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扮了个鬼脸,像极了婉绮的淘气模样,她在明骥房里探了探,双眼滴溜溜地转:“来看看二哥有没有金屋藏娇,在房里藏个大美人啊!”
明骥摸不着头绪,不解地说:“小鬼,别乱说话,我什么时候藏个女人了?!不信,你自己进来看吧!”让在一旁,给明珠进房。
无欢暗吁了一口气,本想离开,却被他们的谈话挑起了莫大的好奇,她又踩到了窗边的阴影处,借着明骥大开房门的时候,往房内看去。虽只在那极短暂的一瞬间,她也见识到了王府中富丽堂皇的一面。
她暗自赞叹着,那比吟风阁大上四五倍的房间里,陈设了一个巨大的穿衣镜,镜后摆了高至房顶的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书籍。左边就是无欢看到的那个书桌了,书桌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备,鼎炉中还飘出一丝馨香,香味淡雅而令人沉醉。而右边摆个白虎屏风,屏风后就是一张大床了。这里的摆饰件件都那么精致不凡,足见房间的主人亦是个风雅温文的人。无欢直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他和自己的世界竟有如此大的差距,不禁黯然神伤。
只听到那少女铃声般的笑声不停传来:“二哥,听婉绮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是谁要做我嫂子了,你告诉我嘛!婉绮说是‘红袖招’的无欢姑娘,我可不信,她一定又在骗我。你说嘛,到底是谁?”
无欢乍听到明骥有心上人了,一时分不清心中是酸是苦,待又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又是一愣,此时又觉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浑然不知此身何处了。
“明珠,你又在淘气啦!是婉绮叫你来逼问我的,是不是?”明绮故作不喜,板起脸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别管婉绮嘛!你先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有心上人了?”
明骥不理她,翻身躺在床上,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我累了,好想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明珠柳眉倒竖、双手叉腰,怒视着他:“好哇,你早不睡晚不睡就挑这个时间睡!你有心跟我过不去,看我怎么整你。”见他不为所动,反而转身往里继续装睡,她只好改变策略,放柔声音:“好二哥,人家是关心你嘛,你不会真的那么狠心,只跟婉绮说,不跟我说吧?!她是你表妹,我才是你亲妹妹耶!不管怎样,你总要亲疏有别嘛,何况人家相信你,才来问你的,要不然我就当她的话是真的,你的的确确爱上了无欢姑娘。嗯,额娘下次要是问我你最近有没有看上哪家格格小姐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二哥喜欢的是京城第一大美女无欢姑娘。”
“好好好,我怕了你这个小鬼行了吧厂明骥忙从床上跳了起来,捂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反正婉绮那个麻烦精已经知道了,也不差你这个小鬼,我早就已经有了觉悟,迟早会闹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给我保守秘密,别再让其它人听到这事,否则阿玛把我大卸八块,我一定把你们拆了垫底。”
明珠忙不迭地点头,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快说快说,我最喜欢听秘密了,我保证不说就是了。”
明骥宠爱地持着她粉嫩的脸颊,一口承认了:“婉绮说的没错,我真的爱上了无欢姑娘。”
明珠“啊”了一声,在窗外的无欢也险些把口中的惊呼吐了出来,但被她硬生生制止了,只听到明珠连番问:“真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对她有什么打算?阿玛不会准她进门的,何况满汉不通婚,你忘了吗?”
“我知道,可是就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寻寻觅觅那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个女子。”明骥的眼光幽远而迷离,语音轻柔得宛如春风拂过,看得无欢的心一阵暖洋洋的,一时恍如梦中,不敢相信。
明珠吐了吐舌头,皱着眉头,大摇其头:“不大可能的,阿玛那人重礼法、君臣节义,他不会让你娶一个汉人为妻的,何况她又是‘红袖招’的姑娘。”
“唉,我和她之间的问题还不只这些呢……”他正要说出怀疑无欢就是刺客之时,西厢房那儿竞传来一阵骚动,人声鼎沸地大喊刺客。明骥“噫”了一声,烛火竟被人用袖箭打灭,接着有人用同样的手法掷进了一个东西。他忙护着明珠,向桌脚窜去。见窗边的人影一闪,他忙追了出去,只见府中四处亮起明灯,家丁来来回回,看不到什么刺客踪影。他本想到西厢房去看看,但听到明珠尖叫了一声,他怕明珠有什么麻烦,忙转身进房。
只见明珠已把蜡烛重新点燃,引得她尖叫的正是钉在书架上那支亮晃晃的飞刀,飞刀上竟夹着一张纸,明骥上前拔下那把飞刀,纸上那行绢秀的字便跃入他眼中--
王爷有难,寿宴请免。
