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丞大人你没死,快把圣旨宣了”可孤骤然这样大叫。
厉恭不能不吃惊,猛地一定,就这么一刹那,可孤手中的红抄手飞出去,飒飒削走厉恭的半个头。他站着摇晃像败倒的旗杆,剩下的半张脸充满着震惊,扑下地去了。
从幸免于难中被手下扶起的韩将军,还压不下那股子激愤,气咻咻指着厉恭骂:“这反贼死得好!”
可孤一手仍按着中丞大人的尸身,喃喃道:“潘大人,是你让我灵机一动的,多谢了转。
他等着自己的一口气喘定,不料那赵倾灰败着脸,狂叫:“我杀了你这坏事的混帐。”
赵倾举刀拚足了力气来,可孤手上空空的,一霎没得挡,前有厉恭后有中丞的尸身横着,他要翻出去竟生了几分内力。
难道就死在这小人手裹?才一想,居然从他怀中喊出来一声娇叱:“看刀”
匕首一支带着雪亮的光,直直插进赵倾的心口。
赵倾一倒下,局面使横乱了起来,全赖韩将军一股威仪镇压现场。主子败倒了,那些有反心的部众,怕给自己惹祸,再没一个敢声张的,赶紧服贴下来。
然而四周怎么样的轰动着,可孤全没一点知觉,一双眼睛迸着精光却瞠得直直的,望着怀裹这个……这个……死而复活,还救了他的梅童!
像没事人似的,梅童轻轻把可孤的胸膛推了开,慢盈盈打起身子,拢发鬓、扣衣棠,抽出手绢儿抹颈子,也不理睬他,只管整理自己。
咽喉给什么滚热激动的东西堵着,可孤挤不出话,一味“你……你……”的打她忽然回过一双眸子,艳艳地盯着他,啐它的时候声音轻而娇,“什么你呀你的,人家没个名字吗?”
一霎间不知是在他心中,还是眼前,整个的云破天开都光明起来,可孤喜得一边张臂,一边大喊:“梅童,你没有”
她起了身走,可孤一扑扑上一双含沙带泥的乌皮靴……韩将军代替梅童,暂时让可孤给搂着,他双手奴着腰,眺望那玲珑摇开了去的红衣姑娘,咕喽着说:“显然她没有死,你有空替本将军问问,她那番诈死的技术是怎么练来的?”
可孤的昏眩感还未过去,人已经结韩将军拉起。老将军谢过他方才的出手相救,但更要紧的是,要他说清楚全盘的事故。
一切原委听后,韩将军撑不住跳脚,没想到自己让厉恭瞒去那么多!西征军这么大的乱子,事态非同小可,可孤既身怀伊吾归顺的文书和信物,那么事不宜迟,当下韩将军交他一面今牌,这伊吾求降、厉恭谋反、中水被杀的几件天大事儿,由他赶回长安上古天子。
“你且慢走一步,”韩将军心思缜密,指示一支小队先赶到玉门关,一来通知守将,一一来揭去捉拿可孤的告示。“免得你一人关,就像一头鹿一样的给捕了去。”
至此,可孤心头的一桩冤屈、一副重担终于是卸下了。
官兵捆上厉恭、赵倾、潘大人和两名侍从的尸首,韩将军急着要回去整顿大营,领着大队,从苦寂的大漠上沙沙有声的去了。
可孤一掉头,不见梅童的影子,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口。她人呢?慌得四面的找,这才见她一道伶何的影子在漠上淡荡走着。
“梅童、梅童”的唤叫她,她不是没听见,却把他丢在后头不理会。他拔了腿追去,那奔沙的,迫切紧张的步伐声,由热风迭人她耳中,她竟也跑了起来。
她越跑,可孤追得越厉害,绝没有这时候再失掉她的道理!可孤聚起内力,大大喊她一声:“梅童!”
梅童回头吓了一跳,见他虎虎扑过来那种态势,人软了一半,给他推倒了在沙上,两人都喘着,他伸展开来的躯体魁伟而庞大,压得梅童像只小红蝴蝶,扑着翅娇脆的拧扎。
“你为什么不搭理我?为什么要跑掉?”可孤又动气又恐慌地问,使全力镇着她。
梅童被他压得动不了,别过头去,一半秀脸贴在暖黄的沙上。
“你现在是伊吾驸马爷了,咱小门小户人家,不配和你这种贵重人物说话对答的!”
可孤重重一叹气,那结实的胸膛便压着梅童扑扑跳的心口,“你不知道我已经不是伊吾驸马了吗?从我抱着你上马离开,便和伊吾断去道层关系了。”
“那更糟,仿佛是我坏了你的好姻缘,又把你的光明前程误掉了,你只会想我、恨我!”
“梅童,”可孤幽幽道:“在伊吾答应了那桩婚事之后,我心里便像垒起一座石头山,沉甸甸的压在胸中,塞住了一口气,日日想到你、惦记你,心里更有说不出来的榜徨难过,直到在墙头上卸去了金冠、驸马袍,这才觉得胸中豁然开朗,那口气也才透了过来。”
沙上半张秀脸慢慢转回来,睫下微动着眸光,瞧着他问:“失了这么一桩得意姻缘,也不悔也不恨?”
