用更强的法力对付你吗?放心,我已经说了,谁要伤你,我就……"
"不许!"残月惊呼,掩住他的唇。
他挑眉,有些不悦。难道那帝巫女在她心目中比他来得重要?
"不许?是不许我说?还是不许我对你的帝巫女大人下毒手?"
她嫣然一笑,说道:"都错了,是不许你自讨没趣,那我也没面子哪!"
第十章
落叶纷飞,男子依然练剑。
他手中是一柄木剑,步法稳重,剑法灵动。
练了一阵,他愈是心浮气躁,突然将木剑一甩,扔入林间。
"没有惯用的湛卢,不习惯了吧?"
一旁的茅屋走出一个纤纤女子。
"哼!那是夫差的东西,我不屑一用!"
但他心里真正想的又是如何呢?也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湛卢宝剑乃欧冶子大师所铸,若说归属,该是属他,不过,听说宝剑都灵性,若它真是认定了你这个主人,你却将它视如敝屣,岂不伤它的心?"
"剑就是剑,哪里懂得伤不伤心?"
"若是两者心意相通,怎会不伤心?"她浅浅一笑,似乎知晓了什么。
确实,湛卢於他而言,不只是一柄剑而已,他与它曾相伴数个晨昏,共度多少生死关头。
"我已弃它,再提仍是无用,倒是你,又不听话在屋内休息,虽是行功已满,你也初愈而已,若要招到寒邪,岂不麻烦?"
她嘴角含笑,任他叨念,她更在乎他运功过后,又出来练剑会伤身。
眼见他似乎心事重重,她随口一问:"还想著杀吴王报仇?"
手递过巾子给他,刑彻手接过,顺势将她的手握住,拉近身侧。
"我只是在想,这世事,你向来都看得比我透彻。世事险恶,人心难测。就拿范蠡来说,他的心机之深,令人汗颜。但我以为他心肠恶毒,是以我的眼中看来的,於我有利便是善,於我有害即是恶;若以越王而言,范蠡即是忠臣。同样的道理,我行刺夫差,以自身角度来看,是为真理,但以夫差亲人臣子来看,我便是恶人了。这世间孰是孰非,实是耐人寻味。"
"嗯!"残月点头称是,难得好恶分明如他,会悟出这些道理。
"帝巫女大人本有命令要我到神殿会合,三日后即是会合之日,而我挟持吴王之事肯定是传开了,我得回神殿向帝巫女大人请罪。"
刑彻取笑道:"哈哈!那我就是罪魁祸首,让我陪你回去谢罪。"
残月睨他一眼,说道:"你总是不正经。"
"我怎么不正经?我正想正正经经回答你一个问题。"
残月一愣,道:"我又没问你问题。"
"有呀!上回你问的,我还没答呢!"
"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为何替你疗伤之后我便要出来练剑、冲凉?你不问了吗?"
"这……我不问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话。
"不成,我非答不可,你的身子都给我瞧遍了,得负责到底。"
"你……"她羞红了脸,半句话也答不出来。
见她闷得满面通红,刑彻不由得紧张道:"怎么了?伤又犯疼了吗?"
他将她的身子搂进怀中,手掌竟就拉开她的衣襟,要瞧她的伤口。
"我没事!你这人怎么老是这么鲁莽,干嘛拉开我的衣服……"
听到她软弱无力的斥声,刑彻心头一动,手指还停在扯开的衣襟上,他低头,只见她双颊飞红,含羞带嗔。
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她常是冷淡的,偶尔斥声薄怒,就算是最大的情绪。
这般羞怯、柔情似水的神采,足以敲碎每一个心如坚石的男人心,此时的她,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手指上移,顶起她的下颚,再轻轻抚上发烫的粉颊,感觉到手中的温度代表她心中的热情,这念头传达至他的脑门,不由得呼吸有些不稳。
而他,正在迷惑著她。
"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他沙哑的声音,像是催促著什么。
"知……道什么?"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怎么就喃喃脱口而出了。
"这么健忘?"他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