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能瞒过我,这一件当然也不例外。你为了明骥那小子伤心垂泪有用吗?不可能的,就算你不把褚向霖叫进房来,还是得想其它办法捏造不在场的证明。你以为他不知道刺客是谁吗?他早就在怀疑你了啊!”
“师父,无欢早已不敢再奢望和他会有什么结果,只是他鄙视讨厌的眼光太伤人了,我一时百感交集,不知不觉就垂下泪来。”无欢的眼眶中又蓄满了泪光,哀戚的眼神撼动了那蒙面人铁石一般的心肠。
她长叹了一口气:“多情自古空余恨,你自己斟酌吧!好在正红旗旗主顺利地死在我手里,也成功地把明骥那小子的目标转移了。我们住在这‘红袖招’,总算是安全的了。”
无欢心中一凛:“康亲王真的死了?”
那蒙面人阴阴地笑了起来。“当然死了,一剑划穿了他的咽喉,不死也难。,想必泉下有知的他,也在后悔三十多年前误掌宗人府,错判而误杀数百条人命那桩惊天动地的大惨案吧!”
无欢大感意外,茫然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从不提过去、从不说姓名也从不谈自己,令她又敬又畏相依了十三年的师父,一股森冷的感觉油然而生,忽觉得自己对师父的了解竟是微薄得可怜。而天,悄悄地亮了,房内,冷得令人发抖。
§ § §
顺治震怒,气极地抓起了手边拿得到的古董花瓶,举起便砸,御书房里闹得乒乓作响,门外的大臣们个个相对无言,束手无策。
顺治发了一阵脾气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想了许久,才把明骥找了进来。
“明骥,上回你一再要求朕对那刺客信守承诺,保平安。而现在,她又变本加厉,夜闯康亲王府刺杀康亲王,视我大清律法于无物。你说。朕该拿她怎么办?”
明骥蹙着眉峰,万分惭愧地说:“皇上,微臣以为已经掌握了那刺客的行踪,这一阵子也的确是严加看守,岂知微臣太过自负。竟追错了人。此事,臣的确有失职之处,请皇上降罪。”
“唉,你不要老是叫朕降罪、怪罪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该想个补救之法啊,总不成让那刺客把八旗旗主全都杀光,最后找上紫禁城来吧!”顺治苦中作乐,揶揄了一番,又说:“朕也听说你最近的确在盯一个人,不过那可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全京城里人人公认的大美人,你终究还是动了情呐。”
提起那令他魂不守舍、方寸大乱的风尘女。明骥就很得牙痒痒的,他猛地挥了挥手:“皇上,微臣的确是以为‘红袖招’里的无欢,就是那天在天坛上行刺皇上的刺客,但这些日子的观察研究,臣终于发现自己错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刺客,只是一个左右逢源、不甘寂寞的花蝴蝶罢了。”
他咬牙切齿的神情和那双燃烧着痛苦、怅然若失的眼眸。是那么的不相称,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大作违心之论。
顺治抿着唇笑了:“朕真想会一会那无欢姑娘,听说她美得楚楚动人,却又冷若冰霜,那一手琵琶更是弹得出神人化。现在,又掳获了你的心,更令人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使冷静精明的你,怠忽职守、判断错误,又害得康亲王无辜地送了命呢?”
“皇上取笑了,臣只愿这辈子从未见过那女人!至于那刺客,臣一定会把她揪出来。教她后悔自己做过的错事。”明骥板着脸,郑重地表示着。
“好吧!你这就去办,就算把京城翻了过来,也要把刺客给找出来。朕可不希望在紫禁城里还得随时担心有没有刺客混进来打算行刺朕,明白吗?”顺治收起玩笑之心,神色凝重地叮嘱着,近来刺客的谣言和威胁在京城四处流窜,年纪轻轻的他可不想这么快就会见阎王了,所以再三叮咛,生怕有天刺客公然地进宫来。
“喳!”明骥俯身应允了,内心暗自盘算着如何引蛇出洞的计划,既已排除无欢就是刺客的可能,“红袖招”就不用再去了。想到这里,明骥胸中又掠过了一丝难受的痉挛,在他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感情之前,他竟已深深地爱上那不甘寂寞的女人了!
