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取最近的一杯酒饮下“多谢。”
“你不怕酒中有毒?”帘后的人笑问。
“你若知道我是凌休恨的儿子还在酒中下毒,那你不是太笨,就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他顿了顿,又过:“你找我来是因为有求于我,对不对?”
帘后的人突然由坐姿改为站姿,她身形中等,白发直垂到地,她有些焦躁的开始踱步。
因为,莫言全说对了。
“江湖上传言你是个酒鬼,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就是酒。”
“没错。”相较于她的急躁,莫言的态度显得从容。
“但是,凌休恨没理由生出个酒鬼儿子啊!”
莫言轻笑,“很遗憾,这是事实,若照我的本意,我根本不想让外界知道我们的父子关系。”
帝后的人默然,半晌才道:“我认识你爹,我知道他有一身高明的医术,我希望你也一样。”
莫言笑而不答,只是喝酒,大红袍的酒性极烈,特别适合他这些天的心情,于是他一杯接着一杯的灌。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帘后的人频频皱眉。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从观音水说起吧!”她叫唤一旁的听涛,“你告诉他吧!”
听涛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小瓶交给莫言,“这是本宫保存近三十年的观音水。”
他微扬眉,审视手中的透明琉璃瓶中,那极清澈、极晶莹,宛如泪珠般的观音水。
“近来在江湖上传出的观音水事件,是我刻意安排的。观音水的量不多,所以,我们用来自天竺的傲霜露取代,两者效果相近,只是在下傲霜露时,无法做到无色无味的程度,所以,我们只能找寻合适的对象,若对方发现中毒时,再以剑杀之。”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遭到杀害的人远比抬面上的多。
“目的呢?”他垂眸低叹,“为了引我出来,如此煞费苦心又何必呢?”
“不,我们原本的对象不是你。”
“难道是我爹?那更不可能。”莫言干脆教她们一次死心,
“我爹已不过问江湖事,别说你们手上有观音水了,就算有弥天血雾,他也不会出面。”
江湖上多得是前辈在功成名就后就退隐江湖,过着“小舟从此逝,沧海度余生”的生活,但是,凌休恨是因为妻子而退隐,他宁可多花一点时间来陪伴她。
“我已经领悟到这个结果。”帘后传来一声低叹。
听涛接着说:“连续几次下来,我们知道凌休恨不会再现身江湖了,所以极力找寻他的后人或弟子,从无争山庄那儿,我们得知你的存在。”
“你们在无争山在卧底?”莫言惊道。
他堂姐独抓绝不可能出卖他的啊!
“我们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获得这项消息,毕竟无争山庄是个清净之地,我们并非诉诸暴力,而是动之以倩,希望他们能帮助我们。”
“可有伤人?”
“没有。”听涛瞟了眼帘后的主子,“是宫主亲自出马与楚少夫人长谈,才从她口中得知你的行踪。”
既然是他堂姐亲自开口,那就不会是胁迫,因为他堂姐夫绝不会坐视任何人欺负他堂姐,莫言稍微放下心来。
“我们知道有你的存在时,观音水已在江南传开了。你整日喝酒,几乎与武林脱节,所以,我们找上武林盟主。”
莫言摇头轻叹,“现在我已经来了,你们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
帘后的人终于启口道:“我要凌休恨的医书,所有能解毒的方子。”
“你是个医者?”
“不是。”
“不是医者却要医书,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你中毒了。”
帘后的人又陷入沉默。
莫言开始不耐烦了,“我认为医病一事,双方贵在以诚,如果你不能开诚布公的谈,也不相信我的医术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年少时的莫言,见惯了大病小病不断的母亲,那时他就立下志愿从医,即使见到十五年不见,在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父亲,他也是一开口便要求学医。
初出江湖,他走遍天下,凭的是医术.以及一颗不愿见人痛苦的心,现在,这颗心依然不变。
“我中的是你爹下的毒。”
“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这么急着找我来,只不过,我不认为我爹这几年会出现。”毒手郎君早已成为人们传说中的人物了。
帘后的人突然狂笑起来,“他在我身上下的毒已经超过三十年了。”
三十年?
莫言有些讶异,是什么毒可以存在人体内长达三十年之久,而未曾发作,也对人体没有造成伤害?
当他把心头的疑问说出来时,帝后的人却笑得凄厉。张狂得有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没有造成伤害?”一阵狂笑过后,她道:“凌莫言,你当真把你爹的心思想得这么高尚?”