“不悔不限。”他坚定回道。
“失了曲曲这么一个娇人儿呢?全没一点舍不得?”
又一叹,可孤道:“她对你用计,迷昏你,把你迭回大营给厉恭,欺瞒了我,这是我没办法接受的,我……只能希望她另有好将来了。”
“其实,”梅童缓缓道:“那天我并没有真被她迷昏,我对她早有提防,只是假装不省人事,由着她把我迭回大营……”
可孤睁目,“为什么?梅童,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轻轻去碰触可孤肩上的伤处,说:“我怕如果我不回去,厉恭会犯伊吾,你人在城中,万一……”她打了个哆嗦。
几乎和她一样的哆嗦起来,可孤喊:“梅童,你这是为了我在牺牲自己!”他一双眼睛熬了。
忽然他把她拥住,嗓子发紧,这阵子他所受的煎熬,这一整日历经的惊乱焦愁,全堆上了俊脸,“梅童,梅童,你才是我舍不得的人,我以为你死在厉恭剑下的那时候,我、我几乎也想随着你死去!”
“傻子,”梅童柔声骂他,“赶紧别这么想,你一定要紧顾你自己,否则枉我为你费心思!”
“我明明看见你溅了血,怎么……”可孤去触摸她的颈端,手颤得厉害,但那截皓颈除了还染有些红渍,好端端的没一点瑕疵。
她璞嘛笑了,笑得眉眼儿俏生生的。“抹脖子自戕的把戏,我行小玩到大,得先在脖子厚厚裹一层,也算易容术里的一套,红凤儿帮我找来的酱料,还直管用。”
“我求你,梅童,以后再不要玩这个,自己去抹刀子,万一抹得太猛……”
“那倒是要捏拿得准,”梅童咕喽着,感觉可孤的身子在发抖,脸上仍留着悸色,真切地为她担心,她不觉涌起一股温柔情意,轻声道:“还不都为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可孤心头一荡热,克制了好久想吻她的冲动,这时候放开来,把他饥渴火烫的嘴覆到她唇上。
这是可孤头一次能够敞开胸怀,没有一丝愧意和墨碍的吻她,认定她是他的人,整个的属于他。那吻柔悦裹带着迫切,可孤一双热烘烘的大手,捧住他唇下这张明媚的脸蛋,他吐露出来的声音,也带着迫切。
“告诉我、答应我,梅童,你愿意许给我做妻于,让我爱惜你、照顾你一辈子……”
一双纤娇的手臂把他束紧住了,梅童轻轻回答他,“你怎么还不知道?从你夜夜怀抱我,让我由石头变回来的那时候,我就在心底把自己当成你的妻子了……”
她感觉到他的嘴弯起来,是无比喜悦的笑意,使得那吻越发缠绵紧密。突然来了第三者,庞然之物直往他们脸上凑来……梅童吃惊地张了眼,一张热情的大嘴巴,呼呼喷着气,决定如人这亲密的阵容。可孤含糊嘀咕:“过云红,你也有讨人嫌的时候……”
他将马儿那把长脸推开时,它嘶嘶抗议着。梅童笑了,但是可孤灼热的嘴又吻下来,她没办法再分心。
☆ ☆ ☆
玉门关明丽的月色为新人作了证,不必有华衣,不必有排场,也不要外人来喧哗,唯须这肃静的天地,看着他们跪拜,听着他们虔心的誓言,结做这一生一世的连理……这已近胡天飞雪的八月,边关的小客栈烧起枣红色的炭火,使得小小的厢房荡漾着春意一般的红光,红光裹四目相对,便已经痴了,醉了……可孤温温柔柔唤一声,“娘子……”用双手散去她被火光薰得像晚云的头发。
新娘子颊上有羞气,他吻她耳际,那羞气使漫到那里,吻她历过险的颈子,那羞气又漫到颈子,吻她的肩、她的胸、她一身的冰肌玉肤……待她羞红了整个人时,他用自己的温存和坚峻将她覆盖起来。炭火也似狂喜了,跳着、跃着,纷纷爆出了红星……
☆ ☆ ☆
秋日长安城,两匹竣骑,一双俊秀的男女,的的飞着马蹄,驰回京师。一口气都未歇,便超人皇宫,伏谒圣上。
那新即位的青年皇帝,闻说伊吾求降归顺,先是一喜,闻说西征的统帅谋反,杀害宣旨使者,又是一惊。
他目炯炯望着呈上来的并吾降书和国玺,沾满着风尘,仿佛也同此刻伏跪殿上,这个有着飒爽英姿的年轻军官一样。忽然他眼睛一亮几个月来,一直悬在他脑海的一道人影,变得清晰起来。尉迟敬德上了殿,一眼指出骑红膘马的那名青年壮士,这会就在眼前!玄武门一箭击落元吉大弓,护佐主子一条命的人便是他!
