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绮撇了撇嘴,挤出一个怪脸来:“没事才怪呢!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来。”
“是嘛,明骥,你就把事说出来嘛!你知道我不是爱管别人闲事的人,可是你还是来找我,那就证明你是信任我的。现在你何不把这一切心事都说出来呢?”汉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鼓励着说。
明骥在盛情难却之下,和他们一起进入了汉阳的书房,挑灯夜谈着。
“皇上命我追查刺客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我原本以为可以掌握刺客的行踪了,没想到竟然判断错误,让刺客再去行刺康亲王,现在不但刺客没抓到,连线索也断了。”
“等等,你怎么能肯定那行刺皇上和行刺康亲王的,是同一人?”婉绮插口问说。
“不会错的!据康亲王府中的侍卫说,那利客手执一口长剑,长发披肩,身形和那行刺皇上的女子极为相似,且康亲王的致命伤口是在咽喉,和那名女子的剑法也相符合。一切证据都指向同一人,不会错的。”
汉阳沉吟了好一会儿,想起了那天明骥手执的那串珍珠和那行刺皇上的刺客:“那,你原先以为刺客是谁呢?”
明骥目光闪烁了一下,沉痛的感觉在他心头翻搅,但他还是说了:“‘红袖招’的无欢姑娘。”
婉绮惊讶得瞪大了眼:“怎么可能?她那么弱不禁风,怎么可能会是杀人凶手?!你一定是弄错了。”
明骥苦涩地笑了笑:“是啊,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盯着她,想找出一丝犯罪的证据,可是康亲王遇刺的事件,终于证实我的错误。”
“怎么证明的?”婉绮好奇心大起。一再追问着。
“她有不在场的证明。”明骥眼中那股无奈又复杂的光芒再度问起,回荡在脑中的是一幕幕曾经撕裂他爱情与骄傲的痛苦回忆,那张含泪带怯、艳美绝伦的脸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坎,制造了无法抹去的伤口。
‘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场呢?”婉绮禁不住好奇,一再问着。
明骥眼光掠过了她,望向空白无痕的墙上,默然不语。
婉绮自顾自地猜测:“哦!我知道了,你那时跟她在一起。”
她无心的话,顿时如一把利剑挑开了他的伤口。他眼睛微眯,嘴角扭曲了:“她那晚和即将要奉旨完婚的褚向霖在一起。”
婉绮吓了好大一跳,斜睨了汉阳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起疑的地方才松了一口气。奇怪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此刻最在意的,竟然是这个“韦大哥”的想法。她笑吟吟地问:“你怎知道他们在一起?你听人家说的?”
“这种事还用得着听人说吗?我亲眼所见,他笑咪咪地走进吟凤阁,不是在一起鬼混,男女两人在房间还有什么好干的?”明骥怨得口不择言,一古脑地全数搬了出来:“我一听到康亲王不治后,就马上赶去吟风阁,亲手把褚向霖从她床上揪了出来,他们那一整晚的确是在一起。”
婉绮眼光迷离且幽远,她温柔地说:“表哥,你爱她,对不对?你若是不在乎她,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就像我不在乎褚向霖一样,管他睡在谁的床上,只要不是睡在我床上就行了。”话说完婉绮这才惊觉自己一时口快了,但斜睨了汉阳一眼,他似乎没听出不对,她这又松了口气。
明骥若有所悟地沉吟着,眼前这小表妹不再淘气的模样看起来是多么动人,她似乎爱上这汉阳了。他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深沉地叹息了。
老实的汉阳竟说:“婉绮,别胡说!明骥已经够烦恼了,你还火上加油。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明骥,你再仔细想除了无欢姑娘外,你还认为那刺客可能是谁?”
明骥大摇其头:“我惟一的根据是听过那刺客的声音;我一听就认出了是无欢的声音,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不是。所以我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了。”
汉阳蹙眉沉思了许久:“未必,无欢未必不是那刺客。你看,她虽然和褚向霖在吟风阁共处了一夜,但这件事又没有第三人在场,怎么可以断言他们一定在一起?何况,遇刺的又是康亲王……”
“对啊,我那天一早回到吟凤阁时,褚向霖昏睡在床,而无欢却是清醒的。他醒来后好像和无欢说……”明骥脑中浮现着那幕令他心碎的画面,渐渐地也看出了可疑的地方,“他说他竟喝醉了。‘红袖招’距离康亲王府甚近,而我在鄂亲王府和‘红袖招’一来一回也有大半个时辰了,她有的是从容抹去证据的时间。”
婉绮见他欣喜的模样,忍不住糗他:“表哥,恐怕你真正高兴的地方,是她那晚只是利用了褚向霖作掩人耳目的挡箭牌,而不是真的柔情蜜意地和他度过一夜吧!”
