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涯耳里听着,再回头想想段鹏飞先前说的话,只觉得脸上无光至极。“岂有此理!我现在就去找欢儿。”
“水兄不必动怒,这只是小事……”
“这样还算是小事?”水无涯简直难以想象欢儿平常都做地开么大事。“段兄,你别再说了,我们水家教女不当,日后这婚事……”
“爹——”水幽欢换了衣裳,连头发都还没有擦干,就蹦蹦跳跳的跑来,一见水无涯,马上亲亲热热的靠了过去。“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人家?人家好想你喔!”
水无涯这时正在盛怒中,他一甩手,“你给我跪下!”
“爹?”
她讶异的胜大了眼,两个黑溜溜的大眼睛不住的滚来滚去,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在娘的眼中看到她又闯祸的神色!但她偏着头想了想,自觉她没做什么坏事,于是又皮皮的想靠过来。
“你说!你跑哪儿去了?,”水无涯对她喝道。
“我去后山玩啊!那儿有一大片花海……”
“跟谁去的?”水无涯打断了她。
仿佛不在段家人面前处罚她!水无涯就会很没面子似的,完全忽略了他面对的是他宠爱至极的女儿。
“跟舞阳去的。”水幽欢缩了缩身子。
怎么了嘛?为什么大家的表情都怪怪的,就连平常疼爱她的娘都在一旁不作声?水幽欢瞧瞧段鹏飞及段夫人,只见他们都沉默的躲着远远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侧头瞧瞧才晚她一步进大厅的段舞阳,他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突然觉得这样的他好陌生,她开始以为在大雨中牵着她手的少年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眼前的他。
“你…你这个混蛋,谁不好带去,偏要带一个下人,难道你……”
水夫人开始咬唇,她的男人只要一生气就口不择言了。
“爹,舞阳才不是下人,更何况,我是浑蛋,但也是你生的浑蛋,这不就表示你也是个老浑蛋吗?”水幽欢嘟嘟嚷嚷的道。
水无涯冷不防的扬起手,重重的在水幽欢的脸颊上挥了一巴掌,所有人都被这一掌震住了,却没有人及得上水幽欢心里的震撼。
“你打我?为什么……你从来没打过我的!”极度的委屈、不堪、愤怒种种情绪顿时发作,水幽欢小嘴一扁,竟然哭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水无涯开始后悔了。
“我偏不!你怎么可以打我?”
水幽欢越不甘示弱的回嘴,水无涯就越显得没面子,两父女开始叫骂,连水夫人都劝不住了。
“谁教你这个时候出去?还让一个下人跟着你?”
“告诉你舞阳不是下人,你怎么老是说不听?”
“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想什么?”愤怒的水花开始在水幽欢眼眶打转。
“水幽欢,想想你是谁的未婚妻吧!”水无涯气得大吼。
“这又不是我自己订的婚事,你这么想嫁,那你去嫁给段若青好了,我不稀罕!”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一个大男人能嫁人吗?”
“那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乱骂人,有讲理吗?”
“你不要以为我宠你就……”
她打断了他,“你哪有宠我?你刚才还打我。”
“这”
段舞阳终于明白了,终究是承受过被人斜眼看待的日子,没什么不能明白的,那刚毅的容颜掺着一抹人厅前所没有的灰白。
见水幽欢此刻虽眼角含泪,却也生气勃勃;见水无涯虽嗓门奇大,又甩了女儿一个耳光,却也神色带愧,段舞阳清俊的脸庞忽地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凭他的身份,他是不配陪伴在公子的未婚妻身边的,水无涯的想法也代表了这厅上每个人的想法,他怎么会忽略了?自己这等下人,怎能妄想和所有人一样享有公平的待遇呢?
段舞阳的眼光对上段鹏飞的,只见那其中的莫测高深,他忽地又明白了某些事,这个异人谷,并不是人人都欢迎他留下来。或许,这里不是他能久待的地方,然而,他还没还完公子的情,这该怎么办?
“欢儿,跟爹回去。”水无涯快气死了,他不想再出丑给旁人看笑话了。
“不,除非舞阳也跟我一起走。”水幽欢退到段舞阳身旁。她很讲义气的,这时候她绝不会抛下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的盟友。
“你别闹了!他是段家的人,段家都没开口,你胡说些什么?”水无涯咆哮道。
“若青哥哥已经把他给我了,所以他是我们家的人。”这可是段着青下承诺的哟!
“胡扯!”他才不信。
水无涯瞧瞧段鹏飞,他实在很头大,看欢儿这个样子,要她单独随自己离开是不可能的了,可段鹏飞已经在暗指她和这小子走得太近了,他现在怎能开口要人呢?这不就代表了他默许自己的女儿和……这小子在一起?
