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翔别过脸去,不让她见到他苍白的脸色:"没什么,你别胡猜。"
"当真没有吗?你最近很少笑耶!"纳兰心中闪过一丝焦灼,快得连她自己也没能理清就消失了。
"我本来就是很严肃的人。"他随口答道。
"胡说,谁不知道你的修养最好,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你从来不担心,顶多揶揄几下,谈笑自若地把事情解决了。"纳兰策马绕到他面前,硬是逼他停了下来,"现在,你脸上明显写着'我有天大的事',还不肯爽快地说出来,婆婆妈妈的,教人看不过去。"
任翔飒爽俊雅的眉宇写满拒绝再谈的意味。开什么玩笑,此刻把真相说出来,不吓坏他们才怪。
所以,他坚持嘴硬:"没事就是没事。"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他默默地在心里加上这么一句。
他偏过马头:"老伯,威远镖局就快到了吧?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在这附近了。"
"到了,到了。"韦端对他俩的斗嘴没啥兴趣,他只想如何让这段路愈短愈好,"再过十里路,就能看到镖局的大门。"
最好如此,任翔发现他也只能再撑这几里路了。
纳兰控诉的眼光投向他的后颈,敏锐地知道他有事,但为何不爽快地说出来呢?
因为找不到答案,所以,她只好归咎成中原人拖泥带水的毛病。看惯父母相处之道,她多少也了解一些。
等着瞧吧!她一定会让他乖乖弃械投降的!纳兰唇边掠过一抹自信满满的微笑,随他们进入威远镖局了。
* * *
威远镖局,北方数一数二的大镖局,外表倒是装潢得朴实坚厚,只有门前的两只大石狮,透露了镖局主人的气势与权贵。
接过下人捧上来的茶碗,任翔沉吟一会儿,突然笑开了脸:"官窑茶杯?威远镖局好大的面子,竟让任某使用这御用的杯子。你们不怕杀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嗯!花灵芝,西域进贡的好茶,任某今天总算开了洋荤。"
他先是闻香,再细细品尝,俊逸的脸庞瞧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双渐阴冷深沉的双眸,却教人看了不禁打起寒颤。
他,任翔,不喜欢被人骗,尤其是被假扮担心爱子的慈祥父亲所骗。
为什么呢?或许因为他自幼失去双亲吧!
韦端一骨碌地跪在地上磕头谢罪:"任大侠,请你原谅我有说不出的苦衷,其实见你的,是另有其人。"
纳兰还在状况外,她好心地扶起韦端:"韦叔叔,有话好说嘛!别这样,快起来……"
突然,从内堂走出一对相貌高雅的中年夫妇。他们走到任翔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男的开口说:"任大侠,非常冒昧用此下策把你请来,实在是小儿身染怪病,若不用此法,我韩啸天怕你不肯来。"
任翔懒洋洋地笑道:"既是老大哥的事,说什么都得来,不是吗?"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他们好像久别重逢的朋友?
纳兰拉拉韦端的衣袖,问:"他们是谁?"
韦端悄悄在她耳边说道:"他是威远镖局的主人韩啸天,身旁便是他的妻子白如意。这次冒昧请任大侠来,就是为了他们的独生子身染怪病。嘿嘿,兰儿,我不是故意瞒你,还请你原谅。"
原来如此,纳兰下意识地往任翔那边偎去。中原人多狡诈,这是她从小听到大的警告,怎么这么快就着了中原人的道?亏她还这么为他着想,哼!不值得。
任翔不提救人,只提当年,故意拖延时间,他可没打算这么快就原谅他们:"时间过得可真快,距上次见面已经五个寒暑,老大哥还是健壮如昔啊!"
韩啸天尴尬地笑笑:"还提当年的事做什么呢?当年我因为一时误入歧途,误信好人,才会干那些没本钱的买卖。幸好有任大侠路过规劝,当年你还是二十出头的英俊小伙子,如今已荣登江湖后起英才之中的佼佼者。我却是远远不及了。"
"好说好说,当年无礼莽撞,还请老哥勿怪。"任翔又啜了一口茶,"果真好茶,老大哥最近财源广进,四海通吃,想必赚了不少吧!"
果然说到重点了,韩啸天皮笑肉不笑地说:"放心,任大侠此行花了多少,我必定加倍奉还,绝不会让你吃亏,白跑这一趟的。"
"嘿嘿,老大哥果然是明白人,这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好得多了。瞧韦端的模样,榨尽他的油水,恐怕还不够塞牙缝呢!"任翔的眼眸含笑,对韦端不再尊重,但也没有过分掉以轻心,毕竟,他向来乐于面对送上门的挑战。
这样一专心,他的病情竟然好多了,或许是他以内力压制也收到功效了吧!
