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要退货,也要面对现实,你老子以前不也这么教你的?」男人的目光灼灼。
裴知非调开目光,许久,像是下定决心般,「好啦!我回去看看就是了,不过我可先说好,如果真的教他退货了,我可是会回家哭的哟!」
「这几天不都让你哭了吗?」啧!
「爹,我还是!」裴知非还是有点犹豫。
「滚吧!」男人送她一脚,正好将她踢出窗外,「小鬼,记得被退货前先把我那把大刀拿回来。」这个才重要。
店小二心中一直很不安,不知道上头混乱成什么样了,于是假借添酒之名再度上楼来,一抬眼,正好瞧见男人将那名女子踹下楼的画面,他先是一怔,然后放声大喊——「杀人啦!」
*****
夜深人静,裴知非望着高耸漆黑的围墙叹息,只是几步的距离,她和他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
—来到这里,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心,脚步加快,翻过围墙,来到属于他们的房间。
到底不是大家闺秀,她没有细想自己该以什么借口回来,更没有去想要向任何人交代自己的行踪,她只是直觉的想要见他。
灯还亮着,可见房里的人还没睡。
裴知非眼前起了薄雾,再也按捺不住想见褚上扬的心,就算明知会惹他厌烦,她也顾不得了。
她站在门前,却在触到门板的剎那,屋里细微的交谈声飘进耳里,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没出息,竟在此刻退缩了!直到缩在窗边的角落,她才真正的意识到,她其实很害怕,所以宁可躲着,拖延摊牌的时间。
她侧耳仔细聆听,却发现自己心跳如擂鼓。
「大哥,你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私下托人去打听了,圣上已经降了杨照的罪,也一再地暗示你的婚事就这样了,反正他不会再给你指婚,不过,你不能一直卧病不上朝,时间久了,任谁都会不悦,何况,说不定你的等待只是一场空啊!」
褚上扬淡淡的一笑,一开口又是一阵轻咳,「怎么会是一场空呢?非非会回来拿属于她的东西,而我属于她,她当然不会责之不理,问阳,你不用每晚陪我,我没事的。」
「他属于我?」墙外的裴知非眉一挑。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连拒绝的话都说得这么好听,刀是得拿,不过人呢?还能再抢一次吗?
偷盗本来就是不对的呀!
「你没事?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大哥,你别傻了,就算你执意要等她,也不能把身体弄成这样子啊!」
「弄成哪样子?」裴知非讶异极了。他变成什么样了?是好还是不好?她急死了,忍不住伸出手指在纸窗上戳洞。
褚上扬捧着一碗补汤,美丽的瞳眸只容得下那把大刀,「我不是有意的,以前跟非非在一起时,冷了、热了,有她照料;穿的、用的,有她张罗,久了,连我都不知道失去她的日子竟然这么难熬。」
说着,他又轻咳了起来,褚问阳连忙扶住他,为他拍背顺气。
天哪!裴知非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才半个月不见,他竟然把自己折磨成只剩半口气的憔悴模样!她呆了,到底怎么了?
「问阳,你再去帮我跟爹娘说说,好不好?」褚上扬俊脸泛红,眼中充满期待,「我有预感,非非在某个地方等我,只要我用心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大哥,别闹了,看你这个样子……」褚问阳还是坚决的摇摇头。
「我很好,真的,我都想过了,我是在江南遇到非非,她的人缘很好,认识不少朋友,我可以向他们打听,说不定他们会告诉我,如果他们不肯说,我就求他们。」
他垂下头,神情认真地道:「你瞧,我没有疯,我的思路很清楚,对吧?我没有……病胡涂了。」
裴知非捂着双唇,圆瞠的大眼充满湿意,忍不住地心口揪疼。
他在找她,他疯狂的在找她,他没有不要她,他甚至还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唉!大哥,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吧!」还说没病胡涂,光听他那些话就让人心惊胆战,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他的身子还撑得住吗?
