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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铐天使  第11页    作者:葆琳

  这句话分明是在问她,对于蔺京森是否还有残存的情感。

  汶卿脑海中是一片紊乱,她整理不出自己的情感,也截然不懂蔺京森那矛盾的言行。他以言语残酷地伤害她,却又在行动上一次次的拯救她,如果是他一手安排了让她重回医院工作,让她能回复过去的生活,他又为什么要以那么残忍的方式将她赶出他的屋子?

  她漫长的沉默,换得端木一声长叹,他站起身说:“看来是我多事了,就当我没提。你也尽早把京森的事给忘了,回到你过去的生活。涉足这个黑暗世界的勇气,对一个天使来说还是过于沉重的负担吧。”

  眼看着自己能得知蔺京森过去的唯一机会就要从眼前溜走,汶卿心里一阵焦急——问吧!问出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她迫切地想知道!

  问了又能如何?心中一个反对的声音说: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那是不可能的,别再傻了。

  起码,可以看穿一些真相吧!赞成的声音鼓励地说:躲藏在他那份矛盾、言行的反面,能够让自己释怀的真相。

  “等等!”她叫住人已在门边的端木说。“请告诉我他的过去,我想知道!”

  端木扬起眉。“你不怕自己听了会后悔?他的过去可不是什么美丽的故事,有你最害怕的血腥场面——也说不一定?”

  “没有关系,请告诉我。”

  她已经受过太多震撼教育了,汶卿心想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令她动摇。

  不知不觉当中,天色已暗,没有点灯的屋子笼罩在沉默的静谧暮色里。

  端木早已经离去了,简明快捷不拖泥带水地把蔺京森的过去说完后,他很干脆的走人了,可是听完这番话的汶卿却久久不能一言语地坐在沙发上。

  自己到底看到了蔺京森的什么?

  不,该说自己过去这么长久以来看到的世界,是如此的狭窄,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无知的傲慢。

  无知!却自诩为正义的人,自以为观念中的是非就该是这世界的是非,那些黑白分明的论调背后,是以无知所堆积起来的浅薄思想而已。

  枪枝买卖是错误的,是邪恶的,是制造世界动乱的,可是在这些问题之前还有该正视去面对的问题——制造与开发枪枝的不也是人类自己吗?难道把所有对战争的责难都丢到一个人身上,就可以大声说我无罪?或者这么做就可以让军火从世界断绝?

  做不到,一个人的力量、十个人的力量、一个国家的力量都不可能消灭军火的存在,这才是事实。

  而对这一点有深切体认的,不是像她这样活在没有战乱,治安良好又进步的台湾社会中的幸福小孩,而是那些散布世界各地,依旧在各种名目的内战、外战中受害的人们,他们没有武器,也没有管道与金钱能买到精良的武器,永远是军人下的受害者。

  曾经身为佣兵军医的蔺京林,却早已看穿了这一点。

  京森的母亲是来自台湾的留学生,在法国被情人抛弃后,发现自己怀了他,辛苦怀胎十月把他生下,只留一封遗书告诉他“对不起”,还给他一个“蔺京森”的名字,便自杀了,一出生他就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自幼在巴称贫民区的孤儿院中长大,京森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生而自甘堕落,相反地靠着优秀的头脑与运动天分,一路以奖学金资优生与参加各式各样校际、国际划船赛赢得的奖金,从德国知名医学院毕业取得医生执照,可是欠下的学生贷款不是笔小数目,于是他选了参加佣兵军团作随团医生的方式,偿还积欠的贷款,并想借此实现他的梦相——回到巴黎居住的孤儿院一带,开设一间照料贫民区居民的小诊所。

  然而,这个决定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跟随国际知名的佣兵组织,参与过许多战争,他的职责是医治在战场上受伤的同侪们,而不是拿着枪弹上场杀敌,在转战各个沙场的过程中,对于不管他如何努力医治救活的士兵,也许又会因为欠钱而再度上场杀敌,并且在无情的战场上,夺走他人的性命或葬送自己生命的行为,京森慢慢感到疲累无力。

  一身医术能救得的人,永远及不上那些武器夺走人命的速度。

  战争的残酷本质,没有亲眼看过的人,只是当成电视画面上的娱乐或消遣,或同情或悲怜那些人,却没有人能真正体认或阻止。随着时间淡忘战争的伤痛后,人们又会再度犯下引爆战争的错误决定。

  真正转变蔺京森从行医救人转为军火商人的因缘,是当他在参加束欧某个国家内战时,由于内战,当地医疗资源缺乏,所以他常常不只为佣兵们诊疗医治,自己也前往他们驻扎地附近的一间教堂做义诊,一个星期两次的诊疗时间,成为当地居民重要的聚会。

