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温柔的。”他微笑。
“你对我这么好,主要是因为晓平出国前拜托你照顾我?”
“你想太多了。从小你过剩的想象力老是发挥在被害妄想方面,令人难以招架。”
他试着开玩笑让气氛轻松些,但话中有一半的正确性。她会病倒,主要由于心病作祟。
“很难笑你知不知道?你这人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只有晓平会觉得你说的话很有趣。”
林晓昭努力地提起精神想要反击,但回损过他后,语气骤转,面色凝重地说:
“你说过我的个性一点也没变——我爱耍大小姐脾气、爱惹麻烦……一点也没错,我太娇生惯养了,不过是受了点挫折就……”
她以为自己没事、不会有事的……
“是因为玛莉亚?”玛莉亚受伤后,他便担心她可能因为想到迟早会失去它而崩溃……
她摇摇头。“一直以为自己够独立,现在才知其实不然。一定是我太任性,才会好不容易找到男朋友,却随即被抛弃……”
原来是……
“你仍然忘不了他?”罗里的声音听起来很受伤。
她又摇摇头。
“真正害我躺在这里的人是——你,罗里。”她看着他。“我这辈子到现在病倒过两次,都是因为你。”
罗里一怔。
他记得在好几年前她曾因为肺炎病了好多天……她说都是为了他……?
“没错,我喜欢过你,喜欢到茶不思饭不想,无时无刻都渴望见到你,但一见到你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和你吵嘴,然后事后又懊恼不已……”
林晓昭突如其来的表白令罗里讶然,但她冷淡的表情和声调使他开心不起来。
她继续说:“不是有一种心理测验,叫你填上联想到的异性姓名吗?那个测验我不管做几次,填上的都是你的名字——最难忘的人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是你、今生恋慕的人是你、永远遥不可及的人也是你……每次看测验的解答,我总是绝望地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开呢?”
“晓昭……”
他试着扯出一丝笑容。他该笑的,这表示他们心意相通啊!
“其实……”
“我想我现在终于能看开了。”林晓昭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他的告白。“请你不用再来看我了。如果让你的女朋友知道你出入我家,她……她们会不高兴吧?”
原来她仍在意他和其他女子的交往情形,
“关于这一点,我跟你解释过,我会……”
她摇头,再次打断他的话。“你说你没有特意去招惹她们、你会全心全意对待你真正喜欢的女人……就算哪一天你真的对谁动了真情,我问你,其他那些黏着你不放的女人会放过你吗?”
那名泼辣的年轻女子骂她欧巴桑的画面不时出现在她梦中,她一直想回骂些什么,却发现不管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对方比自己年轻貌美的事实。
谁晓得那人和罗里进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终于到了该看透的时候了。”她苦笑。“这么多年来,你和我之间,一直在重复同样的事。我们的关系和距离老是像这样,忽远又忽近。每回都让我莫名地燃起希望,随即又使我无比地失望。突然觉得,我们对彼此而言,都是一团阴影,再靠在一起,徒然纠缠不清……”
她难过得闭上眼。她受够了,这一日,她一定要将他赶出心中!
“阴影、纠缠不清……”罗里红了眼,颓丧地垂头。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我在你的认知里,彻底地成为一个负面人物了。”
林晓昭翻过身,背对着他。
“我知道我这么说实在太过任性……”
热泪滑落她干涩的脸庞,她哽咽地请求:
“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第十章
数月后,林晓平利用假期回到国内,家人之中将全家团圆的喜悦之情表现得最彻底的,自然是经常为儿失眠的林妈妈。
"爸,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只见林妈妈镇日抱着儿子林晓平不放,不管他走到哪,她便跟到哪,连班也不去上了。
"爸,你也说句话好不好?"
林晓昭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母亲只要再把两腿抬起,圈住林晓平的腰,简直就和无尾熊没两样!
"咳……"
林爸爸瞄了连儿子上厕所也吵着要跟进去的妻子一眼,干咳两声,还没试着施展一家之主的威严,便见林妈妈神经兮兮地回头对着他们说:
"不行!晓平是我的,谁都不准跟我抢!谁敢跟我抢,我就跟谁拼命!"
林晓昭非常受不了,却又莫可奈何,只能两手一摊,放任老妈为所欲为。
林爸爸则继续埋首书报中,搜集好文章。
而林晓平倒不觉得母亲怪。回家这么多天,他觉得不对劲的人是林晓昭与罗里!