§ § §
大肆搜捕的行动在京城里如火如荼展开,四城门已关闭,严加盘问进出的路人,城里的流氓宵小抓了不少,但始终查不出刺客的踪影,明骥所率领的禁卫军整天忙得人仰马翻,将近半个月,仍然是一无所获,明骥丧气极了。他每天一大早出门,深夜返家,想借着这次的忙碌搜捕冲淡对无欢思念之情。
人们是善忘的,原本闹得满城风雨的刺客事件,隔了大半月还没有进展,于是人们就松懈了。八旗旗主的子弟们依然上酒家的上酒家,玩乐的玩乐,久而久之也把刺客给淡忘了。
这种打击对明骥来说影响最大,他不但得保护八旗旗主,还得负责追查刺客。在这种心力交瘁的情况下,他终于累倒了。
这天,他来到了“红袖招”左邻的如意酒坊查问可疑人物时,忽然脑中一阵昏眩,竟昏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待他醒来,触目所见竟是一间洁白简单的闺房,房中燃着淡淡的檀香味。他倏地一惊,坐起身来,他认得这檀香味,不,应该说他认得这闺房,这是“红袖招”的吟风阁。
无欢见他醒过来了,无比欣慰地捧着一碗药,怯怯地走到他面前:“你醒来了,那真是好极了!大夫说你是操劳过度,体力不支,多多休息就会没事了。”
明骥拂手打翻了那碗药,神色愤怒地说:“不用你来献殷勤,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扮演温柔可人的贤妻良母。你和我都心知肚明,你绝对不是这种人。”
无欢的心冷了大半截,神情凄惨地说:“你又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既不是王亲贵族,更不是小家碧玉,我只不过是个流落天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啊!我有资格和贝勒爷们平起平坐吗?我只是个任人玩弄、任人摆布的玩偶啊!”
这一番深刻的剖白并不能完全平息明骥满腔的悲愤,但她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地撼动着他信誓旦旦、绝对不再对她温柔的决心。
他细细逡巡着她显得苍白和疲惫的脸,内心溢满酸楚的柔情:“我原以为你可以信赖我,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让我成为你飘泊的生命中,最终也是最完美的归宿。”
无欢无奈地笑了笑,眼神透露了无比的凄凉与萧瑟:“而现在,不完美的我已经不再是你捧在手心上钟爱的宝贝了!”她伸出手,制止了他欲张开的唇,“是我破坏了这一切的,你的确有权恨我。但即使做不成佳偶,我们也可以是朋友,不是吗?”
明骥默然半晌,而后抬起了费解的目光质问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道当我看到别的男人在你房里过夜,我那份心痛、悲愤,甚至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毁了的心情”,你了解吗?”
“我明白,只是我没有办法。他威胁我,又不时在我这里闹事,上回和察富兰大人大打出手的事还未解决,又恐吓嬷嬷。我不堪其扰,干脆遂了他的心愿。反正,他那种人也不会对我认真。”无欢的手捏得死紧,说着这番合情合理的谎话。
明骥怒极了,他对同是男人的褚向霖感到不齿:“太可恨了,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不,不要!总之是我命苦,你不要再为我生事了,我怕极了被人指指点点,也不要再有人说,我就是害得某某壬爷和贝勒不合的女人了。”无欢蹙着眉,泪光盈盈地祈求着。“你不要再管我了,不值得的,你应该去找更好的女人。”
明骥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坚毅的容颜,彻底折服在她外柔内刚的气质里,他情不自禁地举起她的柔荑至唇边吻着,柔声说:“若是爱能说收就收,说变就变,那也不叫爱了。我对你的承诺,永远有效。若是你有天厌恶了这种浮萍飞絮的生活,我的心门随时为你而开,随时欢迎你投奔我。”
无欢心里悸动着,狂热的深情顿时侵占了她所有的理智矜持。她主动献上了红唇,吻住了令她心醉的言语,轻颤的娇躯偎上了他炽热的怀抱中。他们展开了一个缠绵至极的吻,直到强大的爱意就快吞噬了他们的呼吸,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明骥犹眷恋不已地搂着她纤细的肩膀,摩擦着她光洁细致的颈子。
“无欢,跟我回去吧!”
“可是,那褚王爷……”无戏也想啊,可她不能背叛师父。
明骥乍听到这三字,心头不禁燃起一把火:“别再跟我提到褚向霖这个人!你知道他已和我表妹婉绮格格订有婚姻,他不能给你什么啊!”
“你又能给我什么呢?他不能给的你一样也不能给,你能给我婚姻吗?你能赐给我头衔吗?我们能有见得了人的婚礼排场吗?”无欢咬着略显红肿的下唇,不甘示弱地反驳回去,也这样告诫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段没结果的感情。
明骥蓦然被她一再的逼问激怒了,因为她每一个问号都是那么真实、那么强而有力地钻进他的心坎里。他伸手攫住她的下巴,怒火腾腾的双眼盯着她,“是!我是和他一样什么也不能给你,可是你却把一切交给了他!哦,对了,就在这张床上是不是呢?你既然可以给他,何不再给我呢?让我这个被爱冲昏头的男人陪你共度今宵吧!”
无欢倒抽了一口冷气,在她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时,他已粗鲁地吻住了她的嘴,饥渴而丧失理智地尽情掬饮着她的温柔。热情像野火燎原般迅速在她血液中沸腾,她羞涩而虚软地躺在床上任他索求,她虽不悔却有满心的怨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你和褚向霖又有什么不同?”