“这是什么意思?”明珠也看到了这行字,这个疑问正是她发出来的。
明骥蹩眉沉思了许久,蓦然明白了,这刺客定是上回在茅屋里将他挟持而去的女子。他依稀记得那师徒两人的对话,明显的,那刺客对他大有情意,否则今晚也不必夜探亲王府向自己报讯了。他收起那张字条,神情轻松自若:“没什么,我们出去看看那刺客被抓到了没有。这张字条,你就当做没见到,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会处理的。”
“可是……”明珠见他一脸不容反对的模样,只好按捺自己过盛的好奇心,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了。
当兄妹俩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刺客早已不见踪影了。只听到府里的人说,那刺客是打算行刺王爷和福晋的,没想到就在王爷房外,被王爷百步穿杨的神射绝技射中了手臂,带伤而逃。
其中只有明骥心里明白,真正要杀阿玛的只是师徒其中之一,而那以飞刀示警者才是皇上要找的人。他已经开始怀疑,那蒙面女子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是无欢抑或是失踪的小怜?但不管是谁,他都不希望交到皇上的手中。他感到这件事太棘手了,真希望当初没有答应皇上要捉刺客就好了。
§ § §
那将无欢从扬州带走,抚养了她十三年的蒙面人,神色仓皇地逃出了鄂亲王府,强忍着左臂上阵阵的刺痛,快速地闪进狭窄的巷弄中,躲避官兵的追查。
伤口上阵阵的刺痛犹比不上她心中如万针锥心般的痛。她出身满清贵族,识见自然比无欢高上百倍,一进亲王府,她不用看也知道鄂比泰的房间是位在西厢房的正中央,不像无欢误打误撞地才摸进东厢房去。她一找到鄂比泰和敏慈的房间,心中竟荡起了一份柔情,悄悄地伫立在他的窗前,想见一见这位四十多年前风流潇洒的未婚夫。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放眼望去,看到的竟是两位中年人在灯下谈心、喁喁私语的恩爱模样。她气得浑身发抖,本想跳进房里,一剑一个解决了他们纠葛近半世纪的恩怨情仇,但她转念一想,为何让他们死得那么痛快?而见不到自己一手导演的好戏呢?
就在她低头不语,暗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时,房内的敏慈也是蹙眉沉思,她那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忧思,令向来钟爱妻子的鄂比泰看了好不心疼:“敏慈,你最近是怎么了?一副心事不宁的模样,是不是明珠这丫头又缠着你要什么札物了?我去教训教训她。”
“你唷!别老是这么严肃,对孩子不是教训呢,就是训话的,弄得孩子们个个都怕你,好像你是什么凶神恶煞似的。其实你最爱的就是那三个孩子了。”敏慈好笑地轻推了他的额头一下,无限的爱意在她胸中激荡不已。
鄂比泰自己也笑了一下:“咱们的大儿子明远派驻在山海关。他个性沉稳内敛、不苟言笑,皇上派给他的任务没有一件失误过,就算长年不在我们身旁我也放心。”
“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获得你的真传罗,真不害臊,自称自赞的。”敏慈斜睨了他一眼,思绪不禁又绕到了第二个儿子身上,她迟疑地说:“你看这回明骥能不能捉到那刺客呢?若他再失败,皇上会不会怪他办事不力呢?”
“不会吧,皇上挺看重我们的宝贝儿子的。就算真抓不到,顶多降职处分,在家闭门思过几天罢了,不会真把他怎么样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唉,都怪他自己的责任心太重,我早就想让他把什么禁卫军统领的工作辞掉算了,定下心来为自己找个好妻子不也很好吗?偏要那么辛苦地守卫京城。”敏慈爱子心切,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妇人之见!好男儿志在四方,明骥不出去闯一闯,怎么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鄂比泰双眉扬动,不以为然地哼着。
敏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是唷,很快我们的儿子明骥也要步上他大哥的后尘,一起志在四方了。他这次要是再让刺客跑掉,只怕就要被贬到江南,去做他的闲官了啦,到时候我看你是不是还坚持己见。”
“江南,”鄂比泰顿了一会,收起玩笑的心,郑重地问:“他又跑到江南去了?”
“呃,最近没有,”言下之意就是以前有,但她巧妙地掩饰过去,见丈夫心急,忍不住糗他:“还说什么志在四方呢!一提到江南你就发急,要是他真给皇上贬去江南了,你给是不给呢?”
鄂比泰心情沉重,没理会妻子的揶揄,只说:“没去就好了,你可真要吓死我了,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敏慈好奇地瞪大了眼,她和她女儿一样有着极浓的好奇心,连扬眉的模样也是极神似的。
鄂比泰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番连窗外仁立的人儿听来也心惊胆跳的话:“你应该还记得正白旗旗主查良尔氏的绿柔格格吧!当年正白旗旗下八百子弟尽被歼没之后,绿柔便失去了踪影,有人说她早已死在那场大屠杀里,也有人说她远赴海外永不回来了,可是我却怀疑她躲在江南,且对咱们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
“什么?她竟然还活着,她到底想干什么?”
