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水岚可以清楚说出,为什么当初他人也不坏,自己却一点也不想接受他的邀约出去吃顿饭的理由了。他以为世界是绕着他转动的吗?没见过比他更自以为是的人,这种想法造就了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傲慢气息,令人作呕。亏他还是活到三十几将近四十的成年人,不成熟的程度和中学生简直没什么两样。
水岚不耐烦与厌恶的脸色,迪金森显然没注意到。
他满脸懊恼,迳自说:“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一时失去理智,以为把你调走,对我们彼此都是最好的。我不想因为过度爱你而生恨,你继续待在纽约的话,我每见你一次就痛苦一次,难保不会开始刁难你,而我不想见到那种事发生,才会凋你到台湾来。但真爱是经得起考验的,这么久以来你在我心中不但没有褪色,反而更加鲜明。我很努力争取到这个出差的机会,就是为了来告诉你,求你原谅我过去的错,然后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啊!”
说着,他突然就抱住了她,大喊:“水岚,跟我回美国吧!等这个案子一结束,我就把伯;升职凋回纽约去!”
可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她扣住了男人扑过来的手臂,转个身以肩膀支撑男人部分的体重,借力使力地一踢——砰!
“啊噢!”迪金森狼狈地跌卧在地面上,吃惊地抬起头,
拍拍手、清清灰尘,水岚说:“其实我也许该感谢你,迪金森先生。刚被调回来的时候,我多少有些不满、愤慨,假使那时候你跑来跟我认错,立刻恭迎我回美国,我有两成的机率会回去。”
“那——”他张大眼睛。
“现在我在台湾有了自己的工作小组,有最棒的文案和最好的艺术指导,每一个人对我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就像是我的手脚一般的重要。能遇见他们,和他们一起工作,早已经让我忘记当初你带给我的耻辱。尤其是‘囚’。在这个企划还没开始进行前,我不否认当初有点想报复总公司,想让你们看看我在台湾拍出了什么样的CF,你们又割舍了什么样的人才。可是现在我为自己曾有过那种幼稚的想法感到丢脸。”
深吸口气,水岚笑了笑。“以报复的格局来执行这个企划案,实在太大材小用了。它不是什么报复,而是众人的心血结晶,里面洋溢着每个人的才华。它是有生命的,而不能拿来当作普通的东西看待。”
最后用靳钉截铁的口吻,水岚下了结论。“我不会抛弃我的工作伙伴,跟你回纽约去。不,应该说,我不‘跟’任何人回去。我并不是依附在你或其他人身上的,如果我有回纽约的一天,那也是因为我自身的工作表现。”
“你要把这么好的机会往外推吗?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聪明的女人,在纽约你能拥有的发展空间,岂是这弹丸之地所能比的?”从地上爬起来的迪余森,有点恼羞成怒地说。
“我就是这么不知好歹又不识相的人,迪金森先生,你请回吧、里面还有重要的工作等着我,恕不奉陪了。”
能讲的话都讲了.至于他想怎么做,水岚已经无所谓了。
迪金森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连两次在应水岚面前吃了闭门羹。头一次她拒绝他,他还能当成是她性子与其他人不同,不懂得把握良机,第二次他自认已经给予她许多思考的时间,同时还对她作了如此热情的告白,结果——她竟无动于衷,在其他女人都会感激涕零的时候,她却摆张冷脸给他看?
不,这里头一定有其他的原因,一定是她看上了别的男人,才会对他的追求毫无反应。是谁?哪个人夺走了水岚的注意力?!
取出手机,他拨通电话。“喂?是我。亚伯森,你帮我个忙……对,我要找几名私家侦探,越快越好。”
她是他最先看上的,任何人都休想捷足先登!
***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导演观看着荧幕中放映的最后一幕,严肃的脸上浮现笑容地喊着:“0K!杀青!”
“哇!”全场爆出掌声与喝采,终于可以从这三天紧凑的拍摄工作中解脱。
水岚一边拍手,一边向导演和所有工作人员说:“大家辛苦了,我们在老地方订了位,慰劳大家自勺辛劳,今天就好好地热闹、热闹一下吧!”