  事情发生在他正坐在吉普车上前往那间教堂时,一架瞎了眼的战斗机驾驶,竟把一颗空对地炸弹锁定了小镇投掷,正中教堂的屋顶炸毁了它。刹那间整座教堂就在他眼前被狂猛的大火吞噬,那些原本前往求诊的居民们成了无辜的牺牲者,哀鸿遍野。

  宛若地狱之门,活生生地在眼前打开……

  “买卖军火,听来是助纣为虐的事没错。”端木冷静地这么说。“可是在我们无法消灭军火的现在,唯有的办法就是让有意开启战争的双方在武力上维持一定的均衡,就像核子冷战一样,武器成为最有力的威胁。假如一方认定他们稳操胜算,能以武力取得胜利,开启战争对多数政治家而言,根本不构成道德上的困扰。因为永远有人会为他们拟出完美的演讲稿,正当化他们战争的理由,真正能控制那些政治家的理智,不轻易开战的约制力,只有‘战败’或‘无法赢得胜利时’,对自己声名的损伤罢了。”

  京森以自己佣兵的背景,取得了对于武器的常识,并透过佣兵时代认识的各种关系,开始从事商人的买卖,他独行侠的作风在军火买卖中引起的争议不小,老式的军火商常常批评他破坏了市场规矩,尤其是美国那些专门制造军火谋利的商人,巴不得能从战争中获取暴利,却因为他的介入而令一些较小型的国际纠纷最后透过谈判解决。

  汶卿反省着自己见识的单纯浅薄。

  对于武器是杀人凶器这一点,京森必定比自己有更深的领悟,他曾经看过那样的场景,最后他下定决心成为一名军火商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论,并不是自己曾经诬指过他的——借着贩卖武器谋利至上的黑心商人。

  她没有经历过京森曾经经历的一切,而亲身经历过那些的他,更让自己既心疼又难过。她曾经那么毫不容情地指责他,却根本没有试图了解过他背后的理由。他承担着她的责骂,没有为自己辩解的行为,更让汶卿深信是自己错怪了他的动机与行为。

  也许京森是故意要让她这么认为的,他为何要让自己误解他?她想知道!

  她好想见他一面,迫切地、突如其来地,那股想见他的欲望再也克制不住,汶卿套上鞋子,往外飞奔而去。

  她要告诉他,不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从今以后她想陪伴着他一起度过!

  第八章

  汶卿回到记忆中的屋子前,马上就察觉气氛不对。

  黑夜降临的屋子里没有半点灯光,入口的铁门也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且信箱中堆积着两、三天分量的报纸。起初,她以为京森出事了——紧张地冲到门边,拼死的按了三分钟的门铃,里面没有半点回应。

  最后,她抱着碰运气的心情压下门把上的暗扣,想不到门应势而开,她立刻慌张地叫着:“蔺京森?京森!”

  没有人回应的屋子漆黑一片!汶卿打开灯一瞧,整颗心都冷了半截。

  人去楼空——只有这句话能形容目前这座空洞的屋子。

  家具搬得干净溜溜,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空间中,能够留下来充当回忆的东西!一样也不留;四面空墙孤伶伶的仿佛在诉说它们被主人抛弃了,悬挂过那幅油画的墙面上甚至还留着钉子的痕迹,只是再也不见画像的踪迹了。

  汶卿不死心地走进屋子里,打开那道藏有密室的门,迎接她的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

  所以……这就是蔺京森要留给她的讯息。

  他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的关联,所以要切断他们曾经共有过的一切,自己就这样被抛下来,没有一句通知的……

  无意间,一抹闪亮捉住了汶卿的眼睛。她走到被门遮住的墙角,看到那副曾令她深恶痛绝的手铐。

  捡起它,蔺京森再也不必以这种东西将她绑在他身边了,他早已在无形中替她的心戴上了一副永远解不开的手铐,就算真正的手铐被他丢弃,自己心里的手铐没有他就无法打开!

  她要去找他,不管他在哪里,她都要找到他。

  “对不起,单小姐,没有会员的带领,非会员的你是无法进入我们俱乐部内的。”戒护的安全保镖委婉地向她解释,曾经在京森的屋外警戒过好一阵子的他,和汶卿有过几面之缘,可是严守职务的他也只能一脸歉意的劝说。“请你回去吧。”

  “我不是想进俱乐部去,我是想找一个人——蔺先生一定住在这边,对不对?让我进去找他,求求你。”

  “你让我们很困扰,单小姐。我们已经跟里面的人请示过,蔺先生他无意见你,您还是请回吧。”

  “不,直到他愿意见我为止,我要一直在这边等!”汶卿抵赖地站在夜舞俱乐部的大门厅前,动也不动。

  安全保镖困扰地看她一眼,束手无策下也只好随她去。

  这些,全都被监控的针孔摄影机给拍摄下来,传回夜舞俱乐部安全防护小组的二十四小时监视室中。

  坐在萤幕前的端木撑着下巴说:“就是这样,她已经快让我好不容易聘请来的保镖们个个想离职了。谁见了她的表情不心软,可又不能放她进来,因为‘某人’说不见她,搞得他们两面为难。我还头一次知道这些面对再凶恶的顶尖国际杀手,可以眼都不眨的超级保镖们,会被一个小女子给哭到手软呢!”