长期出国留学的他难得回到家里,身为他毕生挚友的罗里,自然是他们家的座上宾。罗里入门后,他注意到当罗里和姐姐打照面时,罗里竟低声同姐姐说了句抱歉。
他望向母亲寻求解释,这几天处于兴奋状态中的母亲却突然低下头,放开缠着他不放的手,默默走开。
他不在家的这一年之中,发生什么事了?
找到一个客厅里只有他和林晓昭的空档,他马上把握住机会问道:
"你和罗里怎么了?"
林晓昭瞄他一眼,意外他会如此问。但她故意摆出老姐姿态。"有空管人闲事的话,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吧。"林晓昭要弟弟想想读完书后能做些什么,或是想想假期结束后怎么让老妈放手笑着跟他说拜拜。
林晓平微微一笑,他本来便不期望能从她这边打听出什么。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会问他相同的问题。"
"他怎么说?"林晓昭紧张地问。
林晓平耸耸肩。"我还没问呀。"
刚回来有太多事忙,还没有适当时机和罗里好好聊。
林晓昭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坐在原地莫名有些局促不安。不想让弟弟以为她非常在意罗里,她站起身。
"有什么好问的?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往楼上走。
"姐姐。"
林晓平唤住她。
"你明天下午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帮个忙……"
* * *
夜里,林晓平和罗里来到一家小酒吧谈心。
浅聊过彼此目前的生活情况,林晓平直接进入正题。
"如果我说姐姐什么都跟我说了,能从你这套出话来吗?"
罗里笑着摇摇头。
"你知道你的武器就是'诚恳'。"只要他想知道,应该没有他问不出来的事情。
"遇到守口如瓶的你们两个就没有用处了。"林晓平也笑,笑得比他无奈。
"就算我们不说,你也能看透八、九分,不是吗?"
若不是心中有底,又看出端倪,罗里相信林晓平不会开口问他的情事。
林晓平握着酒杯,轻叹口气。"等我好不容易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事情已经演变到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不希望这回也是这样。"
罗里这才有些吃惊地:"你果然早就知道……"
十年前他和林晓昭之间的点点滴滴,林晓平全默默地看在眼里。
"我以为不插手就是最好的帮忙,不过似乎是错了。"
罗里一口饮尽杯中酒液,向酒保又点了一杯。
"你能怎么帮?"当初他不认为林晓平会帮他,所以才对这名好友隐瞒自己的心情。
他比林晓昭小两岁是不可抹灭的事实,听着林晓平规规矩矩地喊林晓昭姐姐,总觉得他好像在提醒他别对他姐姐有任何邪念……
林晓平好像知道罗里的想法,笑得有些诡异。
也许吧,也许当初他并不乐见好友和可爱的姐姐进展得更亲密,他才在一旁静观其变。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希望他的姐姐得到幸福。
"我能怎么帮?"林晓平重复罗里的问题,然后回答:"得看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罗里看着信心满满的他,说:"只怕你这回仍是为时已晚。"
"我换个方式问好了。"在为他献策之前,总得先确定他是不是如他所想,对他的姐姐有意。"你现在有打从心底喜欢……爱的女人吗?"
罗里低着头。"有是有……"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对方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对她而言,我是她生命中的一团阴影,她迫不及待逃开和我的纠缠……"
林晓昭生病时对他说的那些话,使他为她心疼不已。
他无意再惹她心烦,依她的要求长时间没有和她联络;直到这次林晓平回国,他不好拒绝好友的邀请,到林家见到她,立即低声同她说抱歉……
但是,再见到她,他确认了一件事--也许她已经看开了,可是他还没有……
"我惟一怎么想也想不通的是,以前不管怎么问,她就是不肯承认她在意我;等到她愿意承认了,却是宣告她看开了,她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了……"
罗里握紧酒杯。
"为什么她可以去倒迫别人、主动牵对方的手、甚至亲吻对方,却不曾对我释放出一点善意……"
罗里的每一句每一语,都透露出他深深为情所困。
"这一点你们很像,不是吗?"林晓平知道他不好受,但他必须点破他。"追根究底,问题出在你的身上。"
罗里间言,疑惑地看着他。
林晓平告诉罗里:
"人家到最后至少承认曾对你有意。你呢?你试着传达过你的心情吗?只怕连百分之一也不曾传达给对方知道吧?"
罗里何尝不想让林晓昭知道他有多在意她呢,只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不是吗?"