“万岁!谢谢应经理!”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以矿泉水取代香槟,在摄影棚内举杯庆祝。
“林导,谢谢您了。”
和水岚握过手,女导演豪爽地大笑着。“还早呢!往后还有剪辑的工作,不过我想这将是我拍摄过的广告片中,最令我满意的作品。每个人都表现得町圈可点,这次的合作经验非常愉快,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和你合作,应经理。”
“哪里,这话应该是我说才是,能有您的大力相助,才能把这个企划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都很期待能早一日看到完整的成品。”
“好了,好了,这些客套话都不用了,一起去喝一杯吧。”
“还请林导手下留情,我可不比您是个酒国英雌。”
“哈哈哈,开心的酒喝再多都不为过,你就不要求饶,乖乖地喝到天亮吧。”
“看来我得多准备两瓶醒酒药了。”
众人转移阵地来到每回杀青后,照例都会摆上一桌酒宴的某大酒店内,包下一间大包厢,里面采取自助餐的形式,每个人都可以不必拘泥身分,开怀畅饮、大声喧哗,把工作上的压力全都释放出来。现在不管如何放浪形骸,做出什么样失态的举动,都是被允许的。
因此,就算沈大鹏头上绑着领带,露出肚皮大跳艳舞,也没人会去阻止他。甚至还有人用力鼓掌叫好,起哄地说:“哟!一代妖姬!太棒了!”
“再来!再来!”
男人们是闹得不可开交,女人们则笑得乐不可支、东倒西歪。
“哇哈哈哈,笑得我肚子好痛。”小萍倒在水岚身旁,一边揩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好奇地看着好友说。“怎么了,水岚,瞧你一副东张西望的模样,在找谁啊?”
“嗯?没,没什么。”脸一红,水岚低下头去啜酒。
小萍眨眨眼,微微一笑。“我说呢,以往都是带头玩闹的人,怎么今天特别安静。你想找的人,他是不会出现在这边的喔!”
“咦?DD他为什么不来?”因为忙,根本没时间去和他打招呼,水岚一直以为他一定会来的。
“我们离开摄影棚前,花费好大工夫劝他来,可惜他说自己不适合这种场合,还说他来了会让大家扫兴,所以要我们好好地玩。”小萍遗憾地摇头说。“我一直以为傅先生很随和,不过这次的合作可让我见识到了,这种平时笑脸迎人的人,打定了主意时,态度也是很强硬的。”
“是吗?他不来啊?”无法描述的失望,流过心底。
“我说水岚啊,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小萍取走她手中的空杯,认真地说。“前几天忙着工作,也不好问你这件事,现在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和他最近怪怪的了吧!”
“没有啊。”
“你不想说,我也不能强迫你说。”耸耸肩,小萍微笑道。“不过劝你别太硬撑才好,有些东西一旦错失,是没有机会挽回的。该掌握的时候,就牢牢地去捉住吧!”
水岚回她一抹感谢的笑,悄悄地起身朝包厢门口走去。
继续留在这儿,她也不能等到她想见的人,那又何必在这儿蹉跎时间呢?她要去找他,把自己这阵子的心情转折全都告诉他!
也许DD会非常吃惊,但我要告诉他,我……
拉开包厢的门,低着头的水岚没注到前方有人,迎头撞上对方。
“唔!”发出一声闷呼,伸手固定住水岚的双肩,迪渥低声笑着说:“喂喂,学上课时,老师不是交代过,千万不能低头走路,小心撞上东西吗?还好是撞到我,要是撞到电线杆,这下子你额头已经肿一个包了。”
“DD?!”他熟悉的笑脸,让水岚觉得眼眶一热。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会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突然就出现呢?
第八章
乍见她眼角的泪光,令迪渥愕然,“暴暴岚”居然会因为这点撞伤而哭?莫非伤势比他想得还严重吗?
“怎么了,很痛吗?瞧你眼角都冒出泪水了。”他一吐舌说。“我不知道自己的胸膛有那么硬,不好意思,要送医院吗?”
水岚笑中带泪,抹抹眼角说:“才不是呢,笨蛋。”
“不是什么?不是我的胸膛硬害你痛哭吗?那是为什么?”他扬起一眉,啼笑皆非,所谓好心没好报,关心招来一句笨蛋回报?唉,这年头好人难为。
“你来干什么?小萍说你不来的。”要不是他突然出现,她才不会失态的掉泪,这个大笨蛋连这都不懂。
迪渥微微一笑。“我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不过……我好像听到有人呼唤我,所以我就来了。”
“谁呼唤你啊?我看是你幻听,去检查一下耳朵比较好。”水岚打死不承认。
“好吧,那我改口好了。我的脚自己走到这个地方,因为我的心里有个放不下的人,让我想来见见她。”戏谑的笑浮现唇畔,黑眸跃满暗示。
红着脸,水岚明知故问。“那你见到了没有?”
“这个嘛……”
听到他吊胃口的回答,水岚立刻抬高凶巴巴的眉。“还没有见到,那就快去找她啊!”