明骥的脸上竟泛起了红晕,他拧着婉绮小而挺直的鼻梁。“小鬼,别太得寸进尺了。下次你若还想要我向姨丈求情,我们得再好好商量商量。”
“表哥,你别这么狠心嘛,看在我没事就陪你说话解闷的份上,就饶我这一次吧!下回,我一定不到处宣传,你爱上了京城第一大美女无欢姑娘。”婉绮笑着闪避明骥伸出来搔痒的手,玩着他们从小到大的游戏。
汉阳是最冷静的一个了,他保守地说:“这件事只不过是我们的猜测,正确的情形到底如何,还需要花一番工夫好好查证。毕竟,那刺客一直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找不出什么破绽。而那无欢姑娘若真如我们所料就是刺客的话,她也必然对你起了疑心,要不然不必费那么多的心血去营造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明骥听了暗暗点头,那胸有成竹的自信又回到了他身上:“嗯,所以这回我不再守株待兔。我准备布下一个天罗地网,让她自己往下跳。汉阳,今晚来找你真是找对了,这些日子我百思不解的问题终于豁然开朗,真是由衷地感谢你。”
“你太客气了。”
望着这两个气质迥异却有着几许相似之处的出色男人,婉绮竟然对那娉婷袅袅的无欢姑娘感到好奇不已。她眨眨大眼睛,故作不解地问:“表哥啊,我真是不明白,你爱上的究竟是手捧琵琶的娇娇女无欢,还是那个手执长剑的无欢啊!那个陷阱要是设下了,只怕两种无欢都要让你心碎了。若她真是刺客,你就得将她送官严办,结果当然不用说,抄家杀头。若那刺客不是她,那就证明她的确是人尽可夫的风尘女,你要是接纳她,只怕姨丈就要和你决裂。两种无欢恐怕都不是你要的吧!”
“老实说,我对她究竟怀有什么样的感情,我自己也不清楚。是爱、是惜、是恨,还是怨?当我发现后,感情竟就已经投注这么深了。不管她是哪一种无欢,我都很想把她紧拥在怀中,抹去她所有的忧心疑虑恐慌或灾难。若我们将来注定没有好结果,那也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不怪她,也不怪任何人。”明骥坚定地扯动嘴角,露出了英俊却令人无比心疼的醉人微笑。
连向来对感情迟钝的汉阳,都明白了明骥的确是深深爱上了那绝不应该爱、绝对不能爱的无欢姑娘。他和婉绮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举起明骥携来的那壶酒,三人互饮互斟,把那壶已冷却的酒喝得精光,三人也在这种情况下,醉了。
第六章
自从鄂亲王府中传来即将在四月春暖花开之际,为结发已逾四十载的王爷福晋贺寿祝福的传闻后,无欢便感到平日不苟言笑的师父显得怒气腾腾。她修长纤细的手指不自禁地抚摸着胸前那块陪伴她十多年的玉佩,一阵暖意便透过那块玉传递到她心上,随之而来的,是那种宁静与安详的感受。
多年来,她已经养成了这种不经意的习惯动作,每当她感到焦虑惶恐的时候,特别需要触摸那块玉。不为别的,就只为提醒自己,这个世间还存在一个肯照顾她。安慰她、骄宠她的大哥哥。无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明骥竟遵守着那个赌气的誓言,已有大半个月不曾来吟风阁了。
“师父,您这么晚了还要出门?”无欢讶异地望着师父携剑出门的背影,开口询问。
“嗯!我去探探鄂亲王府的动静,评估这次下手有几分把握。”那蒙面人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颇有怪她大惊小怪的意味。
“鄂亲王府?!师父,您打算刺杀的是鄂比泰亲王?”无欢的明眸张得好大,一脸不可置信与震惊的表情。
那蒙面人露出的一双冷冰冰的眼中,忽然精光四射,含怨凄厉的眼神顿时使得无欢心中一凛。她拔高了声音:“怎么?鄂比泰不能杀吗?满清八旗铁骑南下,逐鹿中原,屠杀了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哪一个旗主手上不是沾满了汉人的血?鄂比泰当然也不例外。无欢,你难道慑于鄂亲王府的铜墙铁壁,怕了他们而不敢动手吗?”
“不,徒儿不是怕,”无欢定了定神,“只是鄂比泰权倾当朝,手握重兵,那明骥又统领皇城的禁卫军,我们有下手的机会吗?”
“平常或许没有,但这一次却让我们逮到了机会。再过半个月,王府要为鄂比泰和敏慈那不知廉耻的女人办个祝寿的宴会。我们混在下人之中,自然就可以到内堂去,手到擒来,毫不费力!”
无欢咬着下唇,心乱如麻,要她向明骥的爹娘下手,怎么行呢?