  那个端木口中的“某人”——京森的扑克脸,并没有如端木预期的,在看到单汶卿后,将原本的决定有所动摇。

  他冷冷地说:“是你的大嘴巴闯的祸,你自己解决,我说不见就是不见。”

  “就是啊!”一名娇小貌若精灵的绝美女子,从京森背后探头出来说。“哥,你好嗦。为什么非要让京森去见她不可?她若真那么想见京森,就自己想尽办法进来嘛!京森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可是她做了什么?没有。我最讨厌那种摆出娇柔模样就要他人帮她做尽一切、坐享其成的女人了,京森,你不要理会她,就看她能等多久,我就不信。”

  “够了,娃娃,你少在这边煽风点火,难道你没别的事好做了?”

  “哈,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哥哥没资格说我。我偏偏今晚打算要蔺大哥陪我玩整夜。”

  “再不收敛点,我就取消你出入这儿的会员资格。”

  “好啊,全世界不只夜舞俱乐部有开,我大可以去别的地方玩。就怕你哇哇大叫,我把这儿的会员都抢跑了。”

  放任他们兄妹去斗嘴,京森离开监控室来到走廊上点起一根烟,本以为搬到俱乐部来会让自己耳根清净一点,想不到是做下错误的决定。看样子自己离开台湾的计划,必须提早进行了。

  三年前选择台湾定居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这个母亲的故乡中,原本就没有自己的亲人,一开始是中意这里严格的枪——弹药管制,对他这个拥有不知几座军火库却选择不使用武器的人来说,至少在台湾那些国际杀手也会收敛一点,但这也只是自己留在台湾的理由之一。

  还有……他闭上双眼,那曾经能抚慰他、提供他一丝心灵救赎的天使,也在这座岛上。现在那能够令自己放松的存在,却成了痛苦的来源,只要看到她,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得发疼。

  压抑不住的渴望,强行抗拒的苦楚,他多么盼望自己没有选择赌上自己的灵魂,事实证明他根本不是圣人,这一个月的煎熬已经太够。没有比在口渴的人面前,告诉他仅有的水是有毒的——还要来得狠毒。

  “蔺大哥,原来你躲在这儿!”端木莎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腕说。“走,我们去玩牌,这次我绝对不会输给你,我要一雪前耻,把输给你的部分一口气赢回来。不许你拒绝喔!”

  气势强硬,不接受他人说“不”这一点,端木家的兄妹不愧是有基因遗传,态度一模一样。

  从以前他就把端木莎当成亲妹妹一样爱护,面对这个顽皮鬼他也只有举手投降的分。他意兴阑珊地陪着她进入游戏间时,全场男士们的目光焦点立刻放在她身上,这也难怪夜舞俱乐部的NO.1魔女,并不常在这个时间出现。

  故意要让那些人吃醋,她还紧贴着京森的耳朵,指着游戏室内几张桥牌桌巧笑倩兮的说:“你说,我们坐在哪一边玩好?”

  此一举动,令场内骚动如同海浪扩大,魔女殿下的微笑可不是轻易能拜见的,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们瞧。京森知道端木扬的绯闻男主角中,自己也名列其一,原因全出在她刻意引人疑窦的暧昧举止,过去他没有阻止她,现在他也不会,反正小莎自有分寸,控制挑逗男人的火候,是她打从三岁就学会的把戏。

  “让你挑吧。”京森没有意见的随她去。

  端木莎眉开眼笑地走向其中一张,原本在那儿玩牌的男性会员们,自动就站起来让位给她。京森有些好笑地看着那些被她一个微笑便迷得晕头转向的男人,名不虚传的魔女端木莎又在任意放电了。

  京森才一坐下,小莎就自作主张地坐上他大腿,还把手揽着他颈子说:“发牌吧,达令。”

  “你这样,我们还玩什么牌?”他昵笑着她说。

  “讨、厌,我就想这样玩。”端木莎把玩着他的耳朵,对着他耳孔吹气说。“瞧瞧门边,那是谁啊!”

  顺着她的话,京森朝游戏室入口处望去——迎向那双魂牵梦萦,不曾离开过他脑海的灵秀大眼,汶卿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霎时间,京森脑海中的杂音全都消失了,他贪婪地看着根本不该有机会再见的人儿。

  汶卿从没看过生得如此动人美丽的女子,同样是女人,她的美丽却带着不沾人间烟火的精灵气息,黑白分明璀璨的眼眸,就像是沉醉在爱河中才有的娇媚温柔,而那些温柔全都献给了她身旁的男子,蔺京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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