“我才不管你咧!要回去,你和娘回去,我要留在这儿。”水幽欢扯着段舞阳的衣摆,大眼滴溜溜的瞧着他,“舞阳,别怕,要被骂,我们两个一起。”
对上她忧郁的眼,他那透着灰白的刚毅脸庞反倒变得淡然,“我没事的。”
“骗人。”水幽欢一眼就看穿他差劲的掩饰,“他们都等着要审你,哪会没事呢?”
他轻轻的摇头,摆出一副天塌下来也没事的模样来令她安心。“你想太多了。”
“你们两个,”水无涯瞧着他俩旁若无人的模样,只觉得刺眼,陡地上前分开他们,“别给我这么肉麻!小子,你的事我管不着,不过你好歹也是青儿救回来的,什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段舞阳垂下眼睑,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心里当然是明白的,但他发誓自己从没这样想过,他只是想对公子的未婚妻很好很好,如此而已。
“段兄,事情竟然已经演变成这样,我们水家也没脸再论亲事,我看欢儿和青儿的事就算了,反正欢儿高攀不上——”
“老爷!”水夫人觉得不妥,连忙叫住。
但水无涯的蛮横、莽撞的性格一起,任谁也改变不了。“我是个粗人,不懂得如何教女儿,让你看笑话了。至于你的人自己看好吧!别让这事传了出去,就当作是给我水某一个天大的面子。”
水幽欢忍不住跳了起来,“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整件事都是我叫舞阳做的,他一点错也没有。”
“你别舞阳、舞阳的一直叫,我的头都被你叫疼了,还不和你娘去收东西,我们走吧!”
段鹏飞忍住了心中的得意,不疾不徐的叫唤家丁,“来人,把段舞阳带进地牢,先打断他的双腿。”
段舞阳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任由青衣男子一左一右的架着他的双臂,转身往地牢方向走。
他真的错了吗?他只是没有拒绝水幽欢的要求而已,如果这样是错的,那他应该怎么做?
“叔叔,你为什么要把舞阳的腿打断?”水幽欢拼了命的想推开抓着段舞阳的大汉,小脸上满是仓皇的神色,她知道段鹏飞这次是认真的。
“因为他做错事了。”段鹏飞神色不改的说。
“为什么?他不可以陪我玩吗?”她皱着小脸,“我下次再也不敢要他陪我玩了,叔叔,你放了他吧!”
段鹏飞仍是笑着,“这样异人谷的规矩不全都没了?这样叔叔以后怎么管底下的人呢?欢儿,乖,别为难叔叔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老爷,公子来了。”家仆立刻进厅通报。
表情一直从容自若的段鹏飞,听到家仆的话也不禁微皱起双眉,悄悄变了神色。
“咳咳……爹、娘、大叔、婶婶,你们放过舞阳吧!”
不绝于耳的轻咳声传来,宛如精雕细琢般的俊美少年出现在厅门口,他仅着中衣,肩上披着轻裘,弱不禁风的身子无预警的站在外头,让厅内早已乱成一团的众人呆愣住了。
“青儿,”段鹏飞回过神,不赞同的眼神扫向扶着段若青前来的杨晔,“你的身子不好!就该多躺在床上休息,此事何必要你亲自跑一趟?”
“我想请爹放过舞阳。”段若青勉强说了几个字,隐忍已久的咳意让他涨红了苍白的脸,颊边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是我要把舞阳让给欢儿的。”
“这个……”太惊世骇俗了吧!
“咳咳……我想爹和水叔都误会了。”在杨晔的扶持下,段若青上前几步,在椅子上坐下。
“哪里误会了?”水无涯对这未来的女婿相当有好感,深觉他的个性温柔体贴,不过就是身子弱了点,不免有命不久矣的疑虑。
“舞阳之所以……陪着欢儿,是因为……我的命令。”
段舞阳猛地抬头,却见段若青和煦得有如三月春风般的微笑朝着他而来,仿佛是要他安心似的。
“没错,是我要舞阳……陪陪欢儿……我的身子骨,咳咳……我的身子骨不佳……平日总冷落了欢儿……有舞阳在,我安心多了。欢儿,你说是不是?”
水幽欢忙点头附和,“是啊!这是我们早说好的,所以舞阳设做错事,真的。”
看了看这三个孩子,段鹏飞没辙了。他的儿子太聪明,把自己所有的计划全都识透了,他此刻反而被将了一军。他强忍住心中的叹息!笑了起来。
水无涯这才恍然,他哈哈一笑,“早就说嘛!害我……哈哈……”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只好打个哈哈胡混过去。
“我本来就说没事的!爹,你还打人家一个耳光。”水幽欢乘机窝进他的怀里撒娇。
“哈哈,算爹错了,你这孩子,既然是青儿的意思,你怎么不早说呢?”
“爹有给人家时间说吗?”水的欢心花怒放、笑逐颜开的说。这下不用回家了吧?
