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能够中和一下该有多好,愁儿不会再莽莽撞撞、他的手下不再哕哩哕嗦,这样……
咦?蓦地灵光一闪,他用力拍自己的大腿一下,怎地他就从没想过让愁儿跟着他一起上班?她不是老喊着要学这、学那吗?只是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面瞎混,凭她那冲动的性子,不闯祸才怪。
但只要把她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而饭店又是人来人往的大杂烩,让她在这里学习,肯定能获得更多的知识、又有他就近看着不怕她惹麻烦,岂不是两全其美?太好了,就这么办,待会儿会议结束后,就回家和她商量上班的事,也许暂时请她当他的特别助理,或者……狂猛的思绪猛地被倏然沉寂下来的安静打断,全都报告完了吗?怎么突然停了?他抬头,举目四望,接收到十几双讶异的眼神——奇怪!总经理怎地无缘无故发呆、一下子笑、一下子皱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旭日闭目沉思,愁儿的饭盒和无聊的报告在他心底深处拔河。半晌,他第一次在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宣布——“散会,下午继续。”
话一说完,他首先站了起来,走出会议室,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各级主管,纷纷猜测,这位素有“罗刹总经理”之称的工作狂,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第四章
旭日匆匆抱着公文夹回到办公室,正想离开公司,一个不速之客挡住了他的去路。是有“夏威夷饭店大王”之称的梁尚升。
只不过梁董的名头在“苏氏”资金进军夏威夷之后,大王宝座已经换人坐坐看了。
而促使天下一朝易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慕容旭日。向来他和梁尚升之间的关系就好比诸葛亮和周瑜,“既生瑜、何生亮?”是梁董今生最大的痛,未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雄是从来不碰头的,就算座车不小心在马路上相遇,也只落得互相绕道的下场。
因此梁董今日亲登宝殿,情况就显得异常奇诡。换做平时,旭日一定会戒备谨慎地接待他,彻底搞清楚他来访的目的。
但今天不一样,旭日正归心似箭,梁董却一进门就朝沙发一坐,摆出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式,让他差点没想要拿扫把来轰人。
“好久不见了,慕容总经理,最近大概忙坏了吧?”
梁尚升的问候语说得是既尖刻、又锐利,还含意深远。
“哪里。不知梁董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旭日按下电话内键请秘书送上咖啡,冷冷的语调一下子点中话题中心。
他不喜欢应酬是人尽皆知的事,尤其今天他另有重大事件处理,梁尚升最好别跟他玩拐弯抹角的把戏,否则他不排斥开口逐客的可能。
梁尚升一张油光满面的肥厚脸皮不自在地抽动了几下,一句“无知小辈”在到口的刹那硬是碍着身份、地位吞了下去。
“没什么。只是‘苏氏饭店’第一次接‘亚洲旅行社考察团’的案子,我想你们一定有许多不了解的事,难免手忙脚乱,可不要坏了夏威夷观光圣地的名声,我特地过来看看。”
搞了半天原来是想来分一杯羹。旭日轻撇嘴角,冷然的笑容微扬出一道嘲讽的弧度,却温暖不了那双冷若子夜寒星的眸子。
“亚洲旅行社考察团”其实并不算个大CASE,一团顶多四、五十人,更庞杂的团体“苏氏饭店”都招待过。
它惟一比较特别的地方是,这个团体集合了十来家旅行社的代表人,他们每年环游世界一周,寻找可供推广的旅游地点,当然食宿、交通、安全……等,也都在考察范围内。
获得这个团体青睐的地方、饭店,等于掌握了未来一年内,由这十来家旅行社经手的旅客们。在客源即是财源的情况下,大把的钞票自是不言可喻。
往年,这件案子笃定是梁尚升的“塔蒙饭店”接手。
只是今年,自“苏氏饭店”挤下“塔蒙”的王座,“亚洲旅行社考察团”竟然转而主动联络旭日,有意参考这间评价一流新饭店。
生意自动送上门,旭日当然没有往外推的理由,他大笔一挥签了下来,想不到会引得向来遵守“王不见王”游戏规则的梁尚升打破禁忌,亲身登门拜访。但只怕这老小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啥好心眼。
“多谢梁董关心,我这就请严经理陪你参观参观本饭店的准备进度,还请不吝指教。”没给梁尚升反应的空闲,旭日迅速伸手按下电话内线,叫来“公关部”经理严峻。
梁尚升如果当他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想来威胁利诱捞油水,很抱歉,恐怕他得送块铁板给老家伙踢了。
老家伙喜欢玩把戏,自然有人陪他玩个够,恕他慕容旭日不奉陪。
就见梁尚升两片紫黑色厚唇抖得像在抽筋,一张肥脸乍青乍白。“慕容旭日!”随着一句垄高频率的暴吼脱口而出,礼节那玩意儿,早被沸腾的怒火蒸发殆尽。
“总经理,您找我吗?”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开,走进一名黑发蓝眸的华籍混血儿。一张有棱有角的性格俊颜,是促使严峻“名闻夏威夷”仕女界的主因,而他的个性就像他的外表一样,刚正、干练却又带着一股天下惟我独尊的古怪脾气,偏生女人就爱死了他那副死样子。
然而真正了解他的人会知道,严峻最吸引人的地方该是那双揽尽穹苍晴朗的水蓝色瞳眸,像极了雨后初晴的颜色。
“梁董想要参观我们饭店,你陪他到处看看吧!”旭日和他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大学死党的默契旁若无人地在空气中流窜。
严峻悄悄地向他比出一根中指,双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一个“FUCK”的嘴型——老大!你陷害我。
旭日理所当然地点头,晶亮的虎目里连半丝愧疚都没有——甘愿点儿,谁叫你是人家的小弟。
严峻还没来得及抗议,梁尚升首先受不了了,他好歹是一家大饭店的老板,怎堪人家如此忽视对待?