褚上扬咬着下唇,「你还是不肯帮我。」
「大哥……」
「我自己去找……」
此时,房门被推了开来,一个身影站在门边,脱口说道:「不用找了,我自己来了。」
「非非。」褚上扬欣喜的惊喊,掀被就要下床,却教褚问阳挡住。
「大哥,你别这样,好歹也该想想自己的身子。你这么激动,待会儿又要昏倒了。」安顿好褚上扬之后,他转头看向裴知非,「嫂子,我知道这么问很失礼,不过,你这趟回来,是要来拿回这把大刀的吗?」
是吗?褚上扬惊愕的瞧着她,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住那把大刀,「是吗?非非,你是来拿回大刀的吗?」
「是。」她沉默了会儿,想说的话却难以出口。
「真是这样吗?哦!对!我早就想到的,所以我一刻也不敢放开这把大刀,你……」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可不可以……」
「如何?」裴知非闷哼了声,心里占满深沉的痛。
「不要把刀带走。」他哀求的望着她。
「那是我爹的刀,刀魔裴刚的刀。」
「我知道,可是……」褚上扬虚弱的笑了笑,在褚问阳的协助下,终于颤巍巍的下了床,一步步走向她,「只要这把刀还在我这里,你就会回来,是吧?我明白你很珍视这把刀……甚于我,所以我求你……不要带走这把刀,让我还有机会看看你。」
「你还要见我做什么?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想法,何况,堂堂一个尚书郎配一个江湖大盗的女儿是委屈你了。」裴知非帅气的一甩头,长痛不如短痛,什么叫做现实,她可明白得很。
「不,为了你,我可以不做尚书。」
「大哥。」瞧他说的是什么话,圣上一定会震怒的。
「说得倒好听。上扬,你是圣上最器重的才子,也是圣上心目中的驸马人选,虽然我很生气,但这是事实,而我爹是朝廷缉拿的刀魔裴刚,这也是事实。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理由嫌弃我,我……」她说得正激动,却见到他苍白着脸直接倒下。
「上扬。」她大惊,大嚷着上前接住他。
褚上扬抬起毫无血色的容颜,用满含泪雾的眸子注视她,「不,你说的一切,我都无力改变,但在我的心里,所有的事都没有你来得重要。」
她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褚上扬见她沉默,心里更是发慌,颤着手想去抓她的手臂,「非非,我只求你,要走,带我一起走。」
「大哥,你怎么说这种话呢?」褚问阳不禁皱眉,再这样闹下去,很快就要满门抄斩了。
褚上扬没理会他,只是紧紧的交缠着她的手,「非非,你常说我是你抢来的男人,我也不否认了,就这样吧!你不能丢下我,要走咱们一起走。」
「上扬,你这个笨蛋,是谁说我要走的?我只是……只是……」裴知非猛的扑进他的怀抱,不住地低泣,「你真傻,我只是要跟你摊牌,看你还要不要我嘛!」
天哪!这女人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摊牌呀?吓人嘛!褚问阳摸摸鼻子,识趣地留下他们两个去闹个明白,转身走出去,还为他们合上门。
褚上扬犹泪眼迷蒙地注视她,「你不是要走?」
「不是,当然不是,除非你要赶我走!」她瞪了他半晌,唇角缓缓漾起动人的微笑,「你真傻。」
「我傻吗?」他怔然,「或许吧!可是我还是不要你离开我。」
她紧紧回抱着他,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一切都在她的怀抱里,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在梦中。「我有什么好?我会让你被人取笑、让你从小谨守的道德规范受到挑战、让你成为圣上面前的罪人……」
「嗄?为什么会是罪人?」他不解。
「因为你不肯当他的女婿嘛!」她笑望着他,别有用意地道:「我可要先说明白,我最讨厌跟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
褚上扬温柔笑道:「我很没用,应付不来这么多个女人,而且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个女人,非非,不要再离开我了。」
「可是……」她咬咬唇。
「你说的那些,都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不,以前我不知道,可是春日宴那天,我终于明白了,在你心中,一直都认为我爹的作为不对,所以我……」她垂下双眼,嗫嚅地道:「所以我……害怕了,怕你嫌弃我。」
褚上扬沉默了半晌,不知该如何表白,突地,他瞥见那把大刀,于是轻挣开她的怀抱,走了几步,微喘的拿起大刀。
「上扬,你在做什么?」
他很吃力的拔刀出鞘,努力了一阵子,终于让刀脱鞘,「非非,过去的事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及时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所以你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你是盗还是贼。」
「啊?」她听呆了,看他拿着刀朝自己的手划下,更是吓了一大跳,「上扬,不要啊!」
好重!褚上扬喘了喘,「我听问阳说,在江湖上混的人,身上都会有些记号,为了证明我跟你是同样的,我也要在身上留下记号。」
「啊?」他是从哪儿听来的?「上扬,别这样,我信你就是了。」
「你现在说信了,下回若再碰到相同的事……」他手上的刀往小指尖移了一点点。
「我会骂回去。」她骇道。
「如果是地位较高的人呢?」他再扬扬刀。
「管他的,用骂的不行,再用打的好了,反正我的拳头动得比脑子还快。」
他莞尔一笑,「真的吗?你确定我真的不必自残,好证明我其实没他们想象的那么高洁?」
「当然不用,你就算缺手断腿,还是京城的美才子,除非你……」她暗骂自己笨,难不成还真教他去偷去抢不成?
