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气冲冲地走到路口的便利商店,买了一个三明洽。但才咬了一口,就觉得一点滋味也没有。
发什么神经!他恼怒地暗神,把没吃完的三明治丢给路旁的流浪狗。
早该问自己到底发什么神经,竟然把她找来当秘书。他该憎恨她一家人的,不是吗?毕竟若不是因为她父亲酒后驾车,他母亲不会惨死轮下,待奕不会从此无法面对真实世界,他也不用背负着懦夫的罪名。可是……为什么恨不了她?就因为那一滴泪吗?就只因为她曾为他掉下一滴同情的泪吗?
“子惑,你总算来了。”徐明甫一见黑色的BMW轿车停在宅前,立刻迎了出来。
“嗯。”俞子惑看了同窗好友一眼,点头应了声。
“嗯什么嗯,别对我摆出那张死人脸,你的好友我今天订婚,你不会说声恭喜啊。”
“恭喜。”他果然只说了声恭喜。
“你——”徐明甫被他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算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蹩蹩扭扭的,其实心里很高兴我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俞子惑微挑一眉,“你入赘?”
徐明甫愣了一下才听懂他的意思,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假笑了几声。“呵呵呵,不错嘛!你现在还会拐着弯笑我中文程度不好。”
徐明甫七岁就到英国当小留学生,中文的听说读写能力勉强过得去,只是偶尔会用错字眼或引错成语。
俞子惑牵动嘴角,露出一抹近似于笑的表情,“兰沁呢?”
“在里面像猴子一样被我家亲戚围观。”徐明甫无奈地耸耸肩。大家族就是这样,订个婚也要劳师动众的。
“他们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明宣在一旁当翻译。”徐明甫轻笑道。他的未婚妻葛兰沁是第二代移民,中文程度比他还差。
“我们聊一聊再进去,里头吵死了。大姨妈和二婶婆带着三姑的小女儿……一堆称谓弄得我的头都快爆了。”徐明甫受不了的翻翻白眼。
“人多热闹。”
徐明甫看了他一眼。坦白说,同窗多年,他还是不了解子感的家庭状况。他几乎不提自己家里的事,他只知道他家里人口很简单,回国后看了一些八卦杂志的报导,他才渐渐对子惑的家庭背景有了粗浅的概念。
“对了,谢谢你这些年来照顾明宣。”
“这没什么,如果她不是个人才,我也不会用她。”
“你真是不可爱。”徐明甫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俞子惑不是一个会向人情压力低头的人,但实话听来总是有点刺耳。
俞子惑没回答,双手插入西装裤口袋,跟着徐明甫走进院子。
静默了一会儿,徐明甫突然开口道:“明宣还在等你。”
有一年暑假徐明宣到剑桥去探望兄长,看见和他同寝室的俞子惑,从此就喜欢上他。徐明甫为了替妹妹制造机会,便藉口要训练徐明宣,请俞子惑帮她在公司里安插个职位,但俞子惑还是要她附上履历表,经行销部门的主管面试通过后才点头,根本不卖他的面子。
“浪费时间。”简简单单四个字就断绝徐明宣所有的希望。
尽管徐明甫早已预知俞子惑的答案,但听到如此冷然的回答,仍是不由得感到有些心寒。
“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没必要浪费她的时间。”
徐明甫知道他说得没错,既然不可能爱上她,就别浪费她的时间。但他怀疑这世上有任何人能突破俞子惑心中的铁幕。
“子惑,你把自己防卫得太严密了。如果你不肯给别人机会,没有人能接近你心中的铁幕。”
俞子惑抬眼看他,淡然道:“那就别接近。”
“我很好奇你心中的铁幕何时才会有裂缝,我猜这辈子大概看不到了。”徐明甫叹道。
明甫错了!他心中的铁幕早已有了缝隙,早已被一滴滚烫的泪水穿透,只是他努力想忽略那个裂缝的存在,努力想将裂缝再填补起来。
“我不进去了,记得告诉兰沁我来过,结婚记得寄帖子给我。”
“那明宣那儿?”
“随你怎么说。”俞子惑朝他挥挥手,走向停在宅子前的黑色BMW轿车。
他能怎么说?徐明甫长叹一口气。也只能劝她放弃了,不然怎么说?