“慕容总经理,不熟悉的事,还是不要轻言尝试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就太划不来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年轻人就是要敢冲敢拼,才能一代新人换旧人,闯出一番名号,梁董,您说对不对?”
不用怀疑,这么尖酸刻薄的话绝对不是出自旭日之口,除了那个口舌毒辣的慕容晓月不会有别人。
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到的,早不插嘴、晚不插嘴,偏偏选在梁尚升快被激得爆血管的时候,进来煽风点火。
旭日含怒地瞪了他一眼,暗怪小弟说话不留口德,把情面给做绝了。
“梁董,这笔CASE我们会小心经营的,若有任何不周全的地方还请梁董不吝给小辈们指教,我这就请严经理带您参观我们的准备工作。严经理——”旭日伸手招来严峻。
他已经很大方造了座大台阶给梁尚升下了,希望老家伙识相,不要倚老卖老、自取其辱。
“你……”梁尚升一根控诉的粗短手指在旭日冷然、不动如山的寒眸逼视下,愤恨地收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有那种气势,光一记森寒的目光就足以叫人心惊胆战,而这种人通常也在身上贴了“惹不得”
的标签,想惹他的人,不妨先掂掂自己的分量,不想死得太惨的话,最好识相点靠边站。
梁尚升很悲惨地发现,他今生最大的敌人——慕容旭日,就是那种人。相较于严峻外表的冷酷、晓月表现出来的尖锐;他的冷凝、沉静,无疑地给人更大的压力:说白一点就是——会叫的狗,不会咬人;至于那些安静的……哼!
“不用了,我还有事。”梁尚升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慕容旭日不是个用寻常方法可以对付的商人,他要回去思考另一个完美计策打败敌人。
“老小子一肚子鬼,大哥,你要小心一点。”晓月对着那坨又圆又短的矮小肉团大做鬼脸。
你才要小心一点,你这张嘴再不节制点儿,早晚要得罪人。”卸下公事面具的旭日另有一番温和表情,尤其面对这个与他一胎双生,古灵精怪的小弟,他对他是十分疼爱的。
“哦!”晓月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他这大哥就爱教训人!“大哥,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顺便利用午餐时间,将老娘交给他,诱哄大哥早日成家立业的念头,砸进老大那颗又硬、又臭的化石脑袋里。
“买回家吃吧!”旭日想拉晓月一起走,有第三者横着,愁儿或许会给他留点情面,自动解除“楚河汉界”的禁制,希望如此喽!
上帝明鉴!他已经受够这样天天冷战的日子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那是他的家耶!为什么却由得她在他家里作威作福?他应该有权利赶她出去的,可是……
唉!不提也罢。总之他那颗埋藏在心底角落已久的良心,好像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热情给挖掘出来了,他居然会觉得赶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出去有愧于心,果真病得不轻。
“总经理,您好像忘了下午还要开会,而现在已经一点了,难不成您老下午要跷班?”严峻古怪地笑着,对于上司每天回家吃午饭大感兴趣,老家伙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旭日点头,认真且严肃地重重拍了严峻肩膀一下。
“我们应该有更符合经济效益的方法来解决这种每个礼拜的例行业务会报,你想个好计划出来吧,下个星期一交给我。”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走了。
没有预警的,他突然厌恶起这种麻烦、复杂的工作,为什么要时时刻刻把自己逼得紧紧的?商场打滚多年,连他都不知不觉变得拐弯抹角,生活其实可以更简洁、更单纯的,有一个想法在他脑内成形,而推动这个想法实现的那双手仍隐藏在迷雾里,是谁呢?他有一种预感,日子就快变得不一样了。
“好无聊喔!”愁儿无精打采地擦着旭日停放在地下停车场的车子,玻璃已经亮晶晶了,整台车体纤尘不染,又一件工作被她完成了,但烦闷的感觉仍然沉郁心底。
其实早在三天前她就开始后悔和他吵架了。一个礼拜前那场银行抢劫的新闻犹在各广播媒体上炒作,并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脑筋动得快的商人甚至制播起寻找“神仙”的特别节目以提高收视率,还真的有不少混蛋去冒充,整座夏威夷本岛好像陷入疯狂的漩涡中,所有人都发神经了。
她也渐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莽撞,起初的好心,变成了一个大灾祸。唉、人性真是一种复杂的东西,怎么会这么麻烦呢?她搞不懂。
但显然地,旭日说得对,以她这种冲动的个性,早晚害死自己。或者她该学学他说的“凡事三思而后行”,可是她对二十世纪的一切是如此陌生,就算想思考也无从思考起啊!