莫言深吸一口气,基然明白了,又是一桩风流债吧?凭他爹的外貌,这是相当有可能的。
“他在我身上下了修罗夜醉。”
他蹙眉仔细想了想,“我没听过这种毒。”
“你当然不曾听过,因为他只用在我一个人身上。”帘后的人突然掀帘而出。
莫言讶然的望着胸前的女子。
不.不该说她是名女子,该礼貌的称她一声“婆婆”。因为她满头白发,而且一张脸皱纹满布,只有那双眼依然看得到年轻的光彩,然而,她并未老态龙钟,她的衰老似乎只有那一张脸。
“你看清楚,我只有四十六岁。”连声音都不显衰老,这是她诸多令人觉得突兀的原因之一。
莫言真的很惊讶,“这是因为我爹在你身上下毒的关系?”
“没错,你得负责把我的青春找回来。”
第八章
喻锁心精神不济地瘫在桌上望着莫言。他倚在窗边,一只脚踏上窗棂,眼眸微眯的大口饮酒。
最近他有意在躲避她,话说得很少,酒却喝得很多,她实在有点担心,好像她必须做些什么让他变回从前的他。
“莫言。谢谢你给我观音水。”从这个安全话题说起应该没事吧?
“不用客气。”他头也没抬的道。
他思绪缥缈。
修罗夜醉这毒他从未听闻,更不知道掬芳宫宫主练秋娘和他爹有什么关系,以及他爹为什么会使这么奇怪的毒夺去一个女人的青春?
他帮得了练秋娘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对方越来越没有耐性,失去美貌后的练秋娘已经变得残酷,她打算这辈子都不让他们出宫了。”
喻锁心巴在他身前,痴望着他俊逸的脸上一副深思的模样,欣赏他沉静温敛的一面。
“昨几个我睡死了,一不知道怎么爬回自己的床上,一早醒来找还真吓了一跳,当我睁开眼没看到你时,我几乎以为你抛下我先离开了。”她慌乱地说,语气里尽是撒娇的意味。
“莫言,对不起啦!我好像说错话了。”当他背对着她躺在床上时,她就后悔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
咦。他为什么还是不理她?她在讨好他耶!反正这里没人,给他亲一下好了。
“莫言,刚刚听涛那女人来找你干什么?她跟你谈这么久,为什么不能让我听听?你们是什么时候有这种交情的,我怎么不知道?”她蹙起两边柳眉质问。
莫言终于站起来了,却是往后院走去。
喻锁心连忙追上,双手抓着他的手臂开始叽叽喳喳个不停.
“这用怎么这么奇怪啊?连一个男人都没有。”
话才说完,一个披头散发,满身灰尘又布满血迹的男人突然趴在他们面一则。
喻锁心吓了一大跳,“他他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是不是早知道这里有人才走来这儿?”
她好奇地往四下看了看,这僻静的小庭院从他们进来后,便一直有女人走来走去的,可现在却静得可以,仿佛除了他们之外再无旁人。
莫言蹲下身子,执起那男人的手开始替他把脉。没救了!这人气弱体虚,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你有什么遗言,趁现在快交代一下吧!”莫言告诉他。
“我——我——”受伤的男人喘了好几口气。
“别急,你慢慢说。”
温和的嗓音缓和了男人的心情,他缓口气,才道:“你们快走吧!要快离开这里,这些女人都疯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死,他索性把一切全说了。
莫言挑着眉,这才有些明白掬芳宫究竟是什么地方,掬芳宫是个女人的欲望城国。
掬芳宫在江湖上已存在百年,不过,一直不为人知,这里收留许多无家可归的女人、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还有从小就不曾接触外界的女人。
掬芳宫的宫主练秋娘就是被上任宫主从小收养,一生不曾出宫,却在此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好可怕的地方。”喻锁心直觉的打了个冷颤,悄悄的靠向莫言。
莫言不像以往直接伸出手臂接纳,反而是疏远的挪开一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被抓来的。”原来,掬芳宫的女子会不定时的下山寻找男人,只要是她们看上眼的,就直接抓上山,做她们的奴役,在对面山头开垦荒地,没日没夜的工作。
“她们根本不是人,咳咳!”那人咳出一大摊血,“高兴的时候把我们当成人,不高兴的时候对我们又打又骂的,还要我们在地上学狗爬,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你保重点。”莫言难掩心中对此地的厌恶,他托着那人的身子,“我带你出去。”
“对,死也不要留在这种地方…”那人又是一阵急喘,拼死挺起上半身。
喻锁心在一旁帮忙架起那人的身子,莫言怎么决定她就怎么做,反正她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倏地,一个清扬的琴音突然在山庄内响起,冷清孤高的琴音?!荡在空中,随着风飘送而来,令人心头悸动,随着琴音的转折而失去心魂。
“不好了,练秋娘这魔头已经知……”
下一刻,那人的身子被弹出三里之外,口中狂喷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听涛率领一大群女子从林中走出。
“大胆,宫主的名字是你叫的吗?”
