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你落下的那颗泪
凝成今晨玫瑰办上脆弱的露珠
我全心全意将它呵护将它照顾
我愿举手成伞将心作屋
为它遮风蔽雨不使它消失
因它点滴来自
你的情衷你的肺腑
和我那深深恋你的悲哀作一个永远的爱情梦
我作的第一个爱情梦我已经忘了,我的朋友却还记得。
「就是演泰山影集的那个人!」她控诉似的指出。「你写信给他,还口口声声说要坐飞机到美国找他。」
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冗长的家庭生活,使她忘了自己的青春。我却觉得她对人生还是带有一股天真,一股兴奋。
至於我和泰山的事——那是小学升中学的年纪,对於任何一个长大了的人而言,都是过於遥远的距离,远得使人丢掉了许多记忆。
然而朋友这么提起,我依旧感到很惶恐,回家去重新回忆这位泰山先生,却许久想不起他的睑,只依稀记得那张脸上的一个酒窝,和自己当时对那个酒窝一股热烈的情感。
後来我得了个领悟——不伤心的爱情梦,你总是忘了他,但是记得自己;而伤心的爱隋梦,你会永远记得梦裏那个人,而把自己忘记。
於是生命裏有关爱情梦的种种,留下的往往是少许模糊的快乐,以及许多清晰的伤心。
因这许多伤心,使人恐惧爱情梦,甚而恨它。然而我有个同学不一样。她生得不算美,可是个性举措裏面有著活力,她在眉色飞扬的时候总显出一种美色来。
她说过不结婚,也不爱任何男子,斩钉截铁抛下在手上的机会,很坚决地出国去了,然後——有如绝望的溺水一般,陷入一场爱的浩劫。死了过去,又活了过来。
这场爱情最大的不幸在於,她爱一个男子爱得变成另一个人,连她都对自己感到惊悚,而这个男子自始至终和她玩游戏——也自始至终不知道她是如何地把他爱入骨裏。
幸而爱情有一点好处,它把一个人毁灭掉之後,还能够将他再重新捏造回来——只要这个人够聪明。我的同学够聪明。
她离开了那场爱,但是记住它的教诲,流著泪去走更长的路。在伤心裏一天天成长,一天天的——陕乐起来。
爱上这个人让她发现自己——原来她不是不能爱;她能爱,而且,以後还是继续要爱。她终於真正开心了,并且成了一个怀有爱情梦的女人。
我总觉得这样的爱情,是一种圆满。
但是有人一生下涉及爱情,连梦也不作。我小时候认识有一家人,兄妹四人都端整正常,却个个未婚终老。做大哥的正值壮年,做媒的仍下在少数,他屡屡推却,叹道:「算啦,我不作这种梦了——怎么也不会成功,看上人家,人家不爱,惹伤心又没面子。』
他的辣子芳龄三十,姊妹淘闹著拖她去瞧一位美男子,她苦苦抗拒,面色苍白说::「人家会讨厌我,一定会讨厌我!」即使那男子已私下向人提及对她的好感。
不知怎地,这样对爱情绝望的态度,往後我再想起,始终有种捿捿惨惨,悲伤的感觉。
我也听过一个故事——一名女子在寒微的时候爱上一位高不可攀的对象,端看两人的层次差距,那简直是无望。然而她无论如何浇下熄、灭不掉心裏对这位先生的爱的火焰。她索性让它在生命裏燃烧,化成一股力争上游的动力。十五年後,她成了他的知己,与他并驾齐驱,是他在各种国际会议中最得力的助手。他的生命再也少不了她。
一个长达十五年,决心要实现的爱情梦,不知是惊险,还是美丽——却无疑让人在泪光中感觉惊心动魄。
虽然大多数人最後只要求一个安稳,我依旧要给在爱情梦裏放手一搏的人一声喝采。
你也有你的爱情梦吗?你且好好努力,让自己足以与之匹敌,总有一天你会与那个美梦面对面,要使它成空,要使它成真——那全在於你。
第一章
「隆哥儿,你一定要帮帮我!」
丽白的沙滩上,一名著花衬衫的男子气急败坏追著另一个男人道。海湾蓝星大饭店前方这片沙滩呈月牙型,质地细白如雪,这裏的海水,被风化贝壳滤出了一层清白、一层碧绿,一层无垠湛蓝的色调,向外海迤逦而去。
蓝得爽然的天空下,看得到近海几座火山岛屿开满野百合,险礁之间赫然有艘古沉舱半没的影子,百年来一直搁浅在那儿,斑驳的舱身伸出苍凉的桅杆,往日的灾难成了蓝星大饭店今日最美的景观之一。
然而李隆基此刻却被扰得没有赏景的心情。他穿蓝绿色莱卡泳裤,绘有地中海情调的花草,他的身材高大匀称,鼻梁上架一副雷朋太阳眼镜,脸庞虽看不全面,却依旧可窥出是极其英朗的一副长相。