段若青慢慢地站起身,再慢慢地走到段舞阳面前,“你的四书还没有……咳……读完吧?随我回房去念吧!”
“公子……”段舞阳直视着他,心中气血翻涌。
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下午玩了这么久……晚上可要加倍用功。”
“是。”段舞阳的心中满是感激。
段若青回眸,“爹,孩儿告退了。”
“去吧!”算了,默许孩子的行为吧!
段若青如愿的带走段舞阳,而段舞阳的内心里,更加坚定要对这个主子很好很好的念头了。
第三章
听雨阁位在异人谷中最幽静的南方一隅,接连听雨阁的白石桥上,三个人正隅隅而行,一个是魁梧高大的随身护卫杨晔,他正扶着俊美文弱的白衣少年段若青,而落后他们两步的是段舞阳。
三人默默而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咳咳”
难掩胸中的气血汹涌,段若青忍不住低头咳了几声。
当下,杨晔便把他横抱在自己怀中,快步往听雨阁而去。
“咳,五哥,你这样……会吓到舞阳的。”段若青对段舞阳温柔一笑,想安他的心。
“和你的命比起来,我宁可吓到所有人。”
“唉,五哥……”段若青轻叹了声,把头埋进杨晔肩头。说实在的,刚才在大厅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现在他只想快点躺在自己的床上。
不过,还是有些事需要他来做,现在的他还不能倒下。
一直紧盯着段若青,深怕他有任何闪失的段舞阳,眉尖始终是紧该着的,他已经在心底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主子有什么不幸,他这条命就跟着陪葬。
幽静雅致的听雨阁,随着主人的到来,又开始呈现一种井然有序又忙碌的喧闹景象。
段若青被放到内房的床上,镇日未熄的火炉又被塞进许多柴火,下人们端来已经煎好的药汁,瞪着那犹冒着腾腾热气的保命药汁,他不禁摇头苦叹。
“舞阳呢?请他进来吧!”
没多久,徘徊在听雨阁外,一直谨守着外人不得擅人听雨阁的段舞阳被找了进来,他始终悬着的一颗心并没有因为见到段若青无恙而放下,反而有另一种忧愁浮上心间。
“我绝不会再犯了。”
皱着眉头,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吞着药汁的段若青听着,淡淡的笑了,“你何错之有?”
“我……”段舞阳握紧双手,神情无比认真,“我下次绝不会再和水小姐出去玩了。”
他刚才明白了好多事,仿佛在那一刻,他突然长大了似的,他忘了自己寄人篱下的事实,他忘了他是个无人可以依靠,也不该有任何期待的下人,他不该自以为是的想对公子好,所以霸占了该是公子的人,当他终于理解到这个事实,也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了。
“为什么呢?”段若青温柔的笑问。
“因为我不配。”受到段若育那样温柔的视线鼓舞,段舞阳遂把自己心里所想的全部说出来。“公子,水小姐只是喜欢热闹,喜欢有人陪她玩而已,她对我或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段若青只是淡淡地摇头,“我一直在想,我当初救你,对你来说,到底是对,还是错……”
“公子何出此言?”
“你知道吗?我从没把你当成下人看。”
“公子……”段舞阳心里开始波涛汹涌,这种感觉将会令他终生难忘。
“所以,你在异人谷中是自由的,咳咳……”段若青一向沉静温柔的脸庞泛起几丝不自然的潮红,他咳了几声,才道:“你是自由的,无论你决定继续待在谷中,还是要前往别的地方,你可以自由选择。”
段舞阳惊得呆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不要他了?因为他生气了,所以他要赶他走?
不管是在那后院不断的劈柴,还是待在异人谷中的日子,段舞阳已经习惯了顺从及妥协的生活方式,尽管他仍向往不理会人、不依赖人的自由生活,但现在他真正想要的就是陪在段若育身边,把他的一生奉献给对他很好很好的主子。
“我允许你可以自由来去,不管你想见任何人、想和谁说话,想做任何事,你都是自由的。”段若青的嗓音淡淡的扬起!说的仿佛是梦中的幻境般缥缈,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受。
“不!公子,你不要我了吗?”他大受打击。
段若青幽幽抬眸,只见段舞阳一脸的震愕和不信,“我从没想过……”
“我不离开,我绝不离开!”段舞阳双膝沉重落地,“公子,在我还没还完你的恩情前,我绝不离开异人谷。”而且,天下之大,却无他容身之处。
“咦?”段若青怔了下,“我并没有给你任何思情啊?”
“有,你救了我,给我吃穿,教我读书识字,还让我学武功。”段舞阳绷着身子,拳头握得死紧。
“这……”墓地,段若青了然了,他叹了一声。“好吧!既然你要还我的情,那就这样吧!不过,我允许你想出谷的时候就可以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