林晓平耸肩。
"也许吧。"举起酒杯。"那我就不用觉得对你不好意思了。"他轻啜一口醇酒。
"什么意思?"罗里听出他话中有话。
林晓平笑着说:
"有个在美国认识的朋友,见过我姐的照片后,一直吵着要我帮他介绍,这次还专程跟我一起回海岛。我跟我姐姐说过之后,她似乎也满有兴趣的样子,答应帮我去接对方,和对方做个朋友。"
罗里的脸色在林晓平说话之间愈来愈难看,到后来甚至变成铁青。
"这就是你所谓的插手帮忙?你真的是我的好朋友吗?"
林晓平笑着单方面与他干杯。
"至少可以让你知道,'自尊'这个东西害惨很多人的一生。如果你不想成为其中一人的话,请你把握时间采取行动,把该讲的话清清楚楚地讲出来。"
* * *
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西口,林晓昭已经不止一次不耐烦地看手表。她东张西望,怎么看都没有一个像是她专程来接的人!
她拿出手机,拨给林晓平。电话响了两声便有人接听。
"晓平,你那个朋友到底坐哪班火车上来啊?"他原本跟她说的那班车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到终点站基隆了。"你不是说他一百八十多公分高,又帅又会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国外回来的,很好认?"
"啊,对不起,他恐怕坐错车或是迷路了。请你再等一下好吗?"林晓平不改温和的语调说道。
她听说他这个朋友小学时便移民美国,在海岛只剩下住在南部乡下的祖父、祖母两位至亲。这次他和林晓平一起回台,除了南下探亲之外,还希望林晓平带他四处看看海岛一些热闹的地方。
"你不能自己过来接他吗?"
"对不起,我必须去饭店接几位对海岛更不熟的朋友。"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答应他来帮他接这位据说非常有认识价值的男子。
"我知道了,我再等一下好了。"
挂断电话后,她忍不住埋怨弟弟给她添麻烦。
"真是的!"破坏了她悠闲的星期假日!
心想那人可能等错出口,她决定绕车站一圈看看。当她走到西口往南口的转折处,她背包里的行动电话响起。
"喂?"她接听,打电话来的人却没有马上应声。"晓平吗?"她继续往前走,东看西看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屏障导致收讯不良。"喂……?"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林晓昭停下脚步,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对方的声音经过变声,她不知道对方是谁。
"叫汪!"
来电者突然这么说。
"汪!"
她听到一声同样也经过变声的狗吠声,但她知道那就是她的爱犬!
"玛莉亚!"她紧张得跳脚。"你你你--你绑架我们家的玛莉亚做什么?"
"你如果不希望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的话,马上、立刻、自己一个人来XX区XX路X巷X号来!"
"你……!你是谁?我警告你,不准动玛莉亚一根寒毛,否则我会找警……"
"不准报警,别忘了你最重要的东西在我手上。"对方残酷地冷笑两声。"或者失去它你也无所谓?,还是你过两天才有空?不如我先砍下它一只脚寄给你,好取信于你。你觉得前脚好还是后脚好?前脚的话,是左前脚好还是右前脚好?后脚的话,是左……"
"我去!我马上过去!你不可以砍我们家玛莉亚的脚!连摸都不许摸!你、你说XX区XX路X……咦……?"
这个住址她再熟悉不过了!
好家伙,这个可恶的绑匪就住在她家隔壁!
* * *
同样的,在台北火车站,东口,一名立在出口正中央的男子掏出行动电话。
男子身长约一米六,不过身高和他那一身土黄色的西服不是他全身上下最主要的问题;黑框大眼镜遮不住他脸上的痘疤,鼻头上昨夜才冒出的红痘子已经开始化脓。但他一点也不以为意,观察车站里进进出出的女子面孔的表情既严肃又冷静,更带着浓厚的自傲。许多必须进出出入口的女子不自主地往边门走,特意和站在正中央的他保持距离。
说他是外国回来的ABC大概会有几个人多看他一眼吧,但仅只于那一眼,不会再多了。
他对着行动电话按下一串号码。
坐在计程车上的林晓平接听电话:"林晓平。"
"晓平,我在台北火车站东日。我已经在这等了二十三分零十六秒。"
"抱歉,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迟到的人。"他微皱眉头,不太喜欢扯谎却又不得不。"我姐姐她……"
"请你转告令姐,"对方打断他的话。"不懂得准时、守约的人,等于不懂得规画自己人生的人,而且我相信这种人更不懂得如何珍惜别人的感情。我对她太失望了。不好意思,我不想和她碰面了,请你代我跟她说声抱歉。"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林晓平说得非常真诚,不因对方古怪的态度而流露出一丝不耐。"你为了见她一面特地回……"
"我接受你的抱歉,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对方再一次打断他的话。"现在我要把握时间,四处研究一下海岛这几年的变化。再见。"语毕即挂了电话。