那人亟欲振作,却再也无法撑坐起来,瘫在地上犹如一摊烂泥。
“你何必下此重手,他的时间不多了。”莫言明白,他们这回直是碰上特大号的麻烦,不过,他已有决心不惜牺牲一切,也要把喻锁心安然送出宫。
“他该死!奴才就是奴才,还妄想离开这里,污蔑宫主的名声。”听涛的眼中流露出一道极重的杀气。
“你……你们……不得好……好死…”那人提起最后一口气诅咒她们。
“狗奴才。”
听涛手扬起的刹那,莫言闪身挡在那人身前。“我不想为人出头,不过他既然倒在我面前,就表示我们有缘,既然有缘,我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杀死。”
“对、对,这样才对,你们欺负人在先,应该要受教训。”喻锁心赞同的猛点头,横竖她早就看听涛不顺眼了。
“你叫什么名字?”莫言问向已经一脚踏进棺材里的男人。
对方一片沉默,已经没有任何动静。
“喂!怎么了?”是不是已经断气了?
喻锁心也跟着蹲到莫言身边。
“他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
是练秋娘的声音!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莫言开始警戒。
“他怎么可能忘了自己的名字?他看起来挺正常,也不像得了失心病。,喻锁心冷不防的教莫言拉到身后,她欣喜的喊,“莫方,你终于肯理我啦!”
“不要出声。”他头也不回的低声道
“咦?”她随巴着眼。
练秋娘的声音继续传来,“他没有名字,只要进入掬芳宫的男人都没有名字。”
“为什么?”莫言蹙起眉尖。
“因为他们只是条狗。”
倏地,一个凄侧的笑声从已濒临死亡的男人口中逸出,把喻锁心吓了好大一跳,拉着莫言衣袖的小手猛发颤。
莫言在心底长叹,将她的柔葵纳入掌中,给予无言的抚慰。
太可怕了,一个男人竟然可以笑得这么凄惨!喻锁心紧紧靠在莫言身上,在这里,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只有他了。
“哈哈哈哈!”可怖的笑声仍然持续中,“我没有名字,我的确没有名字。哈哈哈!我是谁?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是谁了,江湖上还有谁会记得我?”他笑了一阵,然后举高手往自己的天庭盖重重击下。
喻锁心尖叫了声,把脸理进莫言的胸前,不敢再看下去了。
莫言轻拍她的背脊,低叹了声,“是雷掌。”
“好眼力。”
“他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你们竟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太残忍了。”莫言感叹不已。他从那一掌认出此人是名震一时的雷掌赵彪。
“他被美色所诱,心甘情愿的在宫主麾下做事,有什么好怨的?”听涛不屑的用化骨水噬去男人的尸骨,等这摊血水洗去,此地又恢复一片平静,仿佛所有的事都不曾发生。
“你们仇恨男人、奴役男人,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女人国,到头来却还是得求助于男人。”莫言恶意的挑衅一笑,
“如果我没请错,我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你下修罗汉醉。”
喻锁心搔搔头,满脸的不解,“我到底错过了什么?怎么完全听不懂?”
没人理会她。
“凌莫言,你到底考虑好了没?”
“我要知道当年我爹为什么会下这种毒?”他必须了解他爹下毒的用意,以免救了不该救的人。
练秋娘默然,好半晌,一个低沉的哨声响起,所有女子全部退下。
“你要知道,就进主屋来。”
莫言眯起俊眸,正待跟上时,手臂却教人紧紧地拉住。
“莫言,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你不要去啊!”喻锁心十分担心,虽然她听懂的没多少,但这群女子不怀好意却是真的。
他安抚她道:“没事,我去去就回。”她的撒娇是他永难抗拒的。
“可是我觉得不太对劲……”
“锁心妹妹,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
“不要走,我们是一国的,你不要抛下我。”她的眉头皱了好几个小褶,“我什么都依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可就是别不理我啊!你不知道你板起睑来不理人的样子有多可怕?我好怕你不再喜欢我了。”她越说越小声,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锁心妹妹,我只是要去替人治病。”她委屈的模样令他不舍,脸上净是温柔的神情。“而且,我没有打算要抛下你,我们之间还有好多帐要算呢!”
嘿嘿!他决定让她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嘎?”她微微羞赧地眨巴着眼,“算帐?算什么帐?”
“到时你就知道了。”莫言在她唇边重重的格下一吻。
然后才推着她走进小跨院,“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
“哦!”
喻锁心倚在门边向他挥手道别。他的心情好起来,这就表示没事了,嘻!
不过,他到底在气什么啊、她实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