「嗄?」
好累,真的好累,全身的气力像要消失般,褚上扬的手一软,大刀应声落地,幸好裴知非身手快,搂住他的腰,直接扑倒在床上,转了两圈,让自己成了肉垫。
「呼!还好,要是真教金刀砸了,你的小命也玩完了。」
他含笑不语,轻柔的抚着她的粉颊,美丽的眼直勾勾的瞧着她。
「看什么?我美了、丑了还不都是这个样?」啊!他最迷人的就是现在这种柔情似水的模样,裴知非只能暗自庆幸除了她之外,再也无人见过此刻的他。
「在我的心目中,我最爱的就是你。」他亲吻她的唇。
听到这句话,她的心酥软了,「很肉麻,不过我就偏偏喜欢,可是上扬,我却不爱那次的春日宴……」
他堵住她的唇,绵绵密密的给她保证,「不做尚书郎也罢,就怕你嫌我没出息。」
「怎么会?我也不是不要你作官……」她热切地回应他。
「那我就随你浪迹江湖吧!」他把脸埋进她圆润的胸脯,含糊地道。
「嗄?那更不成,你在江湖上混,那我可惨了。」
凭他这天仙似的姿容,她以后可有得累了,忙着赶那些苍蝇、蜜蜂的。
「那……你想怎么办?」他的手来到她的女性幽谷,爱恋的徘徊不去。
裴知非蹙眉仔细思量,但全身的血液直往下窜,快要将她逼疯。
「上扬……哦!不,我……还没……」
「怎样呢?」他温柔地笑问。
记得那天是她说要让他舒服一整晚的,迟了这么久,让他等得又急又慌,所以换他来服侍她啰!
「还没想好……」她皱着眉。
「那就不要想了。」他不停的亲吻她。
「啊……嗄?你怎么……」
「我爱你。」
许久,他终于因体力不支而睡着,裴知非则悄悄在他耳畔低喃,「我也爱你。」
他听到了,唇畔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双手还是缠着她的,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手。
第十章
天未亮,府里已有下人起床忙碌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极其低微,但裴知非仍被吵醒了。
她侧头望向睡在她身旁的褚上扬,唇边漾起淡淡微笑,他的手依然缠着她的,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啊!他好爱她哩!
当初的愤怒、难过和哀伤,全一古脑儿的消失了,当初她在离去之前,为什么就忽略了他的那句话?
她悄悄的想抽出手,褚上扬立刻迷糊的喊着,「不,非非,不要走。」
「我没有要走,我……」
他根本没有醒来,裴知非望着他微蹙的眉峰,心一软,就任由他握着了。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他的长发,几丝顽皮的发垂落他俊美的脸庞,他觉得冷,不自觉的往她怀中偎了去,裴知非伸手拂上他的脸,拨开他脸上的发丝,却再也离不开那肌肤。
哪来的风?
她直觉的往窗回望去,瞧见窗门大开,外头站着他的父母呢!。
「爹、娘。」裴知非轻唤了声,脸色微红,硬是从褚上扬的手中抽出手,披衣坐起。
褚老爷和褚夫人先是望了眼沉睡中的爱子,然后才向她道:「我们有话要对你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裴知非赶紧下床,跟着他们来到相邻的花厅。
「你昨晚回来的事,向阳都跟我们说了,按捺了一整晚,我们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怕上扬出了什么事,也怕他留不住你。」褚老爷抹了把疲惫的老脸,「现在看起来,你们应该没事了吧?」
裴知非有些讶异,「你们……不气我吗?」
「气,当然气!」褚夫人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尤其想到你说走就走,也不跟我们商量商量,简直是气炸了。」
「我……我没想过我爹的名声这么不好。」爹,原谅我吧!谁教人家是官呢?
「唉!这半个月来我一直有个疑惑,你爹……哦,不,我们的亲家公在江湖上的名声相当好,问起道上的人,都说他是条好汉。」这可奇了,朝廷百官不都说裴刚是个大盗吗?
「我爹向来劫富济贫、嫉恶如仇,而且他天生爱管闲事,江湖上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所以也就小有名气。」
褚老爷恍然,「原来如此,我常想,这世间有人被视为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但在其它人的心目中又是个好人,所以这好与坏的定义,实在是令人费思量,既是如此,那我之前所执着的,根本没必要。」
听似长篇大道理,但总觉得他是在为裴家开脱,裴知非的心口怦怦然,有些紧张起来。
「老实说,我当初很反对上扬娶你,直到现在我还有些埋怨,不过看上扬对你的离去这么难过,甚至茶饭不思,我就后悔了,后悔没能替他留下你。」
裴知非的眸中开始泛出湿意,「对不起,我实在太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