几个欧洲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都倚在躺椅上拿娇眼睨著他,她们喜欢东方男子健康温润的肤色,那不是西方男人死气沉沉的皮相能够比拟的。他对欧洲美女一笑,大步行走过去,一边对花衬衫男子说:「叫我去追你的未婚妻,亏你也想得到!」
「叫你去追她,又不是叫你娶了她。何况她也还算不上是我的未婚妻。」
「明明是家族分配给你的对象。」
「要命就要命在这儿,」花衬衫男子拿手背直拍打手心,急道:「赵家四个女儿,大小姐二小姐都嫁了咱们家族的哥儿们,老三不听话,自己找了对象,老人家一直扼腕,说老四这门亲事一定要结成——否则咱们爷爷在天之灵不会心安的。」
戴太阳眼镜的男子放声大笑。「大卫,原来你是完成祖先遗志的那个人。」
大卫白他一眼。「你得意吧——你这漏网之鱼!」他踢了沙地一下,又道:「他们逼我去跟她见面,培养感情,好谈婚事,可是,你知道我和宝琳——」
「你和宝琳又怎样?你换女人像换鞋子一样快。」
大卫跳起来。「下,这次是真的,而且宝琳已经有了……」
李隆基陡然打住,转过脸看大卫。大卫往後一退说:「我会负责的!」
他冶嗤。他这表弟连倒杯咖啡都负不了责,甭论其他。
「这种事,我能帮什么忙?」他继续其开阔的步伐。
「你想办法私下接近她,分她的心,迷得她昏头昏脑,到时自然她对我意思缺缺,老人家也勉强不了,这比我脚底抹油,或是踩在天弓飞弹上跑掉还要俐落。」
李隆基摘下太阳眼镜瞪他表弟。「然後我再踩著你扔下来的天弓飞弹跟著跑掉是吗?」
大卫突然有点不安,奸像发现他的天弓飞弹计画不甚理想,但他用一种安慰的口气道:「你等我和宝琳的事搞定,顶多几个星期,你和她不可能牵涉太深,脱身容易——要不然……」大卫咧嘴笑了。「你要接收她也可以,据说人家四小姐也是个小美人。」
李隆基下理会,改口道:「你干嘛不直截了当拒绝,偏要拐弯抹角的搞一些辛苦主意?」
大卫叫道:「我哪有你那种胆子,违抗上命!」
李隆基望著脚下的白沙被他深深踩出脚印于来。在他们李家做叛逆的孩子,损失会很大,不是个个像他,父母死得早,份内的财产早巳在握,况且他天生又有点倔性子,我行我素惯了,不服人安排,谁也奈何不了他。
「你可以找别人代你。单身未婚的,二伯家有一个,大姨家也有一个.」
「他们?」大街不层地吹一口气。「他们连槟榔西施都泡下上,想追报业大亨的宝贝孙女?八百公尺外就被轰定啦!」
李隆基扬眉。「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大街睨著他,暧昧地笑了。「别的我下知道,这我可清楚了,你是杀手级的情人,连蒙娜丽莎看到你,都会从画框裏爬出来,昏死在你脚下!」
李隆基纵声大笑,特别显出一股意气风发的态势。「你打小和我争长比短,我不晓得你偷偷的在崇拜我。」
这时候他们已走到饭店所属的码头,一列十部红白双色崭新的水上摩托车,整整齐齐停靠在那儿,等著验收。
大卫又叫了,「隆哥儿,」完全是谄媚的口吻,其实他们表兄弟俩都是二十九岁,相差才半个月。「拜托嘛,帮帮我——」
李隆基仔细审视饭店新购入的水上摩托车,过片刻,他抬头眺望海面,一群燕鸥绕著错落的墨绿小岛屿飞舞。他掉过头来,脸上带一抹近乎顽皮的笑意,拍著水上摩托车黑亮亮的把手道:「咱们赛一场北方三岛,如果你赢了,我就帮你。」
管理码头的小罗一旁听见了,连忙朝其他工作人员大声疾呼,「大家快过来下注——隆哥儿和大卫又要展开海上大赛车了。」
他的赌场立刻开张。*****************************************
赵家四姊妹团坐在玻璃花房裏,四周婉蜒著青翠的热带植物,极品的蝴蝶兰端然坐落在架上,非洲仙人掌巨大如柱,开著金碧辉煌,碗口大的花。
雕花铁铸几椅新髹上白漆,大小姐赵婉婉穿一身宝蓝,二小姐赵娴娴则著全套翠绿,端坐如仪——两位都是雍容的美人,从小便是一副富贵相,奸像生来要当皇后似的,可借时代没对上,委屈转任做企业家夫人,也算是贵妇。
三小姐赵娉娉可就有点差异了,彻底不认为淑女贵妇的举止非得跟个机器人一样不可,所以她一向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像这会儿,她抱个花花绿绿的靠垫,整副身子斜牵在椅上。该姿势求其舒适而已,和国际标准美仪扯不上关系。
赵娉娉接二连三把核桃酥片丢入嘴裏,眼波一转,把她二姊瞧了又瞧,噗哧一声笑道:「二姊,你老是从头到脚裹一身绿,小心哪天二姊夫没戴眼镜,把你当戍一座池塘。」