纳兰闪动她灵动有神的瞳眸,自己把前因后果串了起来:"好哇,原来你是坏人!任翔,我们走,不用帮他救人了。"
任翔拉住她极冲动的身子:"姑娘,麻烦你好好瞧瞧四周的布置,我相信这岂能容许你说不救就不救,说走就走。"
纳兰纵目眺望,四周仍然是厚实高雅的寻常布置家具,隐约才见屋角檐边躲着几个人影。
莫非他们已经被困住在这里了?
非常有可能!纳兰摩拳擦掌地说:"我们跟他们拼了。任翔,士可杀不可辱,不要救他儿子。"
"好不识相的臭丫头,我们邀请的是任大侠,你根本不受欢迎。若不马上闭上嘴巴,我们就要不客气了。"看来素雅端庄的白如意,居然露出凶狠的表情,教人好不意外。
纳兰怔忡了一下下,马上反唇相讽,要比泼辣,她才是天下第一人!"你凶什么?以为我会怕你啊!如此凶狠的恶婆娘,谁娶了你一定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噗哧!"任翔放肆一笑。
而白如意则忿忿地瞠视她:"相公,这丫头太没家教,还是带下去好好教训一下。"
韩啸天对貌美的纳兰早已垂涎已久:"娘子有命,当然不敢怠慢……"
"慢着,"哪用得着待任翔出声,机灵的纳兰早已躲在他身后了,"你们是请我来治病,还是请我来看你们夫唱妇随的?说实在的,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任翔撑起一把懒骨头,悠哉优哉地把纳兰纳入他的保护之内。揽她入怀,然后静止,仿佛已烙下烙印般,宣示占有意味。
纳兰蓦地觉得四周缺乏新鲜空气,否则,她为何喘不过气来?双颊红通通地感受他炽热的男性气息,内心扑通扑通地直跳。
第五章
仍然是星芒闪耀的清夜。
任翔和纳兰已经成为阶下囚,被监禁在这别苑里,哪儿也去不了。
任翔在心里哀叹,看来,有好一阵子摆脱不了她了!原本以为把她交给韦端,自己就可以四处逍遥,最多叮咛她几句"江湖多险恶"的话,就可以无愧于原家大大小小的责问。但他哪想得到韦端根本不能算是好人,他能放心地把她交给他这种人才怪呢!
唉!什么时候她变成他的责任了?甩甩头,还是十足十的无解。
纳兰支着下颔,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他俊逸的侧面线条,见他时而皱眉,时而苦笑,突然发现这男人她一点也不了解。"难道中原的男人都像你这样吗?"
她突然出声,使他吓了好大一跳,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像我这样有什么不好?见义勇为、乐善好施、救人危难和种种数不清的优点,若有人能把我的优点学个十分之一,他就算了不起了。"
"像你这样打肿脸充胖子,明明知道威远镖局有诈,却偏偏一头栽了进来,这不是自我膨胀是什么?"纳兰咄了他一口,她可没这么好的气量,被人坑害了,还笑吟吟地品茶赏花!她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忠实信奉者至于有人害她嘛……她打算淑女报仇--三倍奉还。
任翔似乎颇乐于见到她着急似的,似真似假地叹了一口气:"唉!我一听到威远镖局的名头,就着实不想来,若不是被你威胁挟持,硬是栽上偷黄金鼎的贼名,否则,我哪会如此倒霉呢?"
"怪我?你是老江湖耶!连你都被人骗,我算什么啊!"纳兰推得一干二净,把自己做的错事全算在别人头上。
"现在可以相信我没拿黄金鼎了吧?"
纳兰草率地嗯了一声,不大认真地洗刷他的罪名:"有没有拿我是不知道啦!不过,你的心地好,这倒是事实。"
"怎么说?"任翔一乐,难得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好话,怎不教他精神一振,开始觉得这刁钻的小魔女也有极可爱的一面。
"这么容易就被人说服,还自愿送上门来,真是天下少见的笨大夫。"纳兰被他温暖晶亮的双眸凝视得双颊绯红,于是选择泼他冷水,浇熄他的热情。
果然,他悻悻然地躺回卧椅上:"就知道你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他咕哝道。
即使她耳尖听见了,也装作没听到,不计前嫌地躺在他身旁:"喂,你打算怎么办?当真要治那坏蛋的儿子吗?"
一股少女的馨香飘过他鼻端,令他顿时心神荡漾,但在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之前,立刻收回漫游的遐思。"见机行事吧!总是条无辜的生命,不能因为上一代的罪过而牵连于他。"
纳兰翻个不耐烦的白眼:"你总有一天会吃亏的。韩啸天如果真要你治病,那还好办,治好他儿子马上可以走人。但现在分明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了,什么人影也没见到,喂!他该不会是在进行什么阴谋吧?"