被俞子惑昨天下午突如其来的火气一吓,尽管玉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接近,也迟迟不敢抬头看他。
俞子惑在她桌前停下,以一贯冷冰冰的口吻吩咐道:“通知各部门主管,下午的会议暂时取消。”
“是。”玉竹低着头应道。
不知道是否是她多心,她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好像生病了。玉竹担心地回过头看他,却见他一手扶着门把,一手抵着门板,过了好一会儿还没走进办公室。
“副总栽,您还好吧?”她忧虑地轻问,想过去看他又怕他生气。
他没回答,过了几秒钟,才脚步有些不稳地走进办公室。
玉竹放心不下,又不敢贸然进去看他有没有事,只好两眼死盯着掩上的门板,一边打电话通知各部门主管取消会议。
忽然,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巨响,她立刻抛下讲到一半的电话,冲进办公室。
俞子惑倒在地上,左手扶着沙发椅试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该死!”他虚弱地啐道。
昨晚离开徐家后,他没直接回自己的公寓,而是驱车前往阴森幽暗的墓园,在母亲墓前呆坐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回去。早上要出门前他就觉得头有点晕,等到了公司,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刚才突然一阵晕眩,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玉竹见状,连忙上前扶他在沙发椅上靠着,手心下异常的热度让她忍不住惊呼一声,“你在发高烧!”
“我叫人送你去医院。”她拿起桌上的电话,却慌得记不起任何一个人的分机号码。“该死,要找谁?”
“我不去医院。”俞子惑虚弱无力地技住她的手。
他向来讨厌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一闻到就让他觉得头晕恶心。
“那怎么行?你的额头好烫。”玉竹把冰凉的小手覆住他火烫的额头,希望能替他降低一些温度。
“我不去医院。”他顽固地坚持道。
“那我叫医师过来。”
“我从来不在公司看病。”
“凡事都会有例外,你的额头真的好烫。”
“我没有。”俞子惑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楚,但态度依然顽固。
“去你的狗屁原则!你跟自己的身体有仇是不是?
下雨也不躲雨,工作忙就不吃饭,还空腹喝咖啡……你要是不想活,怎么不干脆自杀比较快!“玉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只好用骂人来分散心疼的情绪。
“你昨天没买三明治……”
“我来不及买。你以为吃两个三明治就会饱吗?吃顿饭又花不了多少时间。”她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小手探进他西装口袋不知在找什么。
“你做什么?”
“找车钥匙送你回家,再叫医师到你家,才不会违反你的狗屁原则。”玉竹终于在他左边的口袋翻出他的车钥匙,接着拉起他的手扶住自己的肩,想架起他。
“你搬不动我。”
“啰唆,生病的人还这么多话。”她哭腔浓重地啐道,不知哪儿来的神力,竟然独力扶起足足高她一个头的俞子惑,脚步不稳地走向电梯。
好不容易终于将他搬上车,玉竹才发现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我不去医院。”他喃喃呓语道。
“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她抹去满脸惊惧的泪水,努力稳住情绪,发动车子。
“好烫……”
什么好烫?玉竹一惊,连忙侧身伸手轻触他的额头,怕是他的温度又升高了,但和在办公室时差不多。
“你的眼泪……”他依旧意识不清地呓语。
谁的眼泪好烫?玉竹愣了一下。
应该不是她的吧!她再次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俐落地倒车,踩下油门,驶离停车场。
“不要以为发烧死不了人!要是温度再升高,就一定要送医院。每四个小时吃一次药,暂时不要给病人吃太油腻的东西。还有把他那一身三件式西装脱掉,我光看就觉得热到快发烧。”灰发的老医师临走前嘱咐道。
“好,我知道,您慢走。”
送走医师后,玉竹回到床边倾身帮俞子惑更换覆额的湿毛巾,换好了毛巾,指尖仍在他脸上逗留不走。
她一直都想感觉他,不只是远远看着,而是真实的感觉他的温度、他的心跳。他的呼吸,让自己知道这些年来并非只是爱上一个虚无的背影。
他的唇……会是什么感觉?玉竹痴痴望着他紧抿的薄唇,缓缓俯下身,却又打住。
唐玉竹,你在想什么?乘人之危吗?她苦笑一声,移开目光,开始动手帮他脱掉身上的西装。
替他除去汗湿的白衬衫,顺便把他身上的汗水擦干后,她的手在他腰际的皮带停住,红着脸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最后决定只帮他把皮带解开,以免他醒来时,暧昧的情况会让双方太尴尬。
玉竹不放心地再次伸手轻触他的额头,确定温度没有再升高后,才疲倦地伏在床边小息片刻。
俞子惑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意识还有些昏沉,他望着黑色的天花板好半晌,才注意到他是在自己的公寓里。
“怎么回事?”他低声自问,混沌的脑子还理不清头绪。
早已习惯的黑色天花板此刻却让他备感压迫,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侧过身子,挪开目光,不意竟对上玉竹白净的脸庞。她坐在地板上,侧脸枕着床沿,小小的脸在黑色床单的对比下显得有些苍白。
一看到她,前子惑倏地记起之前发生的事,但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公寓?公司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地址,甚至连在公司工作近三十年的满姨也不清楚。
看着她熟睡的脸,他心中隐约猜出答案,只是他始终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意图。
十四年来,每年母亲的忌日,他一定会在墓园遇到她,除去头几年她跟着她母亲来的不算,她几乎每年都是等到他离开才走,不论晴雨。她之所以会知道他公寓的地址,大概也是跟踪他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俞子惑低声问道,始终淡漠的眼眸浮现一丝不解。
玉竹向来浅眠,听到说话的声音便悠悠转醒。她伸伸懒腰,揉了揉眼,眼睛在望见他的脸时倏地瞪大。
“你……你醒了。”她结结巴巴的说,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俞子惑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他不回答废话。
“你的头还会晕吗?”玉竹伸出手要探探他额头的温度,但他冷然的目光却让她退却地收回手,不敢造次。
“你饿了吗?医师说你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我去帮你买点清粥小菜。”她垂下眼睫,不敢注视他的目光。
她一手扶着床边的五斗柜站起身,但没料到脚麻了,身子一软差点跌了下去,慌忙中她伸手一抓,却刚好抓到他光裸的臂膀,她心里一惊,连忙松开手,整个人跟着跌坐在地上。
“对不起,我的脚麻了。”她狼狈地爬起,低着头,无法面对他眼中笨拙的自己。
俞子惑的薄唇微张,但“你”的音还没发出又会上了。她有没有事都不于他的事,何必问!