气冲冲一转身,手立刻被他抓住。“我是来找谁的,这还用问吗?暴暴岚,你这脾气再不改一改,会让所有人都招架不住。”
水岚扭回头。“你不需要拐弯抹角的说我难缠,没人要你应付我,你去里面啊!大家都等着你这男主角来炒热场子,将气氖弄得更热闹些。”
“你今天是吃了什么炸药:”迪渥困惑地说。
部怪他不好,要是他安分地等着她去找他,她就可以在路上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时间要地马上面对他,脱口而出的便全是些口是心非的话;讨厌,她也不想讲这些既为难他,又令自己难堪的话啊!
“你不必管我,真的,你进去吧,”背转过身,水岚咬紧下唇,气愤自己的不中用。以前当他是哥儿们、伙伴的时候,要她怎么跟他开玩笑都没问题,可是现在光是看着他,她都会觉得尴尬。
连她都不晓得,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纯情”。
“我想见的人就在眼前,进去做什么?”他笑着,扣住了她的手臂说。“走吧,我要绑架你。”
“咦?”
傻傻地被他拉出了酒店外,傻傻地被他塞进车子前座,傻傻地看他坐到自己身旁的驾驶座上,当水岚的脑子重新启动的时候,她已经身在车水马龙的拥挤车阵中:
“喂,DD你想干什么?我们要去哪里啊?”虽然问得有点晚,但也不能不问啊!水岚没想到会遭到他绑架。
“你听过有哪个绑架犯会告诉肉票目的地的?”微笑着,自在转动着方向盘的“犯人”,一点也没有把罪者该有的愧色与慌张。仿佛这是家常便饭。
“别开玩笑了,你到底要把我载到什么地方去,傅迪渥!”
“我说‘天涯’的话。你会怎么办?”
“我就回你‘海角’!拜托,这又不是说相声猜成语。”水岚嘟起嘴,双手抱胸,看样子他是绝不会告诉她,这车子要开到什么地方去了。
“安心吧,我保证不是个你陌生的地方。”
水岚这下子被他激起好奇心了,何谓“不陌生”的地方?他家或她家吗?总不会是什么国父纪念馆、中正纪念堂之类的地方吧?车子就这样在台北市区的马路上穿梭,由吵杂的市中心渐渐行往郊区……
嗯?好眼熟的一条路,这不是……水岚眼前浮现的片段,是曾经尘封于青春相本中的一幕。身着蓝色学生裙与白色短袖衬衫的自己,故意斜背书包耍酷的年代,把不准边走边吃的校规踩在脚下,边吃冰棒边和朋友聊着昨天所看的新闻,还说着老师的坏话。
“DD,你……”讶异地张开嘴,水岚没想到会来到这里。
“很令人怀念吧!还记得这座天桥吗?每一次你都因为直接穿越底下的大马路,而被训导主任逮到,被罚站在马路边指挥交通呢。”越接近过去求学时代的校区,四周的景物也越加让人熟悉。
“而每次你都会装作不认识我,无视我向你发出的求救讯号。”就连重新翻开的旧帐,也洋溢着浓浓的怀旧之情,令她发出会心一笑。
“那是先触犯校规的人不对吧!是朋友就有义务要规劝你回归正道,对你视而不见那是为你好。”
“是啊,你是学生的好模范.老师心目中永远的第一。”水岚顺水推舟地开个轻松的玩笑。
“那不过是我比一般学生更懂得作表面功夫而已。大家都被我骗了,真正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好学生,充其量是个自扫门前雪的独善其身者而已。”迪渥却苦笑回应。
就像被一根刺突然梗住喉咙,不上不下的,是多年累积下来的漠视形成的愧疚在这一刻发酵了吗?水岚不禁想要大声疾呼他错了,自扫门前雪的不光他一人,她也是,当年隐约能看到他背负着什么阴暗的包袱,她却以“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为理由,撇开脸不去看。
“你就不一样了,虽然老爱打破规矩,老爱顶撞老师,可是对每个人都露出真心的微笑,朋友有难也是古道热肠的伸出援手,在我看来,你的人格绝对比我这种伪善者好多了。”
他的话只令她更无地自容,以蚊子叫的声音喃喃地说:“我才没你说的那么好,只是个不自量力的小鬼,专门闯祸而已。”
“哈哈,这让当年的老师们听到了,不知会有多么感慨呢!暴暴岚果然长大了。”他说着,把车子停在巷口。“呐,我们到了,我还以为会有点改变、想不到这里和我们毕业的时候一模—样呢。”
仰望着漆黑的门,离开台湾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里的水岚,心底泛着一股思念与感伤的情绪,中学三年就是在这儿度过晨昏的呢!
“要不要进去?”他提议。
水岚吐吐舌。“被捉到怎么办?”
“就说我们这些毕业生想重温一下身在母校的回忆啊。”推开车门,绕过车头,难得积极的拉她下车,迪渥说。“来嘛,可别说你长大之后就忘了恶作剧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