笨旭日!不知道他那颗鲁直的脑袋是怎么想的?她在他家里胡作非为,他居然无动于衷,也不会抗议一声,只要他一说话,她就可以告诉他她的想法了,但他沉默,她就没辙了,单纯的脑袋、配上一张直刺剌,不懂得拐弯的嘴巴,她真不知该从何说起?最担心的是一开口两人又要吵架。
唉!与人相处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有没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可以彼此了解呢?
她弯下腰,连车子的轮胎都擦得干干净净,没办法,太闷了,不找点事做快无聊毙了。
远远的,一阵轮胎摩擦柏油地面的煞车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猛一抬头,旭日那辆宝蓝色的积架映入眼帘,糟糕!擦车擦得太入神了,忘记十二点一到,他就会买饭盒给她吃。
急忙收拾好水桶、抹布,得乘着他还没看见她之前溜回公寓,不然让他看到她又私出家门,恐怕又要发脾气了。
“慕容太太,洗车啊?”一个中年男人满面笑容地挡在愁儿面前,是隔壁B座的汤臣先生,刚和老婆离婚,每天上午都来陪愁儿洗旭日的车,不过他今天似乎迟到了。“对!呃……我先走了,再见。”看见旭日的车子已驶过管理室,愁儿再顾不得和邻居打招呼,三步并做两步钻进电梯,老天保佑!旭日没看到她。
咻一声,旭日奇准无比地将车子正确无误停进车位里。
晓月首先跌跌撞撞地摔出来,虽然早知道老大开车又狠又猛,但像今天这样不要命地横冲直撞,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吓得他脸都黑了,一脚踏实地,立即趴在车轮边,呕得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
到底是什么天大地大的鸟事?能惹得向来冷静的大哥,如此捉狂枉顾兄弟性命安全。
“大哥,你赶着捉奸吗?车子开那么快,也不怕交通警察开单子。”才刚缓过己口气,晓月又马上恢复促狭本性。“捉你老婆吗?”旭日寒着声音,冷冷瞥了晓月一眼。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干么?吃了炸药啦?”晓月低声咕哝,却也没胆在大哥生气时轻触其锋。
旭日铁青着一张冷漠的俊容下得车来,漆黑如暗夜的阴鸷眼眸瞬也不瞬直瞪着隔壁车位的外国男子。身为标准都市人的他,并不认识他的邻居,但如果他没有看错,刚才与这家伙谈话的女人,其背影像极愁儿。
说不出他现在心里的感觉,好像有一锅热滚滚的沸油正狠狠地浇上他的心窝,已经跟他冷战了一星期的愁儿,七天来他们不曾交谈过一句话,尽管他对她的衣食住行照顾得无微不至,小顽固依然坚强着她的原则。好,无所谓!他欣赏有个性的人,但她怎么可以利用他不在的时候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这真是太过份了。
“慕容先生,给太太送饭啊?你今天回来得比较迟喔!”汤臣先生仿佛没看见旭日火冒三丈的怒容,仍秉持着美国人自由、乐观的天性,开心地和邻居打招呼。
“太太。”旭日还来不及对这意外的消息做出反应,晓月首先惊呼了出来。“大哥,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你闭嘴!”旭日懊恼地啐了弟弟一口,隐约猜到这位美国佬口中的“太太”指的八成是愁儿,可是他们还没结婚啊!这中间究竟有什么误会?“你真有福气,娶到一个好大太,每天早上你一去上班,慕容太太就提着水桶下来帮你洗车,你看,”汤臣先生伸手拍拍旭日另一辆黑色的BMW笑道。“慕容太太连腊都帮你上好了呢。”
可不是,旭日的车子从没这么干净过,连轮胎都一尘不染的,这全是愁儿做的?为什么?他们不是还在冷战吗?她为何还对他的车这么好?难不成她已经不生气了?或者……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患得患失的莫名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