二姊毕竟富有涵养,没理会她,迳把一杯花茶端给大姊。大小姐浅啜一口,打量著三妹,训她:「你自己才该当心,都有三个月身孕了,还穿那种东得死紧紧的迷你裙。」
赵娉娉有著丰满的身段儿,上头一件泛珍珠色泽的宽松上衣,缀双层荷叶边,底下则是珊瑚红超短的窄裙,体态俊俏得很,看不出一丝的「孕」味。
她三个月前去一赵美国,回国时带了一枚炸弹往自己家裏丢——她不声不响在美国闪电结婚,并且有了身孕。赵家被她这么一炸,还在那儿天翻地覆、昏头转向的当儿,她已经悠悠哉哉辞了家族企业公关部门的职务,准备安心在家待产。
赵家四姊妹当中,赵娉娉是相貌最明艳、胆子最大、头脑最灵活的一个,调皮跳脱,长辈根本管东不住她,闹到最後,往往只得由她去。
本来给她安排了赵家的青年才俊,几年来她推三阻四的——这回自己在美国找到意中人,据她说是个华侨,有自己的事业,正巧碰上公司在扩增,没法子陪她回来拜见长辈,补请客人。总要等他忙完一段落,才能筹备正式的婚礼。可是一追问她确切的日期,她却又答得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再问下去,她就对你抛一个媚眼,巧笑道:「孩子都有了,其他的有什么关系?」
她善於说理,说的是自己的理——弄得人不知该笑还是该气,索性撒手不管了。
大小姐的注意力一转,看著坐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把头埋在书裏的小妹。她蹙眉问道:「小妹,你又在看什么书?」
印象中,她这妹妹打从十岁开始,就再也没把头从书上抬起来过,奸像她决心以这种鸵鸟姿势过完她的一生。
「她在看《冰岛渔夫》。」二小姐说。
「这本书她十岁那年就看了。」大小姐指出来。
赵娉娉娇笑。「功夫磨练了十二年,小妹现在一定很会打鱼。」她就是爱挖苦人,
一捡到机会,一张嘴巴能够说得人脸都挂不住,不过,若在外头,她很护著她的姊妹,对於家里最小的这一个,赵娓娓,她可也是宝贝得很的。
赵娓娓慢慢把头拾起来,姊姊们看了她,都忍不住打心底微笑——因为她实在是太可爱、太教人疼惜的一个女孩子。娓娓生了一张娇滴滴、滴滴娇的瓜子脸,一身吹弹得破的白皮肤,柔柔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她那双永远是云雾弥漫梦幻般的大眼睛,很可能是被这一头秀发烘托出来的——不过也很可能是她五百度的近视所造成。
她有五百度的近视眼,但是从不戴眼镜,因此总是跌跌撞撞,像梦幻仙子在云雾中找不到路。有时她折衷戴副三百度的眼镜,为了要在黄昏的花园看她怀里那一堆书——
她阅读的主题很专门,《葛至齐拉》、《茵梦湖》、《红楼梦》与《西厢记》……一切可歌可泣、惊天动地的伟大爱情故事,她是一切可歌可泣、惊天动地伟大爱情故事的专家——从古代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到近代的郁达夫和王映霞;她背得出罗密欧对菜丽叶所说的全套台词,以及徐志摩写给陆小曼的所有情书;她每次一读陆游的钗头凤,或是林觉民的与妻诀别书,眼泪流得会把自己都淹死。
不过别以为她毫无选择——黛安娜和查理王子那种金雕玉砌的组合她不爱,越是悲苦缠绵的那一型,她越感动。上回她在报上读到一对墨西哥画家的生死恋,哭得她三姊娉娉威胁要把她送到阿拉伯大公国去解除旱灾才停止。
吱,有什么办法呢,娓娓自己轻叹,自己解释——世上有太多的低俗之人,太多的低俗之事,倘不是这些崇高、圣洁、美丽的爱情故事在鼓舞人心,人又怎么感受到生存的意义和价值,愿意在憧憬与期待中活下去?
吔今年二十二……呃,该二十三了吧?她不是很清楚,她一向对算术没兴趣——计算有什么用处呢?计算又不能提升人的性灵和境界,她只想从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里去汲取人生的养料,她有她的期待,她的梦想……
想著想著,娓娓那双大眼睛便产生一种脱离现实的蒙胧感,像充满云岚的小湖,千百种幻想在那裏面悠悠浮浮,多情种子跌进去了,痴心人儿跌进去了,难分难舍,生死相许的爱情在湖水里湿淋淋的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