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苻天沼并不认为芙蓉和屠军之间的感情是爱情,与其说屠军和芙蓉相爱,还不如说是一个人渴望被爱,而另一个人需要找一个对象去爱。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论他们,他也几乎在情路上跌得粉身碎骨。
屠军没有开口,也没有抬起头,只是十分专注的望着墓碑上的字。
良久,屠军和苻天沼两人就这么无言地看着冰冷的大理石碑。
“为什么?”屠军忽然抬起头,转向苻天沼,“为什么在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之后,连幸福的滋味都还没尝过,老天爷就决定带她走了?就只差一年而已,只要她再等一年,我就请得起最好的医生替她看病。她熬过了那么多病痛,为什么会撑不过一个小小的肺炎?”
“或许那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苻天沼低声说着,但他明白屠军永远不会试着去接受这种说法。
芙蓉的身体一向不好,从小就是药不离身。离开孤儿院后,芙蓉的医药费成为屠军和苻天沼最大的负担,对于长期受病魔折磨的肉体,芙蓉其实早已经厌倦,也曾想过要一死解脱,但她从来不对屠军说;在他面前,她总是强忍着病痛给他最甜美的笑容。
屠军重重地跪落泥地,不在乎微湿的泥土会弄脏他那一身衣服。他手指轻抚过墓碑上锵刻的名字,感觉小蓉的灵魂仿佛又在他指下活了过来,她的温暖拥抱、她的甜美微笑,一点一滴温暖他冰冷的心,让他忘了被遗弃的凄凉,让他感觉到被爱。
又过了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伤痛早已消失无踩,留下的只有防备的冷漠。
他站起身,拍拍沾在衣服上的尘土,背对着苻天沼问道:“我拜托你帮我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男的死了,女的住在大屿山的屋村,经济环境不太好。”
“帮我寄几期专访我的杂志给她,就说她二十几年没跟她报平安的‘不肖子’跟他‘亲爱的’老妈妈问安了。”屠军讥诮的说。
“要不要寄钱给她?”
屠军沉吟了一会儿。“替我算算现在一个女人从怀孕到养孩子八岁要花多少钱,就寄多少给她。”
“你不想见见她吗?毕竟,二十多年前一个女人要养活一个小孩并不简单,或许那时她毫无选择。”
屠军冷笑了声,“天沼,别试探我。你忘了女人都是负心人吗?还是你的伤口经过近十年的疗养,已经痊愈了?”
屠军的话狠狠刺进苻天沼心底才结了薄薄一层痂的伤口,让他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脸色迅速刷白。
“老天!”屠军懊恼的用力爬了爬头发,同过头来歉然地看着他,“天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就剩下彼此了,为什么还要相互伤害?”
苻天沼苦笑,“十年了,是该痊愈了,但有些痛是无论多久的时间都无法痊愈的;我的是,你的也是。但是,如果你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天使,无论如何,都别放手,或许她比芙蓉更能抚平你的痛。”
“不可能,复制品永远只是复制品。”屠军斩钉截铁的说。然而,脑海中却有双直视他双眸的眼隐隐浮现。
☆ ☆ ☆
羽容蟋缩在练习室的角落里,额头斜靠着一旁的大镜子,双眼没有焦距的望着空荡荡的室内。
“羽容,已经十点了,总裁大概是怕到忘了要来载你。要不要我载你回去?”王兴安推开练习室的门,看到发呆中的羽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就是今天几乎掀起大战,让他疲于调解的祸端。
其实把责任全都归咎于她并不太公平,毕竟是那两个模特儿故意找她麻烦的,但她竟然可以不带一个脏字就把那两个模特儿骂到痛哭流涕,只差没跳楼,功力着实惊人。
羽容的动作缓慢,非常没有生气的回过头看他一眼,“不用了,屠军叫我不要乱跑,他一定会来的。”
“那我再陪你等一会儿好了。”王兴安走向羽容,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你住在总裁的别墅附近吗?”
“我住他家,我跟他租了一个房间暂住。”羽容懒洋洋的回道,并没有什么闲聊的兴致,只不过不好意思不理人家。
“你住在总裁的别墅里?”王兴安不自觉地扬高声音。
“嗯。”羽容没精打采的点点头。她刚才不就说了吗?
“你和总裁在撰拔会之前应该不认识吧。”王兴安似乎想说什么,但语气却有些保留。
“屠军平时会跟你聊他的私事吗?”羽容隐藏在问句中的不悦口吻几乎和屠军如出一辙。
“对不起,我无意刺探什么。只是……”王兴安搔搔额际所剩不多的头发,“我要是结了婚的话,女儿大概也跟你差不多大了。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你们的神态有几分相似。”
“你那个老朋友不会正好就是你打算娶的女人吧!”
一抹赧红迅速浮上王兴安的脸,印证了羽容的假设正确无误。
“二十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只知道她现在开了一家模特儿经纪公司。当年她也是一个模特儿,我刚认识她时,她大概是你这个年纪,不过她后来嫁给了我的大学同学。你应该听过我同学的名字,他是个满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和你同姓。”“你那个夺你所爱的同学不会就叫作段誉擎吧!”羽容聊天的兴致总算因为这个话题稍稍提升,虽然她并不认为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是,王兴安惊讶的表情已经告诉她,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她父母才刚决定分居,就突然冒出一个她老爸的大学同学兼她老妈的仰慕者。
才刚提起的兴致又陡地降温。羽容瞅着王兴安闪闪发光的眼神,索性大发慈悲地把他想知道的事全告诉他,“我猜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就叫林晓凡吧。”“你认识他们夫妻俩?”“不止认识,还熟得不能再熟了,我知道他们生了一个女儿,今年快廿岁了。”“真的?她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你说呢?”羽容无奈地翻了翻白眼。难怪他会抢输她老爸,一点观察力都没有,完全听不出她话中有话。这种人太无趣了,不过保证会是个好爸爸,起码会是个比她老爸好的爸爸。
她敢打包票,他到现在还没结婚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妈妈。一个这么死心眼的男人就算无力挽救一场失败的婚姻,至少也会想要留住孩子,光是这一点,就比她老爸好上太多了。
“我说吗?”王兴安沉吟了片刻,“很难说,誉擎和晓凡两个人都很好看,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会很可爱。”
“谢了。”羽容收下他的赞美,“他们的女儿就叫作段羽容。”
王兴安愣了一下,随即情绪激动的抓住羽容细瘦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你是晓凡的女儿?你母亲最近好不好?还会常常头晕吗?”
他竟然还知道她妈妈会常常头晕!羽容怀疑她老爸根本没注意过这种小事。
“如果知道她嫁给我爸之后一点都不幸福,你会好过一点吗?”羽容听说有很多分手后的恋人都有这种报复心态,真正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好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说是已经绝迹了。
“她过得很不幸福?”王兴安稍微放松了手劲,眼中似乎有些心疼。
她终于找到一个“绝迹生物”了。她妈妈当初应该选他,而不是她爸爸。
“谈不上幸不幸福,他们两个决定分居了,不过,他们之前其实跟分居也没什么差别。如果你担心的是她有没有被打、被虐待,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爸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神做这种事,他们各有各的爱情生活。”
“他们分居之后,你住在谁那里?”
羽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跟屠军租了一个房间。他们这场婚姻闹剧里唯一达成的共识,就是决定把他们的女儿‘遣散’。”
王兴安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口处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兴安,你可以回去了。”屠军的眼神出奇的冰冷,丝毫由不得王兴安再多说一句。
“那……我回去了。”王兴安只得咽下问题,拿起大衣,走向门口。
“明天见。”
“呃,总裁,明天见。”
王兴安朝他欠了身,就匆匆离开。
直到王兴安的背影完全离开视线,羽容才开口对屠军说:“谢谢。”
“对不起。”屠军走向羽容,弯腰抱起她,“飞机误点,所以来晚了。”
“没关系,毕竟你还是来了,并没有抛下我。”
“我承诺过我会回来,我就不会抛下你不管。”同样的,如果他没有承诺会回来,那么就算她等到死,他也不会来的。
羽容圈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肩上,“我知道,所以我没乱跑。”
“你要是不希望兴安再提起那件事,我可以要他注意。”
“没关系,我本来就该试着面对现实。”
“晚餐吃了吗?”
“嗯,吃了一个日式便当。屠军,你会不会做日本料理?”
“叫我军。你想吃的话,我可以试试看,不过不保证一定能吃。”
羽容娇憨地笑了笑,“无所谓,只要是你煮的,我都会把它吃光光。”
“你真是捧场,看来我煮菜公的职位是当定了。”屠军抱她走出练习室,按下电梯的按钮,依旧没有放下她的打算。
“当然,你这个房东得要包吃包住才留得住我这个挑剔的房客。”“希望我目前的表现你还觉得满意。”
“很满意。”羽容将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军……”
“什么事?”
“没事,试叫看看而已,叫起来还满顺耳的。”羽容百到胸口发疼,才赫然惊觉自己刚才一直屏住呼吸,不敢让一丝气息泄漏出自己最想问却又没有勇气问的问题──
你搭飞机去哪里?是不是去看你最爱的她?为什么早上离开时不先告诉我?满满的疑问在她脑中叨扰不休。
还是别问好了,免得答案太让人伤心,只要她能一直待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她一定可以取代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羽容如此深信着。
☆ ☆ ☆
“军,你不上去吗?我可能差不多半个小时才会下来,你在这里等会很无聊喔。”羽容下车前,再次向担任司机载她回家一趟的屠军确认道。
“你去吧!这短暂的寂寞我还可以勉强忍受。”
羽容朝他皱皱鼻子,嗔道:“就知道你懒得动。”
屠军只是耸耸肩,算是默认了。
羽容纵容的笑了笑,由他去。屠军总是这样,有时像个稚气的孩子,让人又气又好笑。
她探探口袋的五百万元支票,走进大厦的一楼大厅。之前几次回来搬东西都没有遇到她父母,房门还是拜托一楼的警卫帮忙开的,因为只记得要带走哪些东西,所以一直没把支票带来,这次就是专程回来还他支票的。
但是,她没预料到段誉擎会在家,因此,开门后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还真是吓了一跳。
“你今天没出去?”羽容走向父亲,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没想到他们父女俩的招呼语就是如此,段誉擎有些感叹。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看着女儿,“听说屠军决定用你当他这次婚纱秀的模特儿。”
“嗯。”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充分表现他们相对两无言的状况。羽容甚至想不出除了应一声之外,她还能说什么。
“坦白说,我很惊讶你会同意。你好像满不喜欢服装设计师和模特儿的。”
“我是不喜欢这两类人没错。”
羽容的坦言无讳倒让段誉擎有些尴尬。“我猜这一点我和你妈妈要负起相当大的责任。”
“或许吧!”
“我知道我和你妈妈都不是个尽责的父母,我们也从来没有尝试过去改变这个状况,有些人天生就是不适合当父母。”
“我知道。”羽容拿出他上次给她的支票,递给他,“这支票不需要了,你拿回去吧。”
段誉擎看着支票,不免有些意外,“那你……你现在住哪里?”
“老板家里,他供吃供住,还有专车接送。”
“你跟屠军一起住?”段誉擎脸上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些迟疑,“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任何立场说这种话,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小心一点,如果他对你有什么不良意图,不用担心会没有地方可去,我那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会记得的。”羽容客气而疏离的说。
先让她无处容身,而后再告诉她,如果被欺负了,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借她躲一下。这算什么呢?同情还是可怜?
她站起身,准备要离开,“我得走了,待会儿还得去学走台步。”
段誉擎忽然唤住她,“小容,你可能听不进去,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屠军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好,有人说他心理其实有点不正常,特别喜欢我有心型脸蛋、长发的女孩子,而且用过就甩。我不希望你被他伤了心。”
羽容看着玄关处穿衣镜里反射出的影像,一个心型捡、长发的女孩,她多么符合谣言的标准。巧合吧!只是巧合而已。她几近恼怒的试着说服自己。
“我会注意不让他随便用了就甩。”羽容拉开铁门,临走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过头对父亲说:“爸,保重。”
“你也保重。”这一刻,段誉擎才猛然感受到做父亲的不同,可惜他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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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又来了一个想找她麻烦的家伙!
羽容坐在角落的原木地板上,仰头喝了一口矿泉水,目光不畏怯地对上另一双打量着她的眼眸。
果不其然,那女孩摇曳生姿地直接走向她,最后停在她面前,弯下腰盯着羽容,美丽的脸上写满了轻蔑。
“小姐,你走光了。”羽容好心提醒她。从她坐的位置来看,那女孩低胸洋装内的风光可是一览无遗。
那女孩显然不甚在意这种小事,她又盯着羽容好一会儿才缓缓站直身子,“你就是屠先生选出来穿‘天使羽翼’的模特儿?”语气仿佛是怀疑,又像是瞧不起。
“很不幸的,我就是。”羽容脸上看不到半点惋惜的表情。她抬起手把矿泉水灌进嘴里,一派神闲气定。
“凭什么?”那女孩不塭不火的问,硬是将口气里的不屑发挥到极致。
哇!终于遇到有点挑战性的对手了。前几天那几个实在弱得很没趣,才说没几句就哭哭啼啼的,活像是她欺负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