“师父,那日既是为王爷祝寿,想必贺客自是不少。为了护卫他们的安全,王府中必然加强了各种安全措施,我们未必能混得进去。”
那蒙面人怒往桌上一拍,喝了一声:“无欢,你推三阻四地就是不想去鄂亲王府,是不是?你怕杀了鄂比泰,明骥会恨你一辈子,你和他就更不可能了!哼,我老实告诉你吧,明骥和顺治皇帝是亲堂兄弟,在满清的族谱里,他是有权坐拥龙位的,而且以顺治对他的宠幸和依赖的程度来看,他的权势和地位只有再往上升的趋势。将来他要选妻子,不是公主也得要是位格格;就算是名侍妾,也要身份相当的名门闺秀,你还是把你的痴心收起来吧!”
无欢愣了许久,眼中尽是无语问苍天的凄凉与无奈。她默默地低垂了头,暗自咀嚼着这番听来使她肝肠寸断的话语。
那蒙面人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的悲戚哀痛,倏地想到了自己当年在奸臣陷害及未婚夫背叛的双重伤害下,家破人亡,亲友含冤的凄凉景象,她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这种痛远比年轻纯洁的无欢体验到的更深刻。她的内心深处不禁升起一种安抚无欢的情绪,于是她温柔地把双手放在无欢的肩上:“你还年轻,有的是跳出爱情漩涡的机会。明骥的确是很出色,人品。才识、武功,样样都很令人心醉,但是他绝不适合你,忘了他吧!”
无欢哀威地望了师父一眼,凄然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早在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心交给他了,我想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爱上别人啦!”她忘情地拥住师父,眼泪不住地往下掉,紧紧搂住相依为命亲如爹娘的师父,痛哭了起来。
那蒙面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好大一跳。许多年以来,她想到的只是如何报仇,如何练至最高深的武功,她早已忘了这种相互拥抱的滋味是如何的美好。
她僵直了许久,才轻轻抚摸天欢柔细飘扬的发丝,喃喃地劝着:“傻孩子,你会受伤的。”
无欢含泪低语:“我的命是他救的,他怎么待我,我也不怨。师父,我们别会杀他父亲了好不好?我们可以去找穆亲王下手,或者找镶黄旗旗主鳌拜。他挥军南下,涂炭生灵,他的罪过罄竹难书,我们杀了他,为成千上万的汉人报仇,好不?”
那蒙面人像被火烫伤了手似的,急忙推开了她,满腹柔情顿时收起,淡漠而疏离地说:“不可能!要我放了他办不到!而且那镶黄旗旗主鳌拜也正好是那天的座上客,你要杀他报仇,那鄂亲王府是非去不可的,你好好准备吧,我可不希望天坛的事再重演一遍。”
话语甫落,她便转身飘然远去了。无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无欢茫然跌坐在床沿,无助地抱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失去亲人的那种沉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想让明骥也尝到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怎么办?她的心中掠过一丝光亮,也许可以透露一些讯息给明骥,只要师父无法靠近鄂比泰亲王的身边,也许就不会想要再行刺鄂比泰了。
无欢低头沉吟了许久,终于做了一个背叛恩师的决定。她摊开绢纸,磨了墨,提笔就写。不久后她换上一身夜行衣,转身跃出了吟凤阁,快速地在街上飞奔着。她必须留意师父的身影,躲过侍卫的盘查,她暗自提醒着自己,千万得小心。
不久后,她来到了鄂亲王府前,见师父的身影掠过前院假山池塘。来到西厢房后,她悄悄地探身,径直往东厢房而去。她虽艺高胆大,但站立在这气氛森严、琼楼玉宇的亲王府里,还是感到无比怯懦。她不知明骥睡在哪里,只好一间房一间房摸索过去。此时已近三更了,王府中的人多半都已睡下,四周寂静无声,无欢心中一阵忐忑,乍见到此处尽头最大一间房里竟透出微弱的灯光,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无欢伏在窗边,凑近窗口一看,胸中大震,那竟是明骥!他坐在桌前拿了本书,独自翻阅着。无欢痴痴地凝望着他俊逸出色的面容,久久不能自已,怀中那张纸竟递不出去了。
只见明骥心烦意乱,无心地翻着手上的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看着,最后索性放下了手中那本书,望着烛火发起呆了。就这样、这两人一个站在窗边痴痴凝望,一个坐在屋里不知想些什么,都沉浸在酸楚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明骥正是因为睡不着,起床顺手拿起本书就看,谁知拿的就是那本唐朝诗人杜牧的诗选集。他被书中提到江南的词句扰得心神大乱,最后终于忍受不住,干脆放下书本,想着扬州遇见的小怜,一股感慨之意油然而生了。
蓦然间,他听到了一丝呼吸极为低微的声音,忙喝了声:“是谁?”他奔到门旁,把门打开。
无欢以为自己被他发现了,忙要退走,却听到距她藏身处不到十步远的花丛中跳出了一个年纪比她略轻,有着圆圆的一张俏脸,模样十分讨喜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说:“二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