又惊又喜的皇帝离了座,江山大业里,最可贵正是肝胆相照,得力的战友,他匆匆下殿把这少年英雄亲自扶起……
尾声
隔年春天长安处处见到了柳青色,五月新爽的天气,紧挨着皇城的崇仁坊也是绿得盎然。
这一带多有富丽的府第,唯眼前这座青石宅院,却不见华丽,满园的绿荫,倒有一种特别的幽雅之气。不过真正特别的是,这宅院是皇帝赐的。
清静的院子给一片奔到的马蹄声惊动了,开出铜环大门,一名年轻英武的紫衣将军跳下马来,正是魏可孤。
去秋在金銮殿上,李世民扶起他,爱这少年英才,执手舍不得放。几个月后,吾归附,底定了大事,西征大军跟着回了京,殉职的潘大人,谋反的厉将军,朝廷按功过一一发落后事。
领着几项的功荣,可孤受封为武卫将军,赐绢七百匹,皇帝赏识他,留他在身边,知道他有新婚之喜,又赏下一座宅院……尽管夫婿得了这些荣宠,梅童对于李世民可还是没什么好感,直到寻到了窦谦坟前,如是李世民事后赐葬,心中一口怨气这才平下去。
这时候可孤尽自把缠绳抛给随从,便匆匆跨过石庭,寻往后房,一路“夫人、夫人”的呼唤。
厅堂中,帘子一掀,先有一缕郁郁的香气飘出来,即使到现在,特属于梅童有的这缕芬芳,仍旧薰得可孤陶醉。他定了定种,已见梅童轻转了出来。
她不变繁复,梳个松髻,只有斜斜一支玉搔头,映着发光,她穿葱黄绣衫子,长补曳地,裙上级出小簇的折枝花朵,脸上淡淡匀了些胭脂,一把纯扇执在手上……便只这样,便有了夺人日光的丽色!
她多几分少妇的韵味了。去年此时,她是怎样的百般抗拒做一个将军夫人,如今却只有将军夫人这份位衔,是她生命的归宿。然而,她看待位衔总是淡然的,真正放在生命里的,是做将军的那个人……她的郎君。
这会儿一见郎君,梅童的唇色、眸底都有柔情的笑意在泛流,可孤才刚定下的心种,又让她给挑动了,一阵阵发紧。老天,他简直不知怎么说明爱它的那种心思!
跨一大步上前,把人纳入怀里,吻过她的眉眼,又去吻她的唇,喃喃问她今天一个人在家可好,喃喃说着他在朝中不知怎地今天特别的想她……早做了恩爱夫妻,什么样的亲热没有过,梅童这日却忽然害臊起来,脸儿红馥馥,左右闪着他,一支发瞥落下来让他按着,梅童便又轻骂:“也不羞,一回家来便抓着人又搂又抱,把人家的赞子都弄掉了!”
可孤笑着放开她,哄道:“好娘子,我来替你赞回去。”
取过一面背铜镜子,一支替子在发上左挪石移的,男人手脚笨,反而把好端端的发髻拨乱了,又惹来一顿项。
小俩口笑闹一阵,梅童抢过铜镜,自己端详。是镜光闪动的缘故吗?恍惚她瞥见镜里面可孤有股不安的种色。现在他有最轻微的一点变化,她都会觉察。
慢慢把镜子搁在一旁的朱漆小案上,梅童瞧着他问:“怎么了吗?”
可孤的面色变得有些纠缠,话也说得支吾,“今天我在朝中听得一个消息,伊……伊吾有文王室队伍要到长安,朝观天子来……”
她明白了。绒扇闲闲摇起来,一双明艳的眸子却盯住了他问:“怎么?担心撞上你那位曲曲公主,不知如何面对人家?”
可孤让她道破了心事,轩昂的眉宇登时一片尴尬,发窘地说:“好娘子,别取笑我了那把带着幽香的扇子敲他胸口一词,“你呀,担心得太迟了,”梅童娇声道:“人早上门来啦。”
蓦然听见一声“可孤哥哥”,帘子后头幽幽走出个人来,可孤胸头猛一撞,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会儿立在他家厅堂的,便是刚才他还摄孺在心里的曲曲公主日好像全没看见可孤的那副手足无措,那副窘样,梅童摇着扇走了两步,翩然回头,顾盼它的时候,带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两人叙一叙吧,”她一行移步往外走,一行说着,“长工晌午来说,园子的粉牡丹新开了几株,我还没抽出空儿赏艳去呢,趁这会子去瞧瞧吧。”
“梅童,梅童。”可孤叫了惶恐的雨声,却也留不住她。
廊上似乎听她在咕侬:“这块丫头好大的胆子,这样闯上门来,都不怕我活剥她的皮,握着我的手叨叨絮絮的,倒像失散的亲人又见了面,一个鬼丫头,对上了一个痴心的傻汉子那低微扑防的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她在暗笑。她走远了。
厅堂这边,可孤回过头,曲曲立在那儿,有种娇怯怯的模样,连髻上一把金步摇也是忐忐忑忑,像一个人心种不宁。她穿紫锦衣棠,银丝的腰带束得腰肢窄细,他发现她瘦了,不住第一句话便说:“你……瘦了好些。”
曲曲抚了抚脸,轻声道:“可不是,我是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