“别急,”鄂比泰轻搂着妻子,安抚着说,“这么多年了她也没有再出现,想必是已经对当年的事淡忘了。那也是好的,毕竟她当年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我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十三年前,在扬州城我见到她惯用的那种金翎箭,而后就再也没发现她的踪影了。不过我还是希望明骥不要去江南,以防万一。”
“嗯,你怕她怀恨在心对我们的儿子下手。”敏慈眼中蓦然闪起了点点泪光,“你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你受的苦也太多了。”
鄂比泰亲吻着妻子柔细却夹杂些许白发的发丝,柔柔地说:“我才不苦,有你那几个淘气活泼的宝贝儿女,我快乐得不得了,怎么会苦?”
“可是,那绿柔格格要报复的是我们夫妻两人,我怎忍心让你一个人承担呢?”
鄂比泰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她要对付的是八旗的人,又不是我们而已。管他的,我们相依相偎大半生了,她又能拿我们怎样呢?就算阎王老子也不能拆散我们……”
那窗外站着的人早已忍受不住,耳里老是听到他们“绿柔”来“绿柔”去的,这种无情无义的人还不如早早解决了吧!她扬起手中长剑便要破窗而人,鄂比泰却比她快了一步,他左手一揽,把敏慈推到床上,右手抓起墙上挂的长弓,“咻”的一箭便射中黑衣人的左手臂。
她心中极怒,本想不顾一切冲进房去斥责这无情无义的男人,但这一箭已把府中的人惊动起来,她急着脱危而出,只好快速离去。
她就是正白旗查良尔亲王的独生爱女绿柔格格,暌违了四十余年,她终于又听到有人用这个称谓提到她了。讽刺的是,提起她的竟是那见风驶舵、背信无情的未婚夫,而她手上插着的箭,正是自己当年教授给他的箭法。她凄厉地笑了起来,鄂比泰,敏慈,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当年的你怯懦怕事,不敢出面为自己的未婚妻上诉辩解,而现在,我看你如何对顺治交代?你的宝贝儿子爱上了行刺皇上的刺客,就算皇上对你们镶蓝旗特别恩宠,只怕也要逐出旗谱,永世不得回归本籍了吧!想到此,笑得更是欢畅了。她穿过这条大街,迅速地奔回“红袖招”,身影逐渐隐没在黑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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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亲王府里张灯结彩,贺客盈门,但压在明骥心头的却是一层层浓厚的乌云,他竟然在期盼着,那刺客不要出现,不管她是无欢或是小怜都不要来,他宁可弃官请罪,也不希望她被送上断头台。
有好几次,他徘徊在“红袖招”门外,望着吟风阁的绣窗迟迟不敢见她。相见不如不见,他只要知道她在那儿就好了,他沉重地叹息着。
婉绮难得穿上了女装,文文静静地站在明骥身旁迎接着客人。见到表哥脸上深刻的痛苦表情,她撇了撇唇笑说:“表哥,你就别再犹豫了,线已经放了,饵也下了,现在才打退堂鼓,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大不了,你待会捉她的时候下手轻一些,别打坏了我未来的小嫂子不就成了。”
明骥被她俏皮的话语逗得笑了起来:“你又知道了,人小鬼大,大人感情的事你不懂就少说。”
“谁说我不懂,其实我……”婉绮猛地闭上了嘴,暗骂自己大嘴巴一个,只见到表哥一脸兴趣盎然的笑才醒悟了过来,忙掩饰着:“我已经十九岁了耶,不是小女孩了,都可以嫁人了呐。”
“的确,你已经不是那个老跟在我身后,吵着要骑马的小女孩了。”明骥温柔地为她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语重心长地说,“婉绮,听表哥一句劝,别和汉阳走得太近,他不适合你,他迟早要回扬州去的。”
太迟了,婉绮明白她的一缕情丝已全系在后院那个男人身上了。她眨了眨眼,掩饰眼中的脆弱,笑说:“表哥,你先管管自己吧!你瞧,姨丈在找你呢!”
明骥忙回头去看,岂知又被这顽皮的小妮子摆了一道,鄂比泰哪有在找他,他和许久未见的亲友聊得正开心呢!他连忙转身看向身旁的婉绮,见她已溜之大吉了,让他气得牙痒痒的。
宴会顺利地进行着。这是一个超出水准的热闹宴席,除了亲王身旁少数几个贴身侍卫外,没人知道这是一个设计好的擒的计划。但此刻已渐近宴会尾声,连卓尔莽都忍不住摸着他光溜溜的大头,挨近明骥身旁困惑不已地问:“贝勒爷,是不是咱们的计划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到这个时候了刺客还没有现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