正当他的手沿着浑圆的臂膀轻抚上细小的腰肢时,他听到了这句无情的指控,顿时如遭重击地松开了手。在见到泪光盈盈、无比柔弱又有着满腹心酸的她,他转过脸去隐藏心痛如绞又表达不出的苦涩表倩,长叹了一口气,将她胸前的衣襟拉过,盖住她赤裸的胸:“很抱歉,我和他也许真是同类的人。”
说完后,他在无欢那双澄澈明亮、闪着泪光的明眸注视下,感到一股羞愧的狼狈,他猛地转过身去,迅速而沉重地走向门口。
“明骥。”无欢情难自抑地叫住了他。
他却不再回头:“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无论是褚向霖或是我,你都不需要,不是吗?”
无欢心碎了,转身倒在枕上痛哭起来,她终于失去他了。
§ § §
由于康亲王遇刺,婉绮的婚礼不得不往后延,等褚向霖依礼守孝三年后,方能成亲。婉绮乐得长居鄂亲王府中,闲着没事,便往府中的后院跑,缠着汉阳问东问西的,对汉人每一项事物的出处,她都有莫大的兴趣。难得的是,汉阳也不嫌烦,巨细靡遗地详细告之,使她更是听得津津有味,对汉人的生活彻底向往了起来。
“十么?天上的星星杂乱无章的,怎么分得出南朱雀、北玄武、东青龙、西白虎?又什么二十八星宿、三十三天的,这太玄了吧!”婉绮摇着头,不可思议地瞪着手中的易经八卦,啧啧称奇地轻呼。
汉阳抿抿唇,对她笑了笑:“这算得了什么,古人还说天上的每一颗星都代表了世上的每一个人,每个人一辈子都受到这颗星的左右。传说中,薛平贵就是白虎星转世投胎的,而文天样则是文曲星下凡,所以他的《正气歌》才写得那么好,留芳百世而盛名不坠。”
“哦,那我是哪一颗星下凡转世投胎的呢?”婉绮好奇不已,冲出房外,抬头仰望天空,只见繁星点点,个个都像在对她在眨眼睛似的。待听到他隐忍的笑声从窗边传来后,她恍然大悟地嗔道:“好啊,原来你编了故事来骗我,看我怎么修理你?”
汉阳忙敛去了笑容,无比正经地说:“的确没骗你啊!自古历代君王都设下了专门的机构研究天上的星宿,用来和时事相对应,找出趋吉避凶的方法。我怎么骗得了你呢?何况,你总听说过牛郎织女星的故事吧!”
“没有,我只知道迷路了要找南方的十字星、北方的北斗星,其它的依我看来全是一样的星星,分不出来谁是谁。”婉绮蹙着眉头,摇晃着脑袋百思不解地望着浩瀚的银河。
汉阳在房内看得又怜又借,忙走了出来,和她并肩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一指着天上的星星,热切地说起牛郎织女的故事。说着说着,两人身体不自觉地靠拢在一块,一个鼻中尽是闻到对方浓郁的情香,另一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尽是往对方脸上瞧。这股危险到一触即发的致命吸引力回荡在他们四周,令乍见到这两人的明骥吓了好大一跳,忙清了清喉咙,震醒了沉醉其中的两人。
汉阳好生后悔,怎么不拣其它的事来说,偏挑了牛郎织女的恋爱故事,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两个大男人说着千古伤心的恋爱男女,实在太不伦不类了。
明骥茫然地看着原本颇有心结,如今却很熟稔的这两人,不解地问:“婉绮,汉阳,你们是什么时候变成好友的?”
婉绮在一旁大使眼色:“表哥,我和韦大哥已结拜为好兄弟了,你难道不替我们高兴吗?”说到好兄弟,口气尤其加重了些,紧张的程度是她前所未有的。
明骥看了她这身男儿打扮,又见她脸上古灵精怪的神色,心中顿时恍然,暗叹她又在搞顽皮的把戏了,为了配合她,索性把名字也省了,直接说:“你别又缠着人家啦,别再淘气了,你韦大哥会被你带坏了。”
婉绮可爱地吐吐舌头,转身对汉阳说:“你看我没说错吧,他老是把我当成十恶不赦的坏人,总是担心我会把身旁的人全给带坏。”
“明骥,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汉阳见他神情阴郁,脸色憔淬,言谈举止间少了那份自信优雅,不禁暗骂自己粗心大意,竟连好友都不闻不问了。
明骥举起手中的酒壶晃了晃,一抹苦涩的笑容在他唇边绽放:“本来是想找你喝酒的,哪知你们聊得那么愉快,我还是不打扰了,改天吧!”
“等等,表哥,”婉绮叫住了他,三分关心七分好奇地望着一向无所不能的表哥,“你这么晚来找韦大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