她看起来挺兴奋的,不过,这也难怪,她千里迢迢地从西域而来,为的当然是行走江湖,体验剑客侠士的生活,现在大名鼎鼎的游侠误入匪人的陷阱,这么惊险刺激的过程,她岂能放过!
"慢慢等,不管是什么原因,今晚就会真相大白了。"任翔笑得诡异,害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为什么是今晚?"
"因为我不打算把时间再花在猜测对方的动机上。"
"所以?"纳兰接着问。
"所以,我打算主动出击,先到处看看。如果没有可怜的忠义之后需要救援,我们就拍拍屁股走人吧!"
任翔把突围的时间延后,直等到三更时刻,才悄悄跃上屋顶,嘱咐纳兰小心,便拖着他的病体在镖局屋顶四处飞掠。
威远镖局的气派颇大,连绵不绝的屋顶庭院,教他们大开眼界而他们的戒备森严,也教任翔不敢小觑,开始有些后悔让纳兰这丫头跟来了。
突然,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他听到呼吸极为粗重的气息声。
他蓦地停下脚步,这有可能是个病重之人,也有可能是个不诸武术的平凡人,更有可能是个陷阱,专门引他入网的绝妙好计。
有这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转头便走,不去理会那宅子里究竟住了什么人。毕竟,他并非孤身来此,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大麻烦。
可是,天生的侠义心肠教他不得如此轻率地决定, 他低声道:"你守在上面替我把风,我下去看看。如果一时半刻还脱不了身,你先走,不要等我。"
纳兰蹶紧眉尖:"这可是个很重要的工作耶!你确定要我把风?"
"少废话,我下去了。"任翔飞快跃下,闪入那栋平房,施展悄无声息的高明轻功,令纳兰看傻了眼,原来他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任翔一闪入那房子,就被屋内主人发现了:"咳咳,是谁?咳咳咳,是韩啸天吗?出去,咳咳……"
任翔颇为讶异地迟疑一下,主动点亮桌上的油灯。"我是任翔,并非韩啸天,你别误会。"
灯一亮,躺在床上半倚半坐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少年男子,他一身雪白衣衫,容貌俊朗非凡,只是此刻脸色苍白若纸。任翔主动上前扣住他的脉搏,神情专注地为他把脉。
那名少年男子有些抗拒,但没多久,他感受到任翔并无恶意,只好随任翔把脉。他细细观察沉稳内敛的任翔,这或许又是韩啸天重金聘请来的名医吧!
不过,任翔那双沉郁如无垠夜空的星眸,不染尘俗的飘逸气质,怎么也不像是那伙人的朋友,那他究竟是为何而来呢?他不禁皱紧眉头。
任翔沉吟好一会儿,缓缓在房中踱步,定定凝视了他一盏茶的工夫,忽而问道:"你这病是天生的,遗传自父母双方练功时走火入魔的后遗症--玄阴绝脉,是吧?"
少年男子好生佩服:"阁下好高明的医术,如此的病症竟能从脉象上看出!"
他不问能否医治,只道钦羡佩服,这点胆识,就教任翔起了莫名的好感。他接着说:"得了玄阴绝脉之人,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但也绝活不过二十岁。韩啸天是有几分功夫底子,但我不相信他能生出如此优秀的孩子,而他的夫人,更不可能。"
任翔咋舌的表情,令少年男子扑嗑一笑:"你猜的没错,我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他却请我来医治一个人……"
"没错,他要你医治的就是我。"少年男子眨眨眼,幽默地自嘲说,"治好我,再收为他用。只要我能替他赢得鄱阳湖的月下论剑,替他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他这几年花在我身上的钱就全部值得了。"
原来如此。月下论剑?好熟的名字,差点忘了它的存在,任翔暗道好险,在他心中,几乎已快忘记恋儿和师伯何问天还在鄱阳湖等着他呢!
"这毕竟太过冒险,玄阴绝脉自古相传即是一个无药可解的绝症,一般人只知身带此症的人必定武艺高强,可不能保证一定能活过二十岁!"任翔知他生死不系于心,才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相信这少年男子能理解的。
果然,那少年男子连表情也不曾变过。他若能活过此劫,将来必定是纵横江湖的大人物,光凭这一点,任翔就有股冲动想治好他。
"但在韩啸天的眼里,这未尝不是一个一步登天的好办法。对了,我叫寒冰若,可以举双手发誓,我跟韩啸天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自若地笑笑。
寒?这个姓好熟,蓦地,任翔跳了起来:"你……你……你是寒迎星的后辈!那个毒侠寒迎星?"
寒冰若微微一笑:'他正是家父,而我无巧不巧正好在家父母仙逝之时,被韩啸天发现,带回威远镖局,至今也快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