“我去帮你买吃的。”王竹爬了爬及肩的头发,一跛一跛地走出房间。
俞子惑注视着她走出房间后,疲倦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买好东西回来,静静坐在角落边,床边的五斗柜上摆着用保丽龙碗盛装的小米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莱。
“快点吃,已经不热了。
他坐起身,暗黑的眸子看着她,一直没动手。
“你不喜欢吃稀饭?
“去客厅拿一个空杯子过来。”
她没问原因,依他的要求到客厅拿了一个空杯子给他。
俞子惑舀了将近一半的小米粥到杯子里,跟着把杯子和一只卫生筷塞进她手里,冷声道:“吃。”
玉竹惊诧地看着他和手里的杯子,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要她一起吃,苍白的小脸浮现一抹浅笑,开心地低头吃起迟来的午餐。
吃完小米粥,俞子惑接着吃下药,没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收拾好保丽龙碗盘,她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俞子惑沉睡的容颜,放任自己眼中的爱意满溢。
玉竹的目光不自觉又游移到他的唇,挣扎了许久,最后她还是向自己妥协。
“对不起,就让我当一次小人,一次就好。”
她俯下身,轻轻柔柔地吻上他的唇。
当小人会遭天谴!不到两天,玉竹就领略到“天谴”的威力。
“咳!咳!咳!”她以手掩口,侧过脸重重咳了几下,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用力而涨红。
“唐小姐,你感冒得这么严重,有没有去看医师啊?”李士民帮她把资料放上推车,浓眉深锁地看着一脸病容的玉竹,关心之情溢于岂表。
“嗯。”玉竹应道,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怎么不在家里休息?”
“才上班没多久……咳咳!怎么好意思请假。”
李士民无奈地点点头,“那倒也是。你怎么会染上感冒?最近天气还不错,应该不会容易染上感冒。”
玉竹的脸一阵发热,连忙重重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困窘。她怎么好意思告诉他,她是因为乘人之危偷吻了俞子惑,才被他传染到感冒的。
“我……我晚上踢被子,冷气又开得太强,所以就感冒了。”她随口胡诌个籍口。
“这样啊,常吹冷气对身体不太好。”李士民将资料堆好,拾头看着她。“你病这么严重,我帮你把资料送上去好了。”
“不用麻烦你了……咳!我可以自己来,你忙你的事。”玉竹婉拒他的好意,不想欠他太多人情。
“你确定?”
“嗯。”她用力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推着推车离开资料室。
上了顶楼,她轻敲俞子惑办公室的门,虚弱地说:“副总裁……咳咳!您要的资料。”
“进来。”相较于她的虚弱,俞子惑反倒显得中气十足。
事实上,情况像是俞子惑把病毒传染给她之后,他就康复了。不过才休养了两天,他回到公司又恢复一贯铁人的姿态,根本着不出两天前曾经发烧到昏倒。
“咳……咳咳!”才走进副总裁办公室,玉竹忍不住靠着推车的扶手猛咳了起来。
俞子惑从满桌的公文和报告中抬起头着着她。
“对……对不起……吵到您了。”
“感冒?”他放下笔,双手交叠顶着下巴,两道浓眉略微挑高地瞅着她。
“医师说是。”玉竹心虚地低下头,但目光仍不由自主地飘向他两片形状美好的薄唇。一想起那天的小人行径,她苍白的脸色就泛起红潮。
“怎么会感冒?最近天气还不错。”俞